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秦霜一面不停歇地自言自语,一面找到了那个藏有草药的山洞。入洞前,她拿出所有武器,已打定主意,不管遇到什么,只要是来抢药的,管他是人是妖,全都杀掉。
不过,情况比预想中顺利。她绷着精神,深入洞穴,没看到一个人影。不多时,一片微光自洞中升起,书中所描述的草药,就生长在洞中裂谷的桥梁上。
那微弱的荧光,几乎让秦霜掉下泪来。只要有了这东西,就能让秦河与阿昙超出肉。体的限制与诅咒,真正翱翔了。
她踩上那座桥梁,听到了不详的裂声。
细小的石子从脚边滚落,掉进了下方看不清底部的万丈深渊。
秦霜瞥了眼裂谷,放轻脚步,接着往前走。
那桥梁年岁颇久,只要有一丁点动静,就不堪忍受般的,蔓延开蛛网裂缝。
秦霜全然相信,等她走到那片草药所在的地方,不管多么小心翼翼,这座桥梁都会塌陷。
可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一步,两步,她摒弃所有想法,眼中只有那片草药。
她的身法比一只猫儿还要轻盈,却阻止不了桥梁发出持续的悲鸣。洞中的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黑暗不断拥挤过来,推着她向前。
等她耐着性子,终于走到那片草药前,刚伸出手,那桥像是终于撑不住了,在洞中不绝的破碎回响声中,摔落到下方的深沟裂谷......
时空突然变换,来到一间房里。
窗户被风吹开,窗扇啪嗒打上墙壁,夜色无孔不入,烛火飘摇。
秦河半躺在床上,眉毛耸着:“还是等她回来再问吧,要是她不说实话,我就再也不要叫她姐姐。”
阿昙道:“你还是会叫的。”
秦河:“我才...”
门突然打开,秦霜走了进来:“喝药了。”
秦河愣了愣,赶忙坐直,脸上的喜悦一闪而逝,转换为担忧:“你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白色的石灰覆盖着秦霜全身,她端着一碗药,脸上尽是些细小的伤口,像是在锋利的草丛里滚了一圈,身上也脏兮兮的,头发散乱,颇为狼狈,而最让人惊心的,是那双几乎没有神色的眼,仿佛万念俱灰,让人瞧着心里发毛。
秦霜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笑容,她快步走到床边,把药碗塞到秦河手中:“喝药。”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但秦河不敢问,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姐姐。于是,默不作声,乖巧把药喝完了。
舌尖刚一碰到药汁,她便发觉,这味道和前几日喝的都不一样。等碗底露出来,她才后知后觉想到,药都是拿在阿昙手中的,姐姐那里怎么会有呢?
盯着秦河把药喝完了,秦霜才眨了下眼,似松了口气。她按着秦河的肩膀,把人按倒,又给她盖上了被子,冷冰冰道:“你现在睡觉。”
秦河不敢说话,使劲看向阿昙。
阿昙蹙着眉,拿起空碗,放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还未闻出什么。她便被秦霜抓住袖子,给拽出门去。
“你跟我来。”
秦霜走在前面,背影在走廊的烛火中明灭,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袭来。阿昙想要挣扎,手上刚使力,后颈一疼,她眼前一黑,只来得及看见秦霜饱含晶莹的双眼,便昏迷过去。
把摔下的人接住,秦霜一脚踹开房门,直奔床边,将昏迷不醒的人小心放下去,接着翻过来,脊背朝上。
手伸进袖中,摸出一根长针。秦霜一手执针,另一手拉下阿昙的衣领,看见那散发着淡蓝光晕的妖印。
到这时,她的眼泪才滚出眼眶。
“对不起。”她的嗓音格外哑:“是我无能。”
她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洞中的情景。
“桥碎了,我拼命补救,也只抢回来一朵草药。”
“我...我只能救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给了自己一巴掌,鲜红的掌印浮现在她脸上。
手指穿过发丝,揪住发根,往下拽去,麻木的痛感无法压制那心里满溢出来的绝望。
“为什么我总要做这种选择。”
她确信自己一定被什么凶险的诅咒缠住了,才让她一次次面对困难的,足以将她撕裂的选择题。那些她都还可以忍受,外人而已,没有真正不可抛弃的,可这次面对的是两个妹妹,那本来唾手可得的,能够救命的解药,因为她的失误,她的无能,居然只剩下了一个。
“我明知道你的一生够苦了。”掌门的那番话还在脑中回荡,秦霜无法原谅自己:“我把你救回来,不是想让你受苦的。”
她逐渐拿不住那根针,呼吸也变得急促。模糊的视线中,她看着那道妖印,不断呢喃着对不起。
过了许久,烛火都燃尽了,悔恨,不甘,痛苦,所有表情像是被抹掉一般,自她脸上消失。
她呆呆望着,血红的眼眶内只剩下了愈发强烈的偏执。
“我会弥补你的。”秦霜哑着嗓子。
她拿起那根针,沿着妖印的纹路,刻印下另一道咒语。
“我会...救你。”秦霜说:“至少救你最后一次。”
半个月后,秦霜回到天虞门,跑到一处亭子里等候。
听说盘香饮从集议大殿出来,第一时间会来这里。她已做好了准备,要把这些年自己做错的那些事,全部向掌门坦白。
她要抛弃能抛弃的一切,不当引明上仙了,也不愿再接受大师姐的称号。她这种人,为非作歹多年,自有适合她进入的牢笼,掌门会明察所有事,然后给与她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都轻松了很多,还能欣赏一下周围的花海。
没等多久,一阵脚步停在她身后。
秦霜转过身,开口道:“掌门,我杀过人。”
盘香饮的脸色微疑:“杀人?”
