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再往前看,就见少女一掌按住温武后脑勺,向下砸碎了桌子,血光与碗盘碎片飞溅。歌女们正要尖叫,忽得所有人像被抽了魂,白眼一翻,昏倒一片。
收回打完响指的手,慕千昙走入宴会厅,无语道:“打人之前,不先把耳目都处理掉,生生给别人留犯罪证据吗?”
裳熵提起温武血淋淋的脸,抬头道:“我把他打成这样,足够了!”
这一遭剧变让温武没反应过来,眼前模模糊糊重影着一道冰蓝色身影,正缓缓走来。他还以为自己来到天堂,喉咙里赫赫叫着,见到那冰蓝女人轻轻摇头,脸上又挨了几拳,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口中胡乱叫起:“大侠饶命!饶命啊!要钱还是要什么?统统给你!”
生怕被女人催赶着杀人,裳熵脸上已没有多少血色,双眼发直,完全不听,只知道下手狂揍,直打的温武说不出话来,忽听得女人又道:“你想打一个人出气,不告诉他被打的原因,哪还有报复的快感?”
裳熵动了动喉咙,原本按在温武后脑勺的手松开,反抓住他衣领,将比自己大了一圈的人活活揪起。
刚要开口,发现他眼皮打着闪,已神志不清了。
她眼神恍惚,正寻思着要不要把人叫醒。慕千昙已来到桌前,一脚踩在破烂桌面上,捞起桌角酒坛,往他脸上浇去。
浓郁酒味于空气中弥散开来,裳熵忽然嗅到这气味,身体晃了晃,差点将手撒开,自己掐了虎口清醒过来,接着对刚醒来还迷蒙万分的温武骂道:“你个坏人!害死了温榆娘亲,害得温榆变成疯子傻瓜,又害死了无辜的银蛇,你作恶多端,现今可知错?”
温武脑子醒了片刻,以为她们是温榆找来的打手,尖叫道:“反天了!闺女打爹了!”
裳熵又给他一拳:“说谁是你闺女呢!”
这拳打的他口腔中发出咕叽一声,应当是咬到了舌头,顿时口角哗哗溢血。裳熵再问:“你可知错?”
“裳熵,”慕千昙抬起手,轻轻在少女头顶拍了拍:“这种人的认错没有意义。”
裳熵脸颊边沾了点血,映的眼眸越发深黑:“可是...那要怎么办呢?”
慕千昙微笑道:“人命债就要用人命来偿。”
裳熵骤然抿紧唇,直直与她对望片刻,闪开目光,无处着落,低声道:“我把他抓去官府,叫县官来治他!”
她就要抓人拖走,慕千昙一句话将她钉死在原地:“县官给他定什么罪呢?你觉得要捅到官府,最后死的人是温榆还是温武?”
裳熵发起抖来,竭力想要避开那个已逼到眼前的路:“那我把他打残废,让他不能说话,卸掉他的胳膊和腿,我把他,我...我...”
她目光飘忽,许是心中也赞同那句人命偿债,打得再废那也是活着,留下后患反而更危险。她晃了晃苍白手掌,想抓慕千昙袖子,惶恐道:“师尊,你能帮帮我吗?”
慕千昙抬高手臂,躲开她的手:“不能。”
像是头被困在迷宫的小兽,裳熵不知所措起来,抓紧温武衣领,再打也不是,停手也不是,拳头捏紧了又松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此刻被焦急茫然之色沾满。
慕千昙状似疑惑:“你为何自己从不杀生,而热衷于让别人代劳呢?”
裳熵刚想解释,慕千昙道:“是害怕被怨魂报复,不想背上命债吗?”
一股气顶上胸腔,裳熵疯狂摇头:“不是这样的!”
慕千昙道:“你不想背命债风险,却要推给别人去背。你自己占了行侠仗义之名,却要别人承担负面后果,不自私吗?”
像是受了极大侮辱,裳熵头上几乎窜出热气,整张脸迅速涨红,她吼道:“不是的!我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慕千昙火上浇油:“是吗?那你要怎么解释你的行为呢?”
裳熵甩开温武,向前疾走两步,叫道:“我可以解释的,我需要时间慢慢讲,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你不能胡乱猜忌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别人替我承担什么后果,我不害怕那些怨魂!我一直都不害怕!”
慕千昙道:“证明一下啊,空口白牙谁不会说。”
裳熵急道:“我说了我需要时间,你从来都不耐心听我讲话的,你要我现在怎么说。”
慕千昙道:“解释不了就代表我说对了。”
抬起握紧的双拳又甩下,裳熵吼道:“不是这样!你别逼我!”
少女仰头望着她,仿佛要竭力挣开捆缚的凶兽,牙齿森白尖利,似要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慕千昙呵笑一声,抬手用拇指揉了揉少女唇角,云淡风轻道:“气这么狠?给你咬,你敢吗?”
