作者:祁十二
夏濯握着门把晃了晃,结果依旧让人失望€€€€这扇门无疑也被锁起来了。
关渝舟倒是习惯了:“记住位置,先去其他地方找钥匙。”
“可这边的门我都试过了。”夏濯暗搓搓地重新抓住了对方的衣袖,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再去左边看看?”
他们一开始就被那声响引来了右侧,以至于左边还没有去过。
关渝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简单地计算了一下时间。
他们离开餐厅大概在七点露头,现在撑死了不过八点半。家主今晚回来,但是执事却没有说对方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们赶巧在家主回来前被发现在四楼,那可能情况会变得糟糕。
然而这时,楼梯口却传来脚步的声响,听上去还不止一人。
夏濯一个机灵,朝关渝舟看了一眼,询问该往哪里藏。
这个问题无疑是白问的,右侧的房间都上了锁,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除非趴在地上缩小存在感,然后祈祷上来的人是重度夜盲症患者,在这么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见他们两人。
关渝舟让他不必紧张:“没事,不是原住民。”
执事的脚步很轻,几乎都是用脚尖走路的。而且地毯减轻了不少声音,照理来说来者的脚步声是不会这么清晰地传到他们所在的位置,现在这种声音无疑昭示着上来的人是故意加重了脚步。
为什么要故意发出声音?因为对方也不知道四楼有什么,如果试探能够引来点不对劲的回应的话,那他们现在还有后退的余地。
夏濯一听关渝舟这话,也不再躲他身后了,简单略一思索就猜出了上来的人身份:“不是白夫人就是那对小青年。”
关渝舟剔掉了其中一个选项:“不会是白夫人。”
人影出现在四楼楼梯口,答案揭晓€€€€的确是桃花眼和他的好友二人组。
两人没有刻意躲藏,现在双方自然打了个照面。
桃花眼抬起手臂毫不见外地打了个招呼:“果然是你们,我们还说你俩怎么那么快就溜出来了,原来是提前上来了啊……四楼情况怎么样?”
夏濯和他性格相仿,闻言也大咧咧地挥了挥胳膊:“这边门都锁了,没有收获。”
他骗起人来十分顺溜,让人压根看不出破绽。更何况哪怕明知他有所掖藏,旁人也拿他无法。桃花眼不傻,自然不会刨根问底,只是指了指走廊左侧:“那边你们也去过了?”
夏濯跟在关渝舟身后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应了一声“没”。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算小,但四楼却依旧安静得出奇。那原本看上去奇形怪状的影子再没有出现过,别说“咚”的一声响了,到目前为止就连风声都被阻拦了一般。
“你们还继续不?继续就一起,我们也是来找四楼有没有线索的。”桃花眼主动凑到夏濯身侧,他明显是对关渝舟有顾忌的,却没有将这份顾忌表现得明显,语气还是如往常一样:“你猜下面那群人能拖多久时间?”
夏濯一时没明白这人想说什么:“嗯?”
桃花眼道:“执事还在餐厅里,要不然我们也不敢这时候摸上来……就不知道靠不靠谱,能撑多久了。”
夏濯这回是明白为什么刚才关渝舟说上来的不会是白夫人了。
关渝舟既然决定提前上四楼,那肯定要做好准备。估计看他们两人早早离开后,白夫人就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因此配合着留下来,以免执事会打乱计划。夏濯颠着步子,头也没回地跟着关渝舟挨个开门去了,“不管靠不靠谱,你这不都已经上来了?要是不想呆不如早点下去保平安。”
桃花眼赶紧拉着同伴跟上去,“要是现在就下去,那几十层台阶不是白爬了嘛。你们别走那么快,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我们还能帮衬一下,是不是?”
夏濯撇撇嘴,没再搭理,倒是面前那个门把在关渝舟手腕一个用力下转了点弧度,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扇没上锁的门。
地毯紧贴着门底,被推开时发出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好听,走廊昏黄的灯勉强能照清小半边门内的设施,大大小小的机械器材堆在一起,拥挤的环境配上难闻的消毒水味无一不表明这不是用来住人的房间。
门艰难地被推开了半米左右,后方便撞上了铁架子,来不及收力耳边便传来铛的一声,隐约还能分辨出瓶瓶罐罐摇晃起来的动静。
关渝舟看见了墙壁上的灯按钮,但还是只取出了手电筒来照亮。从宅外看四楼太明显了,他们一旦开了灯,很可能会被逮个正着。
直光朝着屋内的角落里扫去,将地上有些狼藉的带血纱布和线团照得清清楚楚。夏濯紧随关渝舟身后踏进去,看清了门后摆着乱七八糟书本或者器具的架子。
很快房间的门再一次被合上,没了走廊灯光的照拂,周围给人带来的感觉骤然压抑了很多。
手术台被清理过,血迹并没有残留在其中,看上去干干净净。水池里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空药瓶,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被拔了针头的针管。
第二支手电筒从无框镜手里打出光。见关渝舟在照四周的设施,他便放低了手腕,将光打在了狼藉的地毯上。
谁也没有说话,夏濯紧跟着关渝舟东瞧瞧西看看,一片和谐的静谧中忽然传来细微“咕嘟咕嘟”声,像是饮水机被人使用后,空气涌入液体中才能发出来的。
房内四人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无框镜将手腕抬了抬,顺着声源照了过去,角落里复杂交错的黑色管子先映入眼帘,再逐渐往上,一个一人高的玻璃器皿正悬在空中,里面似乎装着绿色的液体。
夏濯扯扯关渝舟的衣角,“嗳,好像那罐子里泡着什么东西。”
一个医学世家会在玻璃器皿里装什么,这点他们心中都有了隐约猜测。
蜈蚣蟒蛇?人体器官?还是法老干尸?