秦霜低下头,开始细数自己的罪行。
从一开始,她人生的第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开始,人肉,与腐烂的妖肉之间,她选择了人肉,而这就是噩梦的起点。这之后,无数次两难的选择里,她都选了最糟糕的那个,并付出了代价。
有人为她错误的抉择而牺牲。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她做了很多错事,她向所有人隐瞒,她骨子里在糜烂,她不配拥有继续享生的权力,她应该面临审判。
不敢与掌门对视,秦霜始终低着头,忏悔自己的痛苦和罪行。
而若她抬起头,就会看见,青天白日之下,站在她面前的人,那个以狭长的羊骨作为头颅部分,双眼空洞,脑后探出锁链黑手的恐怖存在,哪里是掌门呢?
说完了心声,秦霜已是泪流满面。
这时,她听到一声悠久的,轻盈的叹息。
“唉。”
尖锐的恐惧如一把刀,瞬间剖开了秦霜的大脑。
她脚步错乱,迅速抬头,慌张环顾四周,亭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盘香饮并不在这里,方才的画面,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幻觉...又是幻觉!
她好不容易展开心扉,拼尽了所有勇气回顾那段过去,像是把自己分尸一样,去掏心破肚的倾诉,结果只是一场幻觉?这好半天,她对着空气忏悔?这杀千刀的幻觉!还想怎么折磨她!
她的脸近乎恐怖得扭曲。
默立片刻,灵力突然爆发,毫无预兆的,她一掌轰在地板上,整个亭子应声破碎,炸开无数碎片,向四方激射,周遭的花海也未能幸免。
几位路过的仙子,都被这动静吓到,定睛一看,居然是大师姐,不禁细碎讨论起来。
“你有没有听说...”
“她啊....”
“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的。”
余怒未消,秦霜听见动静,却看不清那些人的人脸,仿佛只是一张张印有诡异笑容的白纸。她狠狠剜了她们一眼,飞速离开,一路跑到集议大殿。
她正要推门进去,然而,门开着,有一道缝隙,盘香饮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她顿时不管什么礼仪,直接趴在门上,偷偷往里看。
大殿中央,悬浮着巨大的灵力光球,里面是一派和谐的人间场景。盘香饮道:“未来并无灾祸。”
没有灾祸?那此刻降临在秦霜身上的,都是些什么呢?只是她个人的惨剧吗?难道许多年前,她看到的那两兄弟,就是自己的命运吗?
算了,不管怎么样,最终都是要死的,结局又不会变化...
盘香饮微微侧首,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里头的谈话渐息,人依次离开,盘香饮将预言光球收回袖中,走到门前,将门拉开。看到已无人色的秦霜,她颇感意外:“秦霜?”
“掌门,”秦霜叫她,眼中闪着不正常的光:“我走火入魔了。”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
“您杀了我吧。”秦霜噗通一声跪下,并拢双手:“只能这样了,掌门,求你了,我早已罪无可恕。”
盘香饮皱起眉头:“你先起身。”
秦霜摇摇头:“掌门,你听我说,阿昙是个好孩子,她性情敏感,容易受到伤害,难过的时候就不喜欢讲话。她会犯些小错,但她绝对不是什么坏人,求您一直相信她,照顾好她,就算有谁想将什么罪名推给她,都是假的!”
她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起誓,她绝不会做坏事!掌门,您无论如何都要相信她,相信我。”
女人眼中的执拗近乎癫狂,盘香饮察觉不对,灵力已放出去,搜刮着宗门内的不祥之物,口中道:“我自会如此,你先起来。”
“不,”秦霜撕心裂肺,她喘了几口气,声音忽而又弱下来:“我对阿昙使用了移魂咒,未来,若是她遭遇了不测,至少可以留下她一片残魂,以掌门之力,还可以把她救回来。”
用自己的命给别人留下生机,此咒忒毒,没有几个人愿意这样做。盘香饮眼中闪过诧异,她抬手覆在秦霜头顶,片刻,严肃道:“你要毁了自己的前程。”
秦霜道:“我已没有前程可言。”
盘香饮道:“莫要胡说。”
“掌门,我没有别的心愿了,秦河跟着师尊,自然不会有事,可阿昙...”秦霜说不出来,她的胸腔是空的,一点柔情都无法挤压出来了。
“我会看着她的。”盘香饮道:“自然也会看着你。”
她抬手抓住秦霜的衣领,身影一闪,下一瞬,已到了小山殿。她简单检查了秦霜的身体,封住了她的灵脉后,将她关起来:“你先在这歇息,暂且不要出门。”
没想到自己的结局只是软禁,秦霜大为失望,她本来觉得死在当年的救命恩人手里,算是一种有始有终的好结局呢,看来掌门也是靠不住的。不过也是,掌门日理万机,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她身上呢?
她叹了口气,想自绝经脉,发现灵力滞涩,被掌门完全封死,只能另寻他法。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掌门的房间和她的屋子差不多,都没太有人气,风格单调且家具稀少。这倒是无所谓,可她想找个锋利点的烛台,都没找到,令人失望。
不过,这种事情怎么能难得到秦霜呢?这次依然是选择题,但要选择的,是杀死自己的方法,对她而言,算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简单的题目。
她搬来椅子,解开腰带,把腰带的一头往房梁上一挂,另一端垂下来,系好,构成一个恰好能上。吊的绳圈。
正要把脑袋伸进去时,她听到窗外传来阿昙的声音。
“师姐。”
声音着急:“师姐,你在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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