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说到这里,她又想去抓匕首,脸上也划过痛色。虽然已心智不全,但见到那么多人丧命,她依然沉痛万分,在良心受损且认知有误的情况下,还会去施棺,以缓解负罪感。但死去之人已不可回来,这也是她难以跨越的障碍。
“同样的一件事,只要思考角度不同,就会截然不同。”慕千昙拂开前胸黑发,落到身后,长睫压着满目霜雪:“你仔细想想,如果当时你们没把银蛇救下,她就会死在巷子里,那么事情会怎样演变呢?”
季策思索片刻,倒吸一口气:“她会在外面变成凶尸!”
慕千昙道:“是。她会在巷子里就变成凶尸。”
若她在巷子中异变,将会没有温家缓冲,直接杀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时还没有宵禁,人们晚上也会出来凑热闹,对可能藏在暗处的凶手毫无防备,坦然暴露弱处。
而更糟糕的是,凶尸不会再受东城玉宴戏曲的压制,她会彻底沦为杀人狂魔,但又保有一丝灵智。没有温榆哭求着叫她回家的话,生前是杀手的本能会让她下意识藏匿尸体。
那么,这些杀人案刚开始只会失踪案,不会引起重视。
以当地官府几个月都抓不到凶尸的效率,以及不愿意花大钱请仙家过来的态度,等城中居民意识到一位吃人不眨眼的凶鬼游荡在城中时,那时可能会造成的伤亡,可比现在还要多多了。
温榆以救人之心救下银蛇,虽也做了恶事,杀人于枕被间,但阴差阳错之下,确然救下不少条生命,也在犯错之后做了最大程度的挽回。
季策苁蓉又对视一眼。这样理解好像...也对?
温榆似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看样子,是没有执着寻死的想法了。
两名侍卫再次衷心道谢,想问名姓。慕千昙道:“不必问,赶快走吧。她的腿这辈子都难好,以后站不起来,你们可能要照顾她一辈子了。”
苁蓉道:“还能与主人相伴,是极幸运的。仙家您心善,日后必然飞升!”
“不,”慕千昙轻笑道:“我恰恰是心不善,才会放过你们的。快走吧。”
唯恐时间再久,会引来许多温家家仆,两侍卫不再多说,深深行礼,推着轮椅飞奔出宴会厅。临出门之际,温榆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倒映着女人长身玉立的倩影,直到门扇隔绝一切。
现如今,整个东城白日都无人在,空空荡荡的城镇,没人会阻拦他们远走高飞。
慕千昙收回视线,余光瞥见旁边站了个人,原是裳熵不知何时爬起来了,正站在温武的尸体旁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开心吗?”慕千昙不阴不阳道:“有人替你出手,不用面对了。”
裳熵低着头,沉默不语。
方才就阵痛的伤处又在隐隐挑动神经,慕千昙吸了口气压在胸腔,手掌在小腹前轻轻按了按,又放下,琢磨着回去给伤口换换药。侧首之际,目光又落到温武尸体上。
她略微想了想,艳尸丢了这事还没个着落,东城之人要怎么知道杀人之尸已死呢?
原著小说中,好像是裳熵跑去官府说凶尸已被带走了,叫大家不用再担心,还想领赏金,但面临细节询问,她不想说出温榆之名,也给不出什么歼灭凶尸的证据,便被当成乞丐轰出来了。
她在宗门中被师尊忽略,只能自己出来历练找活。此番来东城,也是想为民除害。可孤身一人处处碰壁,遇到愿意帮忙的江缘祈简单说了声就走的没影,多方受挫大受打击,最终促成了她郁闷难平绕城跑步的选择。
这尸体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临走之前,再给那个胆敢威胁她的男主找点不痛快。
慕千昙嘴角抿出丝若有若无的笑,四下看看,行步到一位歌女前,弯腰从她发间抽出了金钗,用灵力揉吧揉吧成一团,而后回到温武尸体前,把金团子塞进裳熵口中。
“吃掉。”
裳熵咬着金子,没有看她,默默咀嚼。
慕千昙伸开五指,掌住她后脑勺,强让她面对尸体。裳熵也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张口喷出火焰。
龙炎刚碰着尸体便熊熊燃烧,橙色中混杂着细细的蓝,眨眼间将尸体包裹。火舌吞吐出冲天黑烟,皮肉焦烂之声与恶臭扑面而来,慕千昙蹙眉躲开,好在这过程没持续多久,被烧干的尸体呈现四仰八叉之状,表面焦黑软烂,完全看不出这是谁。
