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尔东陈
江白从来没有看过秦昂露出这样的笑脸,毫无防备一脸真诚,自然地讨好的笑容,大概也只有在对着自己母亲的时候才会像个孩子一样笑着。
一张餐桌此时像个楚河汉界,将他们隔开来。他们是一家人,一个不停地嗔怪,一个就不停地讨好和示弱,其乐融融。而相比之下,几十年来孤独长大的他几乎没感受过这样的氛围,对一家人吃饭的概念只停留在了吃饭这件事上,不知道原来餐桌上可以这么热闹。
他拨了一下碗里的白米饭,一时间有些艳羡。
这时一只虾被夹到了他的碗里,他猛地抬头,就看见刘佳笑脸吟吟地看着自己,“小江,我看你太瘦了多吃点。”
江白几乎是下意识地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他匆忙地低下头,“谢谢阿姨。”
秦昂看他掩饰着的慌张和受宠若惊,心上忽然密密麻麻地疼。
刘佳笑着说,又夹了不少菜给江白,“客气啥,阿姨觉得你有些眼熟,和以前家里的一个小孩像,也算是有眼缘。以后啊你让秦昂带着你来家里,不是他这个没人情的家,是我和他爸住的地方,到时你过来,我做好吃的给你。”
江白咽下心中的苦涩,“嗯,谢谢阿姨。”
暖灯投下的淡黄灯光落在三人头上,底下是被拉在椅子下的影子,都落在了这小小的厨房中,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多了几分的暖意。
饭后秦昂就送着刘佳回去了,家里就剩下江白在。他站在玄关处,看着大门被砰地关上,回头看窗明几亮的屋子,忽然有种家里长辈来看望后的幸福和满足感。
他笑了笑,走回厨房去收拾那些锅碗瓢盆,纵然没干过家务活,不过好在家里买了洗碗机,他干脆一股脑地全扔进去,简单了事,再好不过。
等收拾完后,一个人面对这偌大的房子一种孤单感忽然袭来。他走了几步回到客厅里,想秦昂平时在家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他眼前仿佛看到了窝在沙发里的秦昂,百无聊赖地切换着电视台,然后拿起手机端着副支队长的身份在群里教训局里的那群小崽子们,骂完过瘾了还会露出一点笑容来。他会去拿一杯咖啡,就坐在地板上开始研究卷宗,一页一页纸地翻过,咖啡也就完了,人反而却精神了。等到手里的卷宗看完,他就地靠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开始睡觉,也不管是不是冬天,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呼呼大睡。
江白想象着秦昂的样子,一点一点地将平日里的秦昂生活的状态勾勒出来,他想其实他也是孤独的,不过他会在忙碌中消遣自己的孤独,忙碌而充实,平静而美好。
江白手指搭在了沙发边沿上,指尖是沙发细腻的棉麻质感€€€€他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可他不属于这样的生活。他的过去是在一片血泊中杀出来的,有着不为人所知的肮脏和黑暗,没人能够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他也不敢说。在美国当个志愿记者实际上不过是一层谎言的纱布,底下遮着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说到底,他和秦昂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江白搁下手,垂在空中,这样想着。
秦昂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独自站在客厅中的江白,白炽灯的光笼罩在他周围,像是给人镀上一层冰冷得不近人情的辉光。
秦昂站在玄关口喊他,“江白?”
江白仿佛如梦初醒,才知道他回来了,回头望着他,嘴角一勾,“你回来了啊。”
只这么一句,秦昂就生出了莫大的幸福感,他一路上飙车回来,仿佛就是为了江白这么一句“你回来了”。
然而他这幸福感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就被江白的下一句话入冷水般地兜头浇下,“你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江白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大衣,挽在手臂上,走到秦昂面前,“我想了想,我还是不好在你家这么打扰,既然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我就先走了。”
秦昂脑子如短路了一般,线路团成乱麻,他混乱地在找源头所在,明明刚才他们还其乐融融地坐在餐桌上吃饭,怎么他送个人的功夫他就要走了呢?
他看着江白擦肩而过,手指去够那大门的把手,当机立断地他一瞬间握上了那白皙伶仃的手腕。
江白浑身一僵,回头就看见秦昂阴沉着脸问他,“我为什么要叫你留下来,你不明白我的想法吗?”
“秦昂?”江白用力挣了挣,竟没能挣开这伤号,“你想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秦昂咬牙切齿骂道,他就不明白了,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儿是不是故意跟他装糊涂呢,“我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清楚吗?我这几天表明地还不明显吗?”
“我......”
“你什么你!”秦昂打断他的话,倏地将人扯回来,砰地撞在身后的鞋架上,“江白,你故意的是不是?嗯?”