无框镜的那把手电筒又抬高了些,白光直直插.入翻腾的液体中,在暗绿的色泽中开辟出一条偏浅的路。
夏濯瞳孔缩了缩,拽着关渝舟衣料的手腕蓦地一紧。
同一时间身旁的人挡在了他的身前,也阻碍了他的视线。关渝舟声音不高地向他吩咐:“转过去,别看。”
第36章 完美收藏品(十二)
虽然关渝舟的速度很快,但无论动作或言语都迟了一步,哪怕时间被压缩至短短的一秒,却足够夏濯看清里面浸泡的东西。
那是一双被从肩处砍下的手臂和一双从腿根截断的腿,保存得连横断面的白骨和手脚上的红指甲都完好无损,在几人看去时甚至还随着器皿里液体的不断更新而上下漂着,像是水中浮萍般左右摇晃,在幽绿的背景中一下下地冲玻璃外的人招手。
除此之外还好,没有什么人头眼珠或者是心肝脾肺之类的视觉冲击性辅佐料,夏濯只是揉了揉胸口,感觉自己的接受程度愈发高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没觉得这些东西有多么可怕,远远不及黑暗能带给他的恐惧。
他看身前关渝舟死命阻碍视线的模样又觉得有些想笑,对方肩上的肌肉都紧绷绷的,看上去生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一样,也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时不时就犯恶心呕吐的敏感度吓到了。明明这人说要让自己成长,结果却又不想让他看见过于血腥的东西,这不是自我矛盾么?
但不得不说,这种被关渝舟护着的感觉不赖,他缩在对方身后,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你干嘛挡我,里面是什么啊?”
关渝舟没回答,只看向了那边还握着手电的无框镜。后者接收到他的视线,很果决地移了手腕,让那有些诡异的角落重归黑暗。
“没什么。”这时关渝舟才有心思回答夏濯的问题,“还记得在外面找到的那根针吗?”
夏濯十分配合地任由对方转移话题:“针怎么了?”
关渝舟把手电筒递给他:“你看看身后架子上有没有其他同类的工具。”
夏濯听话地转了个身,一边暗笑一边从架子底端向上排查。倒是不远处站着的桃花眼倏然飚了个方言出来,“我的妈,这家主肯定有问题。”
夏濯想,的确有问题,问题还大了。
要是普通地收藏标本也就算了,还非要摆在屋里供着,就像是里面那四肢他十分宝贝一样,看不得有任何破损或者腐烂。学医的多半都对这些残肢麻木了他能理解,但是再配合上整个房间的布局来说,这简直就是明摆着是有人在现场被肢解了。
脑子里想着吐槽的事情,他搜查的动作倒是没停歇,踮踮脚取下了和视线同高的收纳盒,平展的绒布上正铺着大大小小弧度不一的缝合针,正好在偏中间的位置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白凹印。
关渝舟抬手接过,指尖挑挑拣拣地在器具上掠过,最后敲了敲盒子底端,使之发出了略沉的哒哒声。
“你们找到什么东西了?”桃花眼跨过地上的玻璃漏斗,一点点挪了过来,待看清盒子上的东西后又排斥地退了回去,嘴里倒吸一口冷气,“嘶€€€€”
晕针可不是开玩笑的。
无框镜顺手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回了身侧,“别乱逛。”
桃花眼小声嘀咕起来:“我哪有乱逛,这不是看到他们找到东西了,赶紧第一时间上去观摩观摩嘛……”
夏濯学着关渝舟的模样也在盒子一侧敲了两下,纳闷地问:“你找这些做什么?”
关渝舟笑笑,从口袋中掏出在走廊里捡到的那根曲型针,将它放到了绒布上空缺的地方,用实际操作来进行解释。
当所有针一个不落地摆在盒子中后,像是最后添上的那重量恰到好处地触发了盒子的底端弹簧,整块绒布连着一小片底座被抵着分离开来,露出了下方空心的收纳盒。
“果然是个小机关。”
夏濯哇哦一声,“里面藏了什么?”