屏住气息,慕千昙挥挥手,给尸体裹了层蓝色灵力,又使他浮空。接着走到一位宾客跟前,打了个响指,客人浑身一抖,睁开眼睛,又被恶臭熏得捂住鼻子,正迷茫间,瞧见一双精巧的银色靴子停在面前。
“官府在哪?”慕千昙居高临下问道。
宾客下意识回答了一个地址,还没再说什么,头一歪又昏倒了。
带着这具漂浮的焦尸,慕千昙找到位于城镇东北部的官府衙门,出乎所料的,大门关闭,不过门边贴了张告知,说特殊时间内,处理公务都挪到往西两里的米食巷青竹园。
记了记地址,慕千昙转身换个方向,注意到裳熵始终跟在她身后,脸上没有表情,一片茫白,双眼也垂着,像是灵魂出窍。
多打量她几眼,慕千昙给两人施了个简单的障眼法,越过她身侧,找到米食巷青竹园。
门口守卫刚一见她,连连咦了数声,接着看到那具焦尸,吓得一激灵,听闻来意后,那守卫脸上比过年放炮还精彩,急急奔到园中大喊大叫着通传。
没等他出来,慕千昙先跨过门槛进去,来到一片开放的青青竹林前。
这里人不少,有散修,有文官,有武者,各忙一处,或蹲或坐,哄哄闹吵。身穿各色服饰的人穿行于竹林中,发间肩头都落着几片竹叶,青色点缀。一*旁架子上摆着不少饭盒,纸卷散落各处。
县官正摇着蒲扇,在最前面的桌上审批文卷,向旁骂道:“多长时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通传的跑来后,一嗓门把所有人喊静了。
凶尸抓到了?
目光聚集过来时,慕千昙手掌向前滑动,尸体便飘向所有人中间。文官一看那尸体惨状,顿时吐成一片,武官也不忍直视,散修则边捂鼻边打量过来这两人。
那两位女子一大一小,明明都好端端站在那里,却叫人看不清似的,蒙着团不甚清晰的雾,认不出这是谁。就算记住了脸,再一低头就又想不起来了,猜测起她们是否用了什么障眼法。
县官赶忙站起,一拍桌子:“快快快,去看看那个尸体!”
一名仵作扶正黑帽,领命上前。本想让来者把尸体放在地上,可一看那不近人情的脸,又不敢开口,只好直接掏刀下手。划开肌理检查片刻后,他眉头微皱,不确定道:“听闻行凶者是个女人,可这骨头...瞧着是个男人啊。”
慕千昙淡淡道:“你确定吗?”
那眼神可真是冷漠如冰,仵作看着她动动手指便能使得尸体浮空,掐死他估计连力气都不用,便动动喉咙,再道:“小的好像看错了,我再看看。”
周遭有人窃窃私语,慕千昙道:“仔细看看。”
骨盆,骨头表面,种种细节来看,越来越像是男人。可仙家比他厉害多了,人家肯定不会搞错,并且长着副男人骨架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另外,万一说错了话,被她记恨上,这可就完了。
他自我说服着,左右权衡之下,仵作道:“是女人不假。”
慕千昙不经意瞥了眼裳熵,少女把头埋地低了些。
县官道:“是凶尸吗?”
一位散修上前,卷了卷袖子,也检查起尸身。本是自信满满,要在县官面前露一手,可看过之后,面上怀疑起来,且疑色越来越深,眼珠左上滑,似在回忆所学知识。到最后,他抱拳道:“在下冒昧,敢问阁下仙号?”
慕千昙道:“我叫银蛇,来自太行封氏,诸位应当对我家族有所耳闻。”
聚在角落看热闹的散修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何止有所耳闻,简直如雷贯耳!
太行封氏,这可是五大仙门之一,常年被诅咒之神盘踞,同时也修行诅咒与邪魔外道的鬼道世家,家中子弟一个比一个阴毒狠辣!这人居然来头如此恐怖,谁敢招惹他们家的人啊。
虽然对银蛇这个名字并不太熟悉,但那尸体旁涌动着的精纯灵力,足以见此人功底深厚,来自大家族并不奇怪。
散修脸色骤变,惊吓过后便换做一副笑脸,毕恭毕敬道:“我方才验了验,此尸,的确是凶尸不假!”
园内此起彼伏的赞叹之声。有人问道:“太行封氏的上仙,居然也会来这座小城抓凶尸,真是不辞辛劳。”
这话只是感慨,却让听者也奇怪。县官发出的悬赏根本没多少钱,哪里能引得来大家族上仙来除凶?
慕千昙道:“我徒儿尚且年幼,需要出来历练历练。”
众人都明白了,又是一阵听懂后的应和声。她身边就站着位少女,应当就是徒儿了。既是带弟子出来练手的,自然不择赏金。
慕千昙适时补充道:“我既已把凶尸带来,城中就此安宁,今后可放开宵禁。不过,也要当心再有邪物入城内,我捉凶尸时检查过城中法阵,那些抵抗方式,对于邪物而言,基本没有作用。”
“如此大开方便之门,就算艳尸之难已毕,也会有其他邪物潜入。还是要做好日常防护,等案子出来了才想到去处理,不过是亡羊补牢。”
县官兴奋应道:“是,仙家说的对,小官以后一定按您说的来!”