江白听见秦昂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你那天说没人在乎你的生死的时候我就想感告诉你了,有的,有人在乎的,我在乎啊江白。”
江白猛地睁大了瞳孔,看着面前面容俊朗的秦昂。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头顶上的暖灯照亮了他一边的轮廓,压紧的眉梢到笔直的鼻梁连成了一道精致的弧线,他的瞳孔里隐约焕发着火苗,一不小心就要涨势成大火,烧进江白的心里。
他那些机巧的反应此刻通通失去,只剩下本能地张了张嘴,“秦昂......”
“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会看不懂我的心思,但你就偏偏假装不懂是不是?”秦昂轻轻一哂,“那时候在监狱里,我跟你说我不会喜欢男人,那不是骗你的,因为我自己也是那样认为的,可谁知道出来后还能遇见你......我也不知道这心思是怎么改变的,但他就那样了,我也承认了。那你呢?你说过你喜欢男人,在监狱里就老撩拨我,现在我下定决心了,你却要逃避了,你在逃避什么?江白,你难道敢说你对我没点想法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寸,几乎到了胸膛贴着胸膛的地方,秦昂的一字一句都落在了自己耳畔,明明声音那么轻,却好像一把把重锤,往他耳膜上敲打,带着心跳速度不断加快。
身旁的声音顷刻间离去,只剩下秦昂的那一句“你难道对我没点想法吗?”
他有,他当然有!可他能说吗?
秦昂等了半天都没等来江白回答,他看着反应呆滞的江白,忽然有些想笑€€€€你看你,怎么就把这人逼成这样了。他不懂感情,却知道双方都应该要体面些,那些难看的感情都不会好,他也不想要。
他松开江白的手腕,退后一步,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容,“是我......莽撞了,对不住。你要回哪里,我送你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了江白攥住自己的手上,他抬头睁大瞳孔地看着江白。
江白看着他,又垂眸看了看他们搭在一起的手,脑子里一片混沌,一些白光不断地飘浮而过,露出隐隐的端倪来。
那是在南下村的最后一幕,他看着秦昂死打方向盘,看着人被摔在了挡风玻璃上,看着鲜血从他头上不停地往下流,然后染红了自己的衣服。那时候他真的是怕极了,怕秦昂这么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他怕他从此就失去秦昂。他不信佛,可在医院等待的时候他心里第一次祈求上苍,希望秦昂能活下来,不管怎样,他都要活下来。
他知道自己喜欢秦昂,可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清晰地认识到他非秦昂不可。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打算将喜欢这话说出口,因为他是要下地狱的人,怎么还能拖着一个秦昂呢?
可他没能想到,这话却最先从秦昂口中说出。
不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
秦昂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正在轻轻地颤抖着,江白眼中浮现着漫长的挣扎和难以说明的难过,像是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意识到其实江白也和他一样,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也许就能撬开江白那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心。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地抬手贴上江白冰凉的脸颊,近乎虔诚,“江白,我爱你。”
江白狠狠地闭上眼睛,忍不住想€€€€怎么能这么犯规?
再睁眼时,他眼里隔着一层水雾,他看着秦昂,“秦昂,我怕你会后悔。”
秦昂捧着江白的脸,倾身在他眼皮上落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吻,“我不会。”
我从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终于!!!废话了那么多终于在一起了~~~
第39章 人间19
怀城一连几周的阴天终于迎来了一丝的阳光,清晨里透过层层乌云的缝隙簌簌而下,被窗棂分割成一块块淡黄的方块,纷纷都落在了房间里,地板上,床头上以及江白熟睡的眉眼上。
他是被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碰撞声中清醒的,睁开眼就被阳光刺了一下,要拿手遮住才能勉强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他撑着手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房间里的布置,这里装修简单,只不过一个衣柜,一张床,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可见主人是个十分随意不讲究的人。
江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睡的那间客房,而是秦昂的房间。
昨晚混乱的记忆终于复苏,从一起去喂猫再到见了刘佳,以及意识中最后一幕里秦昂说的那句我爱你,然后他们挤在小小的玄关处,头顶上暖黄的灯光兜着他们,他们静静地相拥,再静静地接着吻。
江白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冬天干燥,刚起来的时候嘴唇很容易起干皮,可大概是心理作用下,江白觉得一片温润,就像昨晚刚接完吻后的样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头,是开心和喜悦,就是一个被自己暗恋许久的人告白后的人该有的开心,可这喜悦却又不纯粹,其中还掺杂着几分难过和郁结,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
卧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江白抬眼看去,便看见秦昂轻手轻脚地冒了个脑袋出来,他的身上还挂着一个围裙。
秦昂原本是想叫人起床的,没想到人最先醒了,一时间脑袋卡在门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副支队长敢保证,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不知所措的时刻,从来没有一次这么窘迫过。
江白看着他那样子实在好笑,忍不住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人,“你这是干嘛?表演杂技呢?”
