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酲
不过还是让司机掉头,让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司机老刘在席与风的授意下对外面道:“江先生去哪儿?送您一程。”
江若先是一怔,待隔着雨幕看清黑色商务车里坐着的人,唇角微勾,神色添了抹玩味。
到底没矫情,拉开后座车门矮身坐进去。潮气一并涌入车内,席与风通过余光看见江若的头发和肩膀都沾了雨水。
他先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两下,接着不客气地从旁边的储物格里拽了几张纸巾。
刚把脸擦干,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江若抬起头,笑容得体:“用您几张纸,不介意吧?”
听语气,已然恢复冷静。
席与风不置可否地别开目光,举起手上的文件接着看。
路面平坦,宽敞的车像一座行驶在风雨中的温房。
报完地址之后,江若就再没发出过声音。
安静到席与风差点忘了车里多了一个人。
翻页的时候视线无意瞥过身侧,入目的是一截白净修长的脖颈,接着是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
却茫无焦点,半天都不眨一下,似乎把刚才在雨里没想完的事又捡起来,再度陷入思考。
至于在想什么,与席与风并无干系。
之后的四十多分钟里,后座的两个人各自忙碌,时间因此飞速流逝。
抵达江若说的地点附近,是江若主动让老刘靠边停,说再往里巷道路窄,进去就不好出来。
下车前还不忘感谢老刘送他一程,全然忽略了席与风这个人似的,开门下车一气呵成,头也不回。
老刘在后面让他把伞拿上,他也只背着身摆摆手,继续向前走。
这一片聚集了多个年代久远的老小区,低矮楼宇被灰黑色的天空压着,显出摇摇欲坠的破旧。
是出生在枫城的席与风,数不清经过多少次,却从未打算踏足的地方。
那么多年没想过,眼下自然也不会想。席与风对老刘说“走吧”,车子再度发动,在尚且宽敞的路口掉了个头。
方向的变化让席与风坐到了靠近楼群的窗口,因此能够更清晰地看到刚从他车上下去的人,是怎样去而复返的。
地面坑洼不平,匆忙的脚步溅起水花无数,裤腿都湿了大半。江若小跑到车前,敲开窗户。
“刚才您问我,还想不想要别的€€€€”待车窗降下,江若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我现在想到了。”
席与风眉梢微挑,颇有些意外。
面上依旧沉着,启唇不紧不慢道:“说说看。”
胸膛因为喘息剧烈起伏,江若此刻的模样落在席与风眼里,狼狈是其次,更多的是透过被打湿的清润双眸显现出来的,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坚定。
以及经历过风雨,仍然不服输、不认命的傲气。
既然已经想好,江若就不会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想演《莺飞》的男二号。”
“席总神通广大,想必这对您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吧?”
第七章 接着捧
《莺飞》是江若去试镜的那部电视剧的名字。
由枫城本地的一家新影视公司筹拍,一般这种本土项目,都需要当地的知名企业投资支持。
因此江若对席与风能帮上忙这件事很肯定。
这事江若琢磨了一路,眼下说出来了,倒是倍感轻松。
他从不自诩清高,既然已经变成一场交易,最后一点尊严也已被踩在脚底,何不索性厚着脸皮,抓住机会为自己谋利?
想通的江若松一口气。
接下来就交给席与风定夺,不管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江若尽力争取过,就不会留遗憾。
席与风沉吟片刻,开口先是个问句:“《莺飞》……佳视筹拍的剧?”
江若心说果然,枫城的大小消息在他们那儿都是互通的,忙点头道:“是的,青春励志题材的电视剧。”
方才还张牙舞爪出言不逊,这会儿瞬间变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车内的人,生怕一眨眼人就跑了似的。
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席与风又问:“为什么不是男一号?”
按戏份来说,肯定男一号最好,但是……
“我喜欢男二的设定,想演他。”江若说,“您看这忙是能帮还是不能帮。”
理直气壮的语气,席与风却瞧出了他的局促不安。
既有将自己的命运交到旁人手中的不确定,又难以掩饰强烈的渴望。
这神情席与风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时想不起,也不好让人一直站着淋雨,席与风告诉窗外的人:“我差人问问,有消息再答复你。”
雨下到半夜才停,次日云销雨霁,江若煲了山药排骨汤送到医院,给安何盛汤的时候,鼻尖一痒,扭过身连打三个喷嚏。
安何接过勺子自己盛:“都提醒你会下雨,让你带伞你偏不带。”
抽了张纸擦鼻子,江若瓮声道:“多麻烦,万一落在哪儿忘了带回来,又要重新买。”
“那你买伞是为了放在家里当摆设吗?”安何不理解。
江若振振有词:“有些东西,可以放着不碰,但一定要拥有。”
安何舀一口汤着急往嘴里送,被烫得直抽气:“就像嘶……就像梦想一样吗?”