园内齐齐响起应和与掌声,都在庆祝凶尸落网,城中不再危险。而在这种热烈情境下,没人再问她凶尸从何抓来,如何抓到,来历出处等等,仿佛这些最重要的问题,此刻反而并不重要了。
慕千昙再次扫向身边少女,裳熵把头埋得更低,整个耳后都红了。
大笑与称赞声中,有人因为一点威压便不敢说实话,有人只想恭维却不去质疑,有人心中不满却依然笑脸讨好。他们如此步调一致,习以为常。好像只有她一个孩子,再为大人们的劣行羞愧不止。
眼见大事已办,县官笑出牙花,想要留仙家尝尝城中有名的餐馆。慕千昙婉拒了,说家中还有要是要办,过来也只是交代下凶尸已除,不必担心,另外帮自家害羞的徒儿领一下赏金。
县官听见,赶忙去取来一袋钱,比约定的要丰厚至少两倍,说是给孩子随便花花。慕千昙应了,道了声谢,拎着钱袋丢进裳熵怀里。
临走之前,又强调了如若凶手还有问题,记得去找太行封氏。
她会这么说,一方面是园内凶尸是假,但城中凶尸已死却是真,她不算说谎。而事关妖印,就算他们真敢找上门去,封家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捂嘴,并自行悄咪咪处理掉,根本不用她再操心。
有这种包票,县官更加开怀,连连称她为仙中大善人,听得慕千昙眉微扬起,默不作声。挥了挥手,道了几声虚伪的应该,这才告别。
从青竹园离开后,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慕千昙问道:“这袋钱重不重?”
少女还是低着头,不愿说话。慕千昙抬手拍在她后脑勺上:“别装死。”
裳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之后才低声道:“重。”
慕千昙道:“说谎赚来的钱,和你正当赚来的一样重,一样能用。这说明什么?”
裳熵道:“说明钱总是钱。”
慕千昙道:“人也总是人,只是人。好人与坏人没区别,死人与活人亦是。”
沉默片刻,裳熵抬头道:“我不懂。”
她嘴角微微下撇,眉头轻蹙,像只委屈十足的小狗。那双眼看着失神不少,仿佛结着细小冰晶,晶莹中也有看不透之处。
慕千昙调转视线到前方大街,漫不经心道:“不懂就别懂了,我也不想给你上课。”
裳熵抱紧钱袋:“这个钱我能花吗?”
还以为她要买东西,慕千昙顺口问了句:“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裳熵道:“我想给那个老奶奶。”
慕千昙回想了片刻,才想起这个老奶奶,应该说的是那位惨死儿子得到老奶奶。她停住脚步,伸手把那袋钱拿回来,在掌心掂了掂。
裳熵也没挣扎,仍由她把钱拿走,眉毛耸拉着。
慕千昙道:“你就直接给她?”
裳熵道:“嗯,她没有儿子了,也没人照顾,还要治病,需要钱花。”
慕千昙道:“她是老人,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你给她这么多钱,她又能力守住财吗?让歹人看见了,反而会见财起意。”
经历了温家宴会厅与青竹园,裳熵备受打击,已不剩多少思考能力了。只是一团湿了毛的幼犬,不知该做什么,不知该怎么做,不知该去哪里。对于她的骂声,也掀不起多少情绪波澜,仅仅低头挨骂。
将钱袋扔回去,慕千昙蹙眉道:“什么死样子.....你数数钱袋里一共有多少钱,把数目说成两倍,给那个棺材铺老板,他看起来还算个好人。”
裳熵双手捧着钱,问道:“为什么要说两倍?”
慕千昙道:“你能不能稍微动动脑子?把数目说两倍,给的这些就是其中一半,告诉棺材铺老板好好照顾那个奶奶,等我们下次过来时,再把另一半给他,这样他就不会做前脚收钱后脚踹人的事,懂了吗?”
裳熵捏着钱袋,眼珠滑到上目线,小心问:“我们下次还会过来吗?”
和她说两句话又要气的伤口疼,慕千昙厉声问道:“你不知道吗?”
裳熵摇头:“我不知道。”
“那棺材铺老板也不会知道,照这么说就行了,废话真多。”
慕千昙不想再给这个蠢货多费口舌,她本意想让这脑残龙见识下真正的黑暗人心是怎样的,结果真在这当起师尊了,真没意思,转身便自己回客栈。
上一篇:穿书赘A支棱起来了吗
下一篇:我能闻出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