这才是江小白脸该说的话。
秦昂一把推开门,“赶紧起来,今天回局里去。”
“?”江白坐着没动,“你不是有一周的假期?”
“伤都好了,总不能真的在家待一周吧,杀于正鹏的人都还没抓到呢!”秦昂找出江白的衣服丢到他面前,忽然一弯腰,和江白几乎面对面。
江白一愣,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脸,“怎......怎么......”
他哑然失声,看着秦昂忽然一倾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然后又迅速地起身,麻溜地溜出卧室,“早安吻!”
江白还因为他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愣在了原地,抬手碰了碰方才被蜻蜓点水过的地方,不禁哑然失笑€€€€这人怎么能这么腻歪?恋爱脑就是拿来形容这人的是吧!
怀城市局里,秦昂刚进门就被团团围住,一群跟在他手底下的人纷纷上前来送来慰问,就连隔壁的刑侦大队支队长卫昀也送来几盒补品。
最夸张的还是属于周小数,从秦昂一进门就可怜巴巴地跟在身后,眼圈红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秦队,你总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我还让我妈去给你拜拜佛......”
秦昂一巴掌呼在了周小数的后脑勺上,“够了够了,我又还没死,我还不知道你们,这几天不见我肯定放飞自己地疯了吧!还等我回来,骗鬼啊!”
心思被拆穿,周小数连忙收起满面的愁苦,堆上了讨好的笑容,“嘿嘿,秦队,我们哪里有,这不是看着您老受伤了,得赶紧在家多休养几天才好,再说了,还有人照顾你呢!”
“此言差矣,”秦昂说,“是我照顾了个祖宗。”
一旁看戏看得正嗨的祖宗忽然被点名,心虚地攥拳掩在了嘴边咳嗽几声。
秦昂瞥了一眼他,眼里含着笑,像是无奈,更是宠溺。
周小数多会洞察人心啊,当即觉得他家秦队和小江记者之间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还没等他细细琢磨,就看见秦昂将自己办公室钥匙一抛,丢给了江白,“你去我办公室待着吧,我去找胡越。周小数。”
“诶!”
“去给你小江记者买个包子吃,他早饭没吃饱。”某人嫌弃他做的早餐太过于难吃,只吃了几口就搁下碗筷了。
电光石火间周小数已经幡然明白,哦,这是恋爱的气息是不是?呵!男人,前不久还跟他说他和人家没关系。
呵!不喜欢?男人啊!
秦昂对胡越从来不见外,这点从他不用敲门直接推开胡越办公室大门就可以看出来,胡越当然不会计较,只不过这人每次不好好进门,都是突如其来地开门吓他一跳,于是今天他排了老长的队伍买到的杂粮煎饼就这么被这一吓给手抖地掉在了地上。
胡越和地板上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的杂粮煎饼面面相觑,咬牙切齿地看向门口的人,“你老是省了后面还剩几天的假期特地回来气死我的吧?”
秦昂嘿嘿一笑,“别气别气,我下班后给你去买新的。”
胡越哼了一声,认命地弯腰捡起杂粮煎饼扔去垃圾桶,“你伤这么快就好了?”
秦昂在胡越办公室面前坐下,“好了。”
不仅好了,还拥有了一个男朋友。
不过这话不能对万年单身狗胡越说,他怕到时就不是一个掉了杂粮煎饼的郁闷了,可能得抑郁。
“嘉露酒店那事查得怎么样了?”秦昂一回市局就直接来了胡越的办公室,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胡越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查了,嘉露酒店的挂名股东是于正鹏。”
“于正鹏?”
“对,这家酒店长年亏损,还因为卫生方面被举报过,就是一个没有可利用价值还得自己倒赔钱的资产,于正鹏却长年投资它,说明酒店不过就是一个幌子,是拿来藏毒品以及一些嫌疑犯的地方。”
胡越说着从那沓资料中找出了嘉露酒店的公司概况,“这家酒店成立时间是在十三年前,你还记得十三年前那个时间点吗?”
秦昂和胡越对视了一眼,他当然记得,十三年前是114大案发生后的第四年,那一年说正常挺正常,可其实也是一个多舛的一年。
那一年缅甸有个毒贩深入怀城的市场,带来一种叫做亚飞的最新毒品,几乎将市局的禁毒大队搞得只剩下半条命,那时候卧底暴露,每个人都在生死一线挣扎着,一场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战争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