听到这个许久不曾提起过的名词,江若愣了下,旋即便笑了:“差不多。”
席与风的办事效率比想象中高,下午三时许,江若接到了来自《莺飞》剧组的电话,通知他明天下午参加复试。
意料之中的结果。
挂电话后,江若拿起手机先给某个号码发了条消息:接到剧组的通知了,谢谢席总。
自认为短信内容真诚礼貌无可挑剔,江若发完就把手机丢到一边,拎起水壶去打热水。
打水回来又送安何去做术前常规身体检查。手术安排在下周,主任医师操刀,江若在网上查过,枫城这家医院尤其是这位医师在心脏疾病治疗方面颇有经验,患者反馈也良好。
还是迷信地翻了翻黄历,甚至研究了下周的星座运势,确定都是吉象,江若才放心。
检查项目繁多,里里外外忙了一下午。回到病房刚坐定,手机响了。
这回是江若之前演司机的那个剧组来的电话,名叫赵森的执行导演带来了一场精彩的川剧变脸,光是从声音都能听出讨好谄媚。
“上回那事,是剧组内部传达有误,是个天大的误会。”
“哦,是吗?”
“是是是,我今天打这个电话,是代表剧组来给江老师道个歉,顺便邀请您重返咱们剧组。”
江若头一回被人喊“老师”,险些没憋住笑:“回去干吗,继续演司机?”
赵森忙道:“不不不,司机这个角色没什么发挥空间,我们这里还有几个戏份重的角色……”
“不必了吧。”江若越听越心寒,因而再难保持客气,“上次您赶我走,剧组上下都看着呢,如果我又回去,您觉得他们会怎么看我?”
没等赵森回答,江若接着道:“况且,我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哪怕这草又鲜又嫩,全世界仅此一棵。”
电话挂断,刚好看见屏幕上的短信提示,席与风发来的。
点进去看,就四个字:走个形式。
江若此刻的心情也只有四个字€€€€非常不爽。
虽然刚才在电话里他扬眉吐气,把对方堵得话都说不出,可等通话结束,那股报复的快意顷刻间消散,唯余泄气后的无力。
他有什么好得意的?得到梦寐以求的机会,被人另眼相待,还不是因为席与风在背后帮他打点?
说不定外面已经传开了€€€€名不见经传的演员江若,攀上了枫城赫赫有名的富豪企业家,今后的演艺生涯怕不是要开挂了。
即便在向席与风开口之前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做足心理准备,眼下当真轮到了,江若还是有点堵心。
不过他经历得多,自我调节能力锻炼得不错,再度拿起手机时,面上已瞧不出端倪。
他回复短信:谢谢席总。
不知道说什么,把感谢挂在嘴边总不会错。
等了会儿那头没再回复,江若权当这件事就此画下句点。
放下手机时长舒一口气,卸下重担般的轻松里,掺杂了一股不具名的空虚。
好在时间推着他不停向前,江若翻出剧本,对着用笔标出来的剧情,逐字阅读,很快便于故事中沉浸。
在大人物的安排下,二次试镜自然比第一次还要轻松顺利。
不过传说中的“形式”还是要走。在门口排队的时候,江若扫一眼前后的人,他以为自己多少会产生一种悲悯的心理,其实并没有。
在他蒙受不公平待遇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为他可惜,那么同样的状况角色调转,他也不会向这些前路已定的人给予过剩的同情。
试镜过程中有一个小插曲。
江若表演的那段,剧情是男二号,也就是谢方圆,动了重新回到舞台上的念头,过往在眼前闪现,交织着煎熬的内心独白。他独自走在漆黑的路上,月色清朗,周遭唯余风声,他慢慢定住脚步,仰望头顶的月亮,在一片渺无人迹的空地上张开双臂,跳起舞来。
原本这段主要考验的是表情处理和台词功底,到最后江若没忍住,踮起脚做了几个简单的芭蕾动作。
表演完后,作为评审之一的选角导演低头看履历表:“江若是吧,学过跳舞?”
“是的。”江若说,“民族舞转现代舞。”
舞蹈专业的学生各个舞种都会一点,而且有底子在,就算现学也有模有样。
选角导演闻言点头:“好。”
江若见他原本凝重的表情舒展,大有松口气的意思。
显然是以为天降横祸,好好的剧组被塞了个草包进来,这下一看,没想到关系户还有点业务水平,自是谢天谢地。
复试结果当场公布。
江若自此开始更加忙碌,一边是即将手术的安何,另一边是即将进组的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