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禁品?”青年一挑眉,“你说这个?”
只见他那修长的手指间带着一枚奇特的戒指,戒面雕成了一个铜钱形,官差还没看清此物是什么材质,那铜钱方孔中间便突然冒出一道白影,在空中成了一个少年的半身像,这样的东西闻所未闻,官差嘴都合不拢……
然后那少年面无表情地抬手给了他一耳光,这才心满意足似的在空中消散了。
青年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毫无诚意地说道:“哟,官爷,对不住,您站得太近了,这可不是什么禁品,是我自己做来玩的,不瞒您说,我也正发愁呢,不知怎么添上几刀好,起码让这宝贝和我说说话——他现在就会扇人耳光。”
那两个跟着官差的道人终于开了口,冷冷地看着那青年道:“你也是修士?”
马车里的青年仿佛没听见,神色倨傲,靠在软绵绵的小榻上,连腰都不肯直一直。
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官差捂着脸一蹦三尺高:“仙长,我看此人形迹可疑,没准就是那个……那个什么‘捞钱公子’!”
天衍处的道士问道:“敢问这位道友为何不辞辛劳与凡人车队同行?”
青年理直气壮道:“我乐意,摆谱呗。”
道士被噎得一僵,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试探道:“那么敢问这位道友师承何处?”
青年冷笑一声:“我干嘛要告诉你——检查完了么?让路!”
这俩字话音没落,那青年突然一拍小桌,只见他眉心竟有一柄小剑若隐若现的闪了一下,随即,一股无坚不摧似的剑意迎面向那两个道人卷来。
此人看起来懒散得仿佛没长骨头,谁知竟是深藏不露,至少已经到了元神为剑、收放自如的地步。
两个拦车的道人猝不及防,慌忙往两边让开,不敢迎其锋芒,那多嘴的官差头领早已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两个道人虽然也是几百年修行,却不敢触这剑修的霉头,两人对视了一眼,退开道:“冒犯前辈,请。”
一个剑修能修到这种程度,顶尖大能也要让他三分,其人必要心志坚定如铁石,随便挂哪个门派都能当个万人供奉的长老,没事怎么会干出黑市倒卖这种不要脸的事?
仙长发了话,底下人再不愿意也得遵循,不过片刻,此处官差就撤干净了,甚至手脚麻利地将一干皮料衣物规规矩矩地给商队收拾好,送他们继续前行。
走出去好一阵,管事的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凑到车窗处,颇有几分谄媚地点头哈腰道:“本来说这一路上少有人查的,没想到运气不好……今天多亏了公子亲自护送。”
车里飘出一句:“李老板别客气,我也是顺路,真的心有感激,将来价格上多照顾我一点就好了。”
李老板忙道:“不敢不敢,是我们承蒙公子您照顾……”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只见一团流火从空中落到了马车顶上,“哗啦”一下,烧出了一个大姑娘。
只见这姑娘娥眉淡扫,杏眼瓜子脸,长得十分俊俏,唯有打扮很是异于常人——她脑后插了一堆姹紫嫣红的羽毛,正面看是个美人,背面看简直是个翘尾巴山鸡!
她扫了周遭目瞪口呆的凡人们一圈,拍拍手从车顶上翻了下来,招呼也不打地就钻进了车里,口中唤道:“大师兄,我来啦!”
车里那位开天辟地、独一无二地与凡人做倒卖勾当的剑修,正是严争鸣。
一晃已是百年,当年严争鸣带着一个师弟一个师妹与一个道童,跨过东海,跋涉千里到了严家,只见满目疮痍——严家已经于八年前就获罪被抄家了,当年富甲一方、呼风唤雨,如今只能坟上枯草论短长了。
他们只好四海为家地开始漫长的苦修,抢过妖修洞府,入过无人秘境,流连过禁品黑市,无依无靠地在夹缝里挣扎了百年。
算起来,能有个地方供严掌门重拾他少爷时代的讲究,也不过最近这一两年的光景而已。
水坑刚翻进车,还没坐稳当,严争鸣便一抬手,隔空打散了她的头发,将她那一脑袋鸡毛全都拍了下来,四处飞扬,水坑惨叫一声:“啊,我的毛!没脸见人了!”
严争鸣道:“我才没脸见人——你跑来干什么,专程来瞎我的眼?”
水坑委委屈屈捡回她的鸡毛,吹落土,宝贝似的收回怀里,说道:“蜀中最近谣言传出来好多,一开始是说有大魔头留下了什么东西,方才又听说那边出现了鬼修,现在二师兄已经坐不住先去了,让我跑腿来告诉你一声。”
严争鸣听了眉头一皱,他们一直在找当年跳进海里音讯全无的韩渊,可是一直也没有消息,每次一听见哪里传出什么魔物谣言,几个人便要赶过去看一看……纵然觉得希望渺茫得很。
严争鸣心知肚明这一趟奔波又是徒劳,却依然别无选择,他叹了口气,将杯子里的梅子酒一饮而尽:“走吧,和李老板告辞。”
蜀中,明明谷。
快要破晓,程潜才借口唐轸身体不适,将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剑法的年明明打发走。
年明明是不使剑的,一般这种低头看不见自己脚的人都偏向于短一点的兵器,因为比较保险,不知谷主怎么会这么热衷于此道。
程潜感觉年谷主心里可能住着一个白衣飘飘的俊美少年郎,因此总是对他求之不得的东西魂牵梦萦。
譬如剑……和腰。
一口答应了替谷主到外面供奉的村子里走一趟,程潜将年明明与唐轸送走,这才独自回到他闭关了五十年的极寒之地,从怀中取出唐轸还给他的那一小团过往。
他知道自己肉身已死,也知道自己的魂魄机缘巧合地进了聚灵玉,在聚灵玉中被关了数十年才被温雅真人寻回。
唐轸为人坦坦荡荡,当年他以元神进入聚灵玉,是当着程潜的面将他那数十年的死生记忆取走的,如今他终于破壁而出,本来迫不及待想要回来的前尘往事尽在手中,他却一时间有些近乡情怯起来。
这些年来,程潜脑中时而会有一些零星的碎片,比如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应该有一把趁手的剑,住的地方应该有一片竹林,或是被褥中应该有掺了兰花味的安神香等等……
唐轸还给他的这一小团记忆光芒并不浓烈,却也绝不黯淡,程潜捉着它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圈,没有看到一点裂痕。
浅淡的白光显得冷冷的,握在手中却又让人觉得十分温暖,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尤为明显。
程潜忽而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眨了一下,将走神这片刻工夫凝在睫毛上的霜眨掉,手指才略微一松,那游离在外的过往回忆便好似倦鸟归巢一样,比主人更加迫切地没入了他的眉心。
一时间,少年光阴终于跨过百年的抵死挣扎呼啸而来,他仿佛一场大梦初醒,心头每一分不经意掠过的茫然都被浓墨重彩地加持一番,分毫毕现地恍如昨日。
上扶摇,下青龙,执霜刃,落银刀,荒岛上的顿悟,师兄领口的兰花,聚灵玉中的苦挨……
诸多种种,并非前尘。
等程潜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然是大亮了。他眼眶酸涩得厉害,冰潭生生磨练出了他一颗恍如止水的心,却没有拦住百年的思念与眷恋牵扯出的一把归心似箭。
难怪唐轸和年明明断定他出关取回记忆就会离开。
程潜站起来走到冰潭水边,伸手一抓,原本平静无波的潭水忽然暴涨,在空中凝成了一把冰剑落入他掌中。冰潭旁边的地面都不亚于千年寒冰,硬得不行,却抵挡不住这把冰剑的锐利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