关渝舟伸着手指向里摸索,没过两秒便夹出来一张对折的纸。
纸张比早晨从307栾萦雪那花瓶里摸出来的要大一圈,应该上面写的内容也更为复杂。不过还不等有功夫展开细细查看,房间外忽然传来不大不小的说话声。
无论是拿着盒子的两人还是正在朝这边走来的两个年轻人都顿在那里,屏息确认着耳边略过的声音是否为幻听。
“波伊尔先生,很抱歉您刚回家我便上来打扰您。”
夏濯一下就分辨出了,这分明是白夫人的声音,间或还夹杂了些高跟鞋踩着毯子缓缓挪近的声响。
桃花眼张口骂了一句:“我靠,他回来的也太早了吧!”
但这明显不是吐槽的好时机,一旦确认下来,屋内四人像是接收到了讯号,立马猫腰散开。
关渝舟迅速将盒子放回架子上,带着夏濯朝着能躲的地方躲去。
陌生却不显老的声音从更近的地方传来,听上去倒是温缓,“哦,律师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是的,有点事想来请教您。”白夫人语速比平时要慢上一些:“近期镇上空气质量不好,到夜里时我总是会咳嗽,这非常影响睡眠€€€€听闻您出去一直都在替人看病,不知您这边有没有什么良药可以缓和的?”
“空气中粉尘过量,呼入呼吸道难免会引起咳嗽,您只要在宅中休息不外出就可。如果您只是轻微的咳嗽,那可以去找我的执事,他会替您煮点止咳的汤的。”波伊尔声音带上了些安抚的笑意,这是他给人看病时总会端上台面的模样,“看您面色尚佳,并不严重,没有必要吃那些药。”
白夫人松了口气:“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您大可放心。”
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上了,白夫人没有再继续呆下去的理由,道谢后又顺着楼梯下去了。
几秒后,房间的门被从外推开,墙上的按钮发出咔哒一声响,角落里那玻璃器皿顶射灯应声亮起,幽绿的光将大半个房间都笼罩在其中。
波伊尔慢条细理地碾过地上杂物,持着一根手杖将脚步前的所有瓶罐向两边拨去,从始至终他并未分神地看向房间其他地方,那双眼睛似乎黏在了器皿上,就连原本平整的呼吸都带了一丝痴狂。
他不断吞咽着分泌过快的唾液,慢慢站定在飘荡的四肢前,隔着玻璃脱下手上的皮手套,将带着不少割痕的五指覆了上去。
静谧的房间里,一时间只有咕嘟冒泡的液体涌动声和他感慨的一句“还是这么漂亮”。
他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巧有一只手被水波向玻璃罩撞来,弱弱拂过器皿,与他的掌心交错着贴合了一瞬。波伊尔却在倏然丢开了手里的手杖,猛地整个身体都趴在了玻璃前,语速也急促起来:“你在碰我吗?你在等我回家吗?”
器皿里关着的本就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自然不会响应他的任何话语。手脚交替着隔着玻璃在他面前蹭过,他一张脸紧贴在上面,原本儒雅的样貌被压到几乎变了形,一双眼睛瞪如铜铃,舌头也伸出来像是在舔着什么佳肴,口水淅淅沥沥地沿着外壳淌下,散出的热气将面前一小片景象铺得模糊不清。
“你好乖,你在这里等我回家,你哪里都不会去的……”
“你也爱我,你会在这里等我……你要和我拥抱?不,不行,你只能呆在里面,你不能出来,只有这里才能保证你的美丽,你不是最爱漂亮了吗?”
“你很漂亮,宝贝。我向你保证,你在我这里是最漂亮的,我会让你永远都这么漂亮……”
躲在储物箱后的桃花眼默不作声地啧啧,贴在无框镜的耳边嘘声感慨:“死变态。”
无框镜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斜睨过去一眼。
桃花眼抱着胳膊坐在原地,一点都没有躲藏起来的危机感:“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啊。”
无框镜朝里挪了些空位出来,“闭上你的嘴。”
桃花眼就真闭嘴了,继续偷偷冒出小半个脑袋,摸黑看那个背对着发神经的家主。
然而在他探头的同一时间,本来还对着玻璃搂抱不停的原住民骤然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向没有被光普照到的黑暗地方。他癫狂的神色收放自如,像是在哪个戏班子特地训过了,此时背着光只能看见嘴角下压的紧绷轮廓。
无框镜将那爱惹事的毛脑袋赶紧扯回来,捂严实对方那张欠缝的嘴。他想,早知道在这之前就从架子上拿根线,合着针把这人收拾老实了。
夏濯和这小青年差不多,平时老实不下来,可一旦周围黑下来,就安分得像是被掐住了后脖颈的奶猫。赶在家主推门而入之前,他便被关渝舟推进了架子下的空荡里,脑袋上的铁板遮去了最后一点光,将他整张脸都笼在黑暗中。
黑暗在此时对于他来说是把双刃剑,能够多多少少提高安全程度,却又将他推上了另一边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