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母亲回答,真的,乖乖睡着吧。
温榆闭上眼睛,把想说的那句话咽回去。
可母亲啊,看到你那张并不幸福的脸,我要如何安然入眠呢?
后来记忆里总蒙着一层纱,许多年月流水般过去,没有声音,不留痕迹,她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天在院子里玩完风筝,天黑了,她去寻母亲。
她没在屋中找到,反而看见了半趴在院子角落的女人。旁边站着几位拿长棍的家仆,父亲在最前面,手里抓着一把发丝,骂声响亮刺耳。
你敢跑?
好日子过多了?
真要一天饿你几顿才知道消停?
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跑出去丢人现眼?
说温家那口子没本事?
你就是想败坏我名声是不是?
父亲听到身后动静,转头过来,上半张乌黑一片,下半张脸的嘴唇开开合合。
看,再看,你以后敢跑,也是一样的下场!
再后来,温榆半夜被噩梦惊醒,摔到床下,哭着要母亲过来,却没得到回应。
身上还缠着被子,她哭哭啼啼仰头,在浅淡月色中看见母亲坐在桌前,便用手肘爬了过去,抓抓母亲的裤腿。
一滴一滴冰冷液体从桌沿滴下,打在她手背。她缩回手,在衣服上蹭蹭,站起身来。
母亲趴在桌上,身体落了层月光,如同静默不动的石膏像。她手边有碗打翻的蜂蜜水,闻起来甜滋滋的。温榆用指尖沾了沾,放到口中吮吸,让人反胃的恶臭与苦涩从喉咙深处涌出,她弯下腰大吐一场,昏天黑地。
母亲死了。
父亲说,是总想着逃跑,才死掉的。
外面很危险,你有自保的能力吗?你年老色衰,又不能出力气,你有挣钱的法门吗?你能活下去吗?所有人都曾认为你是温家夫人,有令人艳羡的幸福生活。你现在逃出去,不是打自己的脸?你受得了那些唾沫口水和指指点点吗?
她受不了,所以她饮下毒药。
在双腿折断的剧痛摧残下,温榆慢慢回想起了母亲的真正死因,
她是因为逃离温家而死去的吗?
不,她是因为逃离失败才死去的。
可恍然大悟来得太晚了。
温榆伸出手,抱住女人,呜呜咽咽道:“对不起...银蛇...对不起。”
日光洋洋洒洒落下来,围绕屋宅栽种一圈的柳树枝条卷动,轻轻的风撕扯一切。
裳熵抱着柔软过头的女人,目光震颤不休,无法想象这凶尸来历与死因,居然都如此儿戏!
她忍不住道:“你...”
语言能力一时回转不来,她也难以处理这么混乱的信息,就这么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江缘祈沉默片刻,起身从窗户翻回屋中,来到床前,从下面掏出一口箱子,扭断锁具,打开箱子,最上面正叠放着那套破破烂烂的黑色劲装,胸口处有条蜿蜒银色小蛇。
他眉目中多了道沉甸甸的恨意,凝在那小蛇上,锁具已在掌心被扭成铁花。深呼吸一下,控制着自己将怒气压回,抓住衣服向外走去。
慕千昙算算时候差不多了,将书收起,走出树下阴影。
正在这时,两道影子从檐下飘来,抖开长刀,直向坐在石阶上的裳熵刺去。原本歇息砸墙角的小纸人闻风而动,中途拦截,让那两人摔落下来,就地滚开,目露警惕,正是季策是苁蓉。
温榆像是被抽走了魂,视线放空,又飘飘摇摇坠在女人身上。慕千昙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目光,开口道:“放开她吧。”
裳熵还处于震撼之中,没有反应。慕千昙抬脚踩了她一下:“裳熵?回神。”
下意识去抓她靴子,抓了个空,裳熵这才抬头,嘴唇颤抖:“师尊,你来了?”
