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棠不苦
盛煜川的胆子毕竟比他们大一些,悄悄抬眼打量了下霍城,目光从男人布满血丝的双眼游移到略显苍白的面色,忍不住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霍哥,你昨晚上做贼去了?”
“……大概吧。”霍城手里捏着份报告,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可不就是做贼吗?
凌晨的冷风里,他明明可以掉头驱车离开,却偏偏要等苏闻禹走进小区,估算出时间已经足够上楼到家之后,他才敢悄悄跟进去。然后,在那一栋那一户底下默默驻足。
周围的光线很昏暗,只有晕黄的路灯。
霍城就这样仰着头,盯着那扇窗门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眼睛发酸,直到里头的灯光彻底熄灭,却仍然站在楼底下不愿意走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像个傻子一样。
盛煜川一听,瞬间瞪大眼珠,还没来得及详细再问,又被好友此时沉郁的神色吓退,顿时不敢开口了。
就在这个时候,江特助到了。
刹那间,一声不敢吭的首席财务,安静得像只鹌鹑的公关部总监,抠手抠了十多分钟的技术部经理,全部齐刷刷地向他行了注目礼。
原因无他,这段时间,江特助已经成为公司中人尽皆知的灭火降压器,谁都知道只要他一来,霍总身上阴沉的气压就能稍显缓和。
手里抱着资料的精英男人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霍总。”他低声道,仿佛是什么提醒的讯号。
果不其然,霍城的脸色立刻有了好转,侧过身沉着嗓子说:“今天先到这里。”
闻言,众人登时舒了口气,连盛煜川都识趣地匆匆离开,宽敞的办公室里很快便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
“霍总,苏先生的油画作品预计20号会在林德拍卖行这一季度的出展里公开竞价。”江特助轻声说。
霍城正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翻阅手头的文件,闻言眉心微皱,动作也稍微顿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似的又确认了一次:“什么拍卖行?”
他这么些年拍下的珍贵藏品数不胜数,但打过交道的都是极负盛名的拍卖行,哪个没有两三百年的积淀,光办公室和代表处就遍布全球,自然没听过这一家的名字。
所以江特助秒懂他的意思,马上尽职尽责地解释道:“林德拍卖行虽然历史比较短,但口碑很好,是近些年来新兴拍卖行里的佼佼者。”
苏闻禹毕竟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画家,大型拍卖行竞争太过激烈,想要现在就申请到名额基本是不可能的。
而这种不大不小的拍卖行,正适合短期内积累一些声望,一旦遇上慧眼识珠的藏家,几番竞价之后,就是一次宣扬知名度提高身价的大好机会!
霍城点点头,算是表示了解,手一抬道:“给我那天的行程表。”
“是。”
霍城作为老板,倒不怎么压榨员工,最常做的还是压榨自己,他的日程安排其实比一般公司高层都要更满,连休息时间都很少,尤其是在特殊时期。
“把这个商务轻会议压缩到两个小时以内,然后€€€€”他薄唇微抿,划拉了两下计划表,说:“这个项目的洽谈挪到上午,其他待定事项都换日期。”
“明白。”江特助训练有素,连个磕巴都不打就答应下来。
霍城神色微松,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终于放了一点下来。
他不是不相信苏闻禹的能力,只是觉得有备无患,毕竟凡事都有意外,而这是苏闻禹的作品第一次正式进入拍卖场。
他希望确保能有一个最好最光明的开端,也希望可以亲眼见证这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纵使……纵使苏闻禹已经不再愿意和自己分享了。
气氛忽然沉默下来。
江特助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目光不如平时锋利,反而显得有些黯淡和恍惚。
“对了霍总,还有一件事,苏先生今天去了盛华路的陵园。”
霍城微微一怔。
隔了一会儿之后,他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异色,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追问道:“什么时候?”
“现在应该还在。”
“备车。”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江特助雷厉风行马上安排,纯黑的商务宾利一路疾驰,很快就赶到了陵园门口。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阴沉的天色到了此时更为灰暗,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没多久便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车停下之后,江特助拿了把黑伞,下意识地要帮霍城开门,却被他一把拦住。
男人张了张口,平时富有磁性的嗓音这会儿却显得格外艰涩,“他经常来?”
这个“他”显然是指苏闻禹。
“是。”江特助点点头,“频率很固定。”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
隔了好半天,没等到男人的下一句话,也没看到任何动作,于是他忍不住又多嘴问了一句:“您……不进去吗?”
霍城神情一滞,很快摇了摇头。
这个地方是苏闻禹祖母的长眠之地,他并不是抱着刻意见面的念头才来的,也没有想过要在这种时候打扰苏闻禹。
“他在里面多久了?”