指尖勾住她唇角,已能抵到坚硬牙齿。同时腕间聚力金环开始散发金光,若是她真敢张口咬来,能在第一时间把她轰飞出去。
舌尖似能尝到那人指尖的味道,原本就濒临爆炸的大脑轰然空白。裳熵本欲张口噬咬,可在启齿的电光火石之间,想起女人身上还有伤没好,这生猛一咬顿时中道刹回,变成了舌尖轻轻一舔。
还等着把人轰飞呢,可指尖湿热一瞬,慕千昙微愣,下一刻脸色剧变,抬脚将人踹飞,少女重重砸向屏风,带着后头的架子一同摔倒,噼里啪啦轰碎成片。
裳熵从烟尘中坐起身,摘去头上的碎瓷片,大叫道:“就算你打我,我还是要说!我没有那样想过!你不要自己内心黑暗,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袖里抖出手帕,慕千昙反复擦拭着拇指,目光冷冷扫过她:“我但凡内心能再黑一点,都不能容忍你活到现在。”
裳熵道:“你干嘛总针对我,我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吗!”
“不犯错就不会被教训吗?”慕千昙随手丢掉手帕,抬脚把温武刚抬起来的头踩下去:“都说是非对错众有评判,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如果我不说来找温武算账,他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享乐到老?”
“不要自欺欺人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报应轮回。由此可得,你没犯错,我也可以教训你。苍天不一定判我有错,但你若还手,一定逃不过挨罚。”
裳熵呼吸急促,被这歪理气到猛拍地面,怒道:“什么啊!这不公平!”
“是啊,”慕千昙冷冷重复道:“这不公平。”
有主配角之分,对这世间众生而言,本来就不公平。
厅内只剩一人哀哀痛呼,温武浑身抖个不停,他眼珠乱转,祈求生机,用力抬起头,血糊糊的目光穿过女人裙摆底端,看到宴会厅门口隐隐约约出现道人影,立刻杀猪般叫道:“温榆!爹的乖闺女!你看看这些人要杀你爹了!”
慕千昙踩得更用力些,让下边人不再聒噪,这才回眸望去。
温榆眼下青黑,满脸失魂,正坐在轮椅上。苁蓉把她推过来,穿过宴会厅停在女人面前。季策抱着刀站在旁边,默然不语。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看过来,慕千昙微挑眉头,挪开脚底,向后让开两步。
温武火速爬起来,呕出一口血,扑到温榆轮椅前,用力太大差点把轮椅带翻,被季策扶住,这才稳住。温武道:“这些人不是你找来的吧,闺女,亲女儿怎么能害爹爹呢?不可能吧?”
看着那张血沫横流的脸,温榆的声音很轻:“不是我。”
“我就知道!”温武喜笑颜开,抓住她膝头的手:“这俩匪徒乱算账!杀了什么银蛇我不知道啊?你娘亲那事也是误会,你救救爹爹,咱们才是一家人,不能听外人挑拨啊。”
温榆眼眸平静,凝视他半晌,问道:“爹,我一直觉得,不管是打我,还是骂我,你都很爱我与母亲的,对吗?”
温武叫道:“对对对,当然对啊!爹最爱你娘,也最爱你了!咱们走,带爹走,报官去!苁蓉季策你们两个还等什么啊!赶紧把恶匪抓.....”
他话没能说完,突兀停住,眼珠微微突出,口中又涌出血沫。他低头看去,女儿瘦弱如枯枝般的手,将一把锋利匕首扎进了他心窝。
他再难以置信地抬头时,温榆眼中正坠下热泪,她问道:“如果我用同样的方式对你,你还会觉得这是爱吗?”
第67章 我要借酒消愁。
这句话如一柄剑刺,抖着闪闪发亮的锋刃,从耳朵直窜进去,捅进胸腔。温武满眼不甘与愤怒,可惜都化为血红死水,从伤口与眼中流出。
他挥舞手臂,想打温榆一巴掌,却无余力抬高。最后抓了抓少女衣领,留下一道血掌印,便滑下去,瞳孔扩散开来。
巨大的心跳声无法平复,温榆拔出匕首,眼前天旋地转间,她调转刀锋刺向自己喉间。一只手霹雳般探来,将匕首夺走,季策道:“主人,这混人早该杀了,不必为他填命!”
温榆笑了笑,声音飘忽如丝线:“你们走吧,别跟着我了。我杀了两个人,已经完了。”
她还想去拿匕首,季策闪身躲开。苁蓉踹开温武尸首,在轮椅前蹲下:“不,没关系,银蛇不是您害的,她...”咬了咬唇,继续道:“她那个样子,多半早就有问题。”
温榆平静望着她:“别说了,我自会给银蛇赎罪,还有,我刚刚杀掉的人是我父亲。”
亲手弑父,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难以被原谅的罪孽,所谓的亲情总是能压道理一头。
苁蓉道:“是您父亲又如何。女主人离世时,没人能给她主持公道,您只是铲除恶人,这公道难道就来了?”