“我不是一直都在?”慕千昙瞟了眼蠢蠢欲动还想来抢人的两位侍卫,道:“把人给他们。”
裳熵抓了把头发,回眸看那两人,扶着温榆站起身,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苁蓉握住长刀,时刻绷紧精神,慢慢走近,见两人虽神情各异,看起来也是不好惹的,但并无出手意象,便一鼓作气而来,将温榆单手捞进怀里,这才向后退开。
江缘祈从屋中走出,又是那张挂着轻笑的面容:“那具凶尸,我想带走,没问题吧。”
这话是对温榆说的,但她显然已没有回复能力。季策拦到前方,问道:“你要她做什么?”
江缘祈道:“你确定要问这么清楚吗?如果要细察,你们窝藏凶尸害人不是更值得探究?尤其是你家小姐,那可是...”
“在外面害人的可不是我家主人,她反而在控制银蛇不要乱杀人!否则外面早就大乱了!”季策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情绪激动,想来这段时间没少受折磨。
面前的男子神情不变,季策平复了心情,偏头过去:“不,那已经不是银蛇了,你把她带走吧。”
江缘祈道:“好,辛苦您为我寻一匹马。”
季策动了动喉咙,看向地面。
那将他们打翻的诡异小纸人还在爬动着,似想要去抓说话男子的靴子。再脑瓜不灵便的都能看出眼前这些并非凡人,恐怕是终于被命案吸引而来的仙家。
既是仙家,绝对惹不起。如今不说问罪,只要一匹马,已是轻轻放下了。季策转头和苁蓉叮嘱了什么,转身去牵马来。
苁蓉反手握住长刀,撑在地上,单膝跪下,以大腿轻轻抵住温榆的身体,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些。温榆却是双目发直,任由摆弄,只知道凝望着阵法中的女人,眼里灰黑一片。
趁着季策去牵马,江缘祈回身面向慕千昙,轻笑问道:“瑶娥上仙,能否请您移步小叙。”
这个副本也就差个尾巴就结束了,怎么这会男主来找她叙话?以及,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吗?还得避开女主。慕千昙看了他一眼,回道:“去哪说?”
江缘祈摊开掌心,指向院子外的树荫下,接着先行一步。慕千昙说了声在这别动,便跟上了。
裳熵站在原地。看看银蛇,不需要自己。看看师尊背影,也不需要。再看温榆那边,对她只有戒备。真是哪里都不用她,哪里都去不了!
可谁能告诉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那边走到树荫下,江缘祈开门见山:“瑶娥上仙,我一直好奇,你为何跟着裳姑娘,却从不出手?要说是锻炼徒弟,却也从不开口指导。以我这个旁观者来看,你不像是要教导她,更像是监视。”
也没指望他嘴里说出好话,果然还是暗戳戳的质问。慕千昙道:“你也知道你是旁观者,还管这么多?难不成天下师徒都是一个相处模版?”
江缘祈深吸一口气,叹道:“瑶娥上仙,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吧,不要说这些敷衍话了。您上次在飞龙涯的表现,我还铭记在心呢。我回去查过,一人身上有两个魂魄,可能是背后灵,也可能是被附身,或者是您养在身边的小鬼等等。那位李碧鸢,究竟是哪种呢?”
突然被点名,李碧鸢忍住爆了句粗:‘卧槽...’又立即捂住嘴。
只要男主出现,她就自觉不吭声,连吃泡面都不敢嗦出声音,免得被察觉,露出破绽。结果根本没用,就算她安静如鸡,也一样被人惦记着呢。
他能听到心声这事就是个定时炸弹,忍到这会爆炸,才是出乎慕千昙意料。她微抬下巴,平静道:“关你屁事。”
没想到她直接粗俗四字顶回来,江缘祈噎了噎,才道:“您知道我一直在寻找亲人吧?”
慕千昙道:“知道,但关我屁事。”
江缘祈再次哽住,他扶额半晌,不再弯弯绕绕,把话挑明道:“男主,女主,同命咒...这些都是什么意思?那个叫李碧鸢的,有能力把您提出这具躯壳吗?还有,您真的是瑶娥上仙吗?”