“将近两个小时。”
这么久啊。
霍城忍不住想,他会送什么样的花呢?猜不到,不过肯定是很漂亮很别致的。
又会说些什么呢?大概是事业上取得的成绩吧,毕竟最近发生了太多值得亲人骄傲的事情了。
苏闻禹本来就是一个很喜欢分享的人,对着最亲近的奶奶,应当会说更多的话。
他的脸上一定会带着那种轻松满足的笑意,或许还会撒娇也说不定。
霍城恍惚了一瞬,仿佛真的看见了那张温柔的笑脸。
但真奇怪,在想象中,苏闻禹明明是笑着的,可是霍城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心里很难过。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他总是痛恨自己从小到大的境遇,总是因为没有得到过什么爱耿耿于怀,甚至一直以来都把这当成自己不懂爱人不会爱人的理由。
可是他居然差点忘了,苏闻禹得到的也很少。
从未尽过责的糟糕父母,贫苦艰难的生活条件,早早去世的祖母。
苏闻禹其实也只得到了一点点的爱,但那三年,甚至是那六年里,他却依然在持之以恒地付出爱,没有一句怨言。
他们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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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你很好
秋风压着黑云过境,雨势渐渐变大,窗外的水滴一下下敲击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霍城恍若未闻,只是面色沉静地遥遥注视着,眨眼的频率低得吓人,一双黑眸依旧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他不说话,旁边的江特助自然也不敢随便开口,眼观鼻鼻观心,视线规规矩矩地下移,正好落在男人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泛白的指节上,于是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业务水平下降,居然弄不明白老板的心思了。
明明得到消息后就一路匆匆赶来像是生怕错过,可来了以后却又安分地守在门口不进去见面,甚至连停车的位置都选得有些隐蔽,这是图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而且就在不远处,迈着长腿快步走动。
是苏闻禹出来了。
清瘦的青年脊背笔挺,身上套了件雪白的连帽衫,摆弄了下手机之后,这会儿正拢着衣服戴着帽子,头微微低下,步履有些匆忙。
很显然,手头没有带伞。
他边走还边向周围张望了几下,但墓园选址毕竟有些讲究,四面都很空旷,也没有什么商铺,竟是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哗€€€€
车门猛地被推开,一脸茫然的江特助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手上拿着的大伞就被一阵风似的夺走,而后,刚刚还安然坐在身边的男人已经从车里冲了出去。
霍城身体的本能比脑子的第一反应还快,步子大得惊人,皮鞋踩在酝着水洼的地上溅起点点水花,恰似心头不断起伏的情绪。
于是,只顾着闷头往前走的苏闻禹很快就发现,雨好像停了。
视线往上,一把黑色的大伞,仿佛凭空出现在了头顶。
他不禁诧异地停下步子,头一扭,就看见昨晚€€€€或者说是今天凌晨刚刚见过的人,此刻竟然就站在自己的左侧。
男人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点从前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窘迫,面色有点紧张,又有点无措。
他嘴唇微动,想说话却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便只拿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苏闻禹。
苏闻禹的车已经被拖到修理维护中心,暂时用不了。他刚刚在手机软件上下了单,准备打车回去,见状不由得眉心微皱,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好顺路,就想过来看看。”霍城说。
离得近了之后,他才注意到苏闻禹眼底淡淡的青黑,还有眸中一闪而过的疲惫之色。
那一瞬间,忽然又有点后悔贸然地上前打扰。
已经那么累了,何必要让他强撑着精神应付我呢?
“哦。”苏闻禹点点头,倒没有察觉他千回百转的心思。
每次去过祖母长眠的陵园,或长或短地说过话之后,他的心情总会平和不少。更何况,这件事情也多亏了眼前这人的帮忙,这么一想,语气反而温和下来。
“谢谢你,让我奶奶能住在这样好的地方。”
青年微微一笑,道谢的样子很诚恳,可霍城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像生吞了几斤黄连。
“这有什么好谢的呢。”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都带上了一点哑意,“我以前……都没有陪你来过。”
闻言,苏闻禹瞬间瞪大了双眼,心里着实有点意外。
如果说最开始是因为不甘心,是出于占有欲,是为了挽回,那么一次次近乎检讨的道歉之后,苏闻禹总算是看出一点不对劲来。
或许是觉得之前做得不够好,或许是后悔曾经的态度,至少现在的霍城,似乎是真的对他有愧。
甚至,这份愧疚感还不浅。
说实话,这要是放在两个月以前,简直是天方夜谭,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