“主人,没关系,杀了谁都没关系,我们逃跑吧。”季策收起匕首,也蹲下:“我们很早就想带您逃走了,是我们没能下决心,才招至这般结果,这是我们的错,您不要怪罪自己。”
苁蓉道:“是,我们逃...”
逃这个字刚说出来,她便意识到这一件事,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她迅速抬头,看见那个站在不远处表情莫测的冰冷女人,双手握住了轮椅握把,眼角则瞟向宴会厅大门,寻找着合适的逃跑方向。
季策也反应过来,缓缓站直身子,转过来面对女人。
他向四周看了圈,参加宴会的十几位客人,与乐队歌女团全部伏倒在地,生死不明。还有不久之前,他们对付银蛇凶尸时那诡异法术,都印证着一个事实:
眼前人,是他们绝无法对付的。
他一手扶上腰间刀柄,另一只手负到腰后,做了个偷偷溜走的手势。而后,他向前一步,开口行礼道:“多谢仙家帮忙制服银蛇。”
想逼那脑残龙杀人的计划就这么被破坏了,慕千昙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不过温武死于温榆之手,的确是更合适的标准答案。
这个叫季策的,明知不敌还要凑到跟前,想为后头两人搏得生机,有点勇气。后头那苁蓉眼神也凶戾,将身子护在温榆之前,有拼命架势。这两人对温榆忠心耿耿,情谊深厚,这种时候也不离不弃,不愧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和这几个凡人计较也没什么意思,慕千昙道:“就这么跑了,有想过以后要如何生活吗?”
季策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说。默然半晌,才道:“季策与苁蓉皆能打能杀,有一身力气,做什么活计都能糊口,养活主人。”
“没那个必要,”慕千昙偏头看向宴会厅外:“都道杀人夺宝,只杀了人,不拿钱怎么行?这里不是温家吗?你们温家主人那里不缺金银财宝吧,既然要走,搜刮搜刮一并带走好了。”
季策完全愣住了。
传闻中都道仙人一心向善,嫉恶如仇,斩妖除魔为天地正道,本来还在忧虑在她面前杀了人还能否全身而退,实难想象她居然教他们应该将温家洗劫一空再走。
苁蓉比他反应快些,脸上是压不住的欣喜光芒,把季策扯回来,拱手响亮道:“感谢仙人指点,我们不打扰您办事,这便离开。”
季策也回过神来,跟着行礼,而后两人拉拉扯扯,推着轮椅快速往门口跑去。刚走出几步,慕千昙道:“再等下。”
两人皆是一惊,怕她反悔,极慢极慢地转头过来:“仙家还有何指教?”
那温家小姐面色青白,大概已心死如灰,就算此番杀人逃过制裁,也不知还想不想活。
对于他人如何处置自己的生命,慕千昙本没有兴趣管,毕竟是生是死都是个人自由。但温榆杀死温武时那副痛苦又安宁的表情,却让她心中微动,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被抚落尘沙,再次显露出残酷来。
莫名的,她想安慰安慰这个人。
“温榆,反抗施害者,不是你的错。”慕千昙小幅度偏头,发间的鹤望兰步摇微微摇动,反射零碎光点,更衬面容冷薄,嗓音也如切冰。
“管他是你父亲,还是你的谁,只要你受到了威胁与伤害,你就有反抗回去的权力。以及,在他没能尽好父亲的义务时,你作为女儿的义务也就不存在了。你并非弑父,你是在为母报仇。”
温榆眼中光点闪动,搁在膝头的手渐渐收紧。苁蓉则噗嗤一下把轮椅转过来,恨不得把女人方才说的话倒进自家主人耳朵里。
“...”慕千昙瞥了她一眼,接着对少女道:“你想为母亲复仇,所以杀了父亲,这本来是复仇行为。可你太蠢了,还要杀掉自己,那不就是又替你混账父亲复仇了?你如果真这么做,你亲手杀他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季策与苁蓉对视一眼,虽然挺奇怪的,但好像听起来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温榆抓紧膝头布料,低头看了眼温武,大抵是放弃自裁想法了,眸中只剩下恨意。回转视线时,她张了张口,慕千昙已知道她想说什么:“至于银蛇...”
她顿了顿,想想怎么编。
想到了,她继续道:“准确来说,银蛇不算是被你杀死的,因为在你捡到她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死了。”
温榆小声道:“为什么?”
慕千昙道:“你刚刚杀了温武,而他若没有外界帮助,是绝无可能变成银蛇那样强大的凶尸。”
“他们的区别就在于,银蛇提前就被....用特殊材料淬炼过身体,这导致她一死亡,就会被操纵身体,异变为半人半妖半鬼的怪物,你们遇到的那个还活着的银蛇,只能说回光返照罢了。”
温榆道:“可是...我纵容她伤害了许多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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