这是撕破脸,完全不装了。
慕千昙动了动唇:“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瑶娥上仙既然知道我亲人在哪,而这消息又对您并无意义,为何还要隐瞒我这个可怜的弟弟呢?不如做做好事,或者开个价码,就直接告诉我?”
江缘祈压低眉峰,微微前倾身子:“动动嘴皮的事,总比全天下人都晓得瑶娥上仙是冒牌货后对您喊打喊杀,慌不择路逃命要更简单些吧。”
哦,威胁。
其实早在飞龙崖,他就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逼问。但那个时候,他还足够谨小慎微,不想给自己竖起个不确定的敌人,也不愿撕破脸带来风险。同时也愿意慢慢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亲人,反正他还年轻,有足够多的时间。
但事到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银蛇代表着家里起了火,居然连妖印这种邪门法器也重出江湖,他不回去看看很难放心,又不想放弃继续寻找,这才铤而走险,单刀直入来问。
终究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树影翳翳,慕千昙道:“总爱多管闲事呢,江缘祈。”
编出来的假名闻惊风成了过去时,双方都袒露于彼此面前。
江缘祈也不奇怪她为何知道自己名字,反而更兴奋了些。虽然暂且不晓得原因,但这说明,她确实知道很多事。
可惜,接下来一句话,给他兜头泼了盆冷水。
慕千昙道:“我每日在天虞门,与这世上或许是最厉害的一批修者相对,殿主啊,掌门吶,你猜猜她们有没有怀疑过我?”
她向前走了几步,少年目光深暗,不转不错,却是被她逼得向后倒退。她又道:“而我此刻,还能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你再猜猜,她们的怀疑坐实了吗?”
江缘祈道:“她们没有证据...”
慕千昙打断他:“那你有吗?”
江缘祈紧抿双唇,眼中隐有阴霾。慕千昙不紧不慢道:“你有我是冒牌货的证据吗?”
第65章 酸酸的咕噜泡噗嗤炸裂
冷声如碎玉泠泠,其实颇为好听,少年脸色却越来越差,多么俊俏的一张脸,已盘上丝丝缕缕黑气。
他没有,他当然没有。
读心这种匪夷所思又不知来路的技能,可不能当做说服他人的证据。但他不想承认,也不能露怯,便只是道:“你既知道我身份,也该晓得封家不是那么好惹。”
慕千昙听着,觉得有些好笑。
源雾伏氏和她说不好惹,惹了,太行封氏也说不好惹,还是惹了。现在呢,其实也不会怎样。
“得了吧你,离家出走这么久,不是很犟吗?结果还是要借家里的威风。”
她眼中的轻蔑毫不遮掩,上上下下扫动,像是把人拆了个干净:“你要是真有能力,至于现在都找不到你姐姐?拿这种空话威胁有什么用,就是逞口舌之快,死要面子是吧。”
很少能听这冷淡女人说这么多话,唇角勾着轻飘飘的弧度,一句跟着一句,面上还是那副风轻云淡之态,江缘祈却是如鲠在喉。
他下意识要反驳,但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只得忍耐下去。压岁钱缩着飞机耳,紧紧贴着主人小腿,不敢喵喵叫。
这个女人怎么总在骂人呀,脾气太差了喵!
见他说不出话了,慕千昙也懒得再补刀,说多了还口渴,没必要。不再分眼神,与他错身而过,只留下一句:“做你的事,别来烦我。”
回到院中,季策已牵了头黑马。那马高头扩胸,毛色油亮,神俊非常,一看便是上等坐骑。
江缘祈也走出树荫,黑铁护腕拨开树枝,面色平静,看不出方才挨了顿骂。
他先向季策点头,又走到银蛇面前。两指按在她后颈,稍一用力,向下按去,只听得咯哒一声,颈骨分离。方才还在阵法中小幅度挣扎的女人,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仿佛被猛地掐断的是心,温榆微微睁大眼,喃喃道:“银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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