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裳熵要跟着她,慕千昙回头看人,蹙眉道:“去换套衣服。”
这一身乞丐衣不知穿多久了,黑色部分都快被洗成浆白,此下到处都是破口,都不知道是服饰还是破口袋。裳熵摇摇头:“没有别的衣服。”
她转念又想到了其他办法:“我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憋在胸腔,身躯像是漏气了,突然缩小数倍,凝成一条蓝毛飞扬的小龙,与空荡的衣服一同坠落在地。
杂色布料中游出一抹清澈的蓝,裳熵同时扒着四条小爪子,快速爬到慕千昙脚下,又抓住她的裙子,兴致勃勃爬到她垂落手指的高度,脑袋瞄准,沿着袖口钻了进去,就地安家:“我住在这里。”
“....”慕千昙把签筒换了只手拿,抖开袖子往里看:“出来。”
裳熵一只爪攥住袖子,另一只爪挠了挠女人的手腕,大眼睛咕噜噜转:“我没有衣服了,借你一点点穿嘛,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慕千昙面无表情:“出来,不然拿你喂鸡。”
裳熵瑟缩:“鸡吃米,不吃我。”
她伸长脖子,把一侧脸颊贴上手腕,像是冰冰凉凉的冷玉:“你把我吃了吧,裳熵是一味中药材。”
女人不说话,面色不改,搞不清她是什么态度。裳熵眨巴眼,视线乱飘,脸颊磨蹭着:“你不要生气了嘛,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下次不听你话的时候,肯定会听你的话。”
慕千昙:“你有病吧。”
裳熵摇尾巴:“我的心总是向着你的。”
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她身上,慕千昙捏了下袖口,抬脚往院子外走:“闭嘴不要吭声,回头拿高压锅炖你。”
“那是什么锅。”
钟明琴的院子很近,拐两道弯就到了。由于没有墙壁,也就没障碍,直接能看到那穿着咒言袍子的女人在桌前挥毫。她似乎两天没睡,眼里一片血丝,眼下是熬夜过度的青紫,执笔的手还算稳,正在给一道阵法写名字。
慕千昙到桌前,看到她写下的字:献祭。
真是巧,钟明琴正好写到她需要的那一张。
“坐吧,”她拿起刚画完的那张,吹了吹,等墨迹干了,堆上了旁边的纸堆:“恰好我也写完了。”
桌上依旧放着两盏茶,还冒热气,应该是刚倒上的。这盏茶延续了钟明琴诡异的泡茶风格,浅红色的茶水底部*,沉着一个让人不太清楚的黑色块状物体。尽管能猜到它大概是某种很有效果的药,但依然完全不想对此下嘴。
“可以治疗伤口。”许是看出了对面人的嫌弃,钟明琴解释道:“对人对妖都很有效果。”
慕千昙捏住茶盏,扫了她一眼。除了工作造成的倦怠,没有其他颜色。昨日夜里发生的事不知她察觉到几分,不过就态度来看,她肯定是不管不问不掺和的。
无情无念的诅咒倒是也有好处,就算有人在自己家里搞事,也不爱管。
慕千昙将茶喝了半盏,用手掌拖着杯底挪到桌下。她察觉到背后那只白鸽与乌鸦都不在,便轻抖了一下手腕,盘在袖子里的那股凉意游走出头,小心翼翼爬上手掌,伸出不足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粉舌头,一下下舔着杯里的茶水。
一边喝,一边忍不住把尾巴缠上她的手腕,尾巴根处的绒毛扫动肌肤,像是毛笔的触感。
“等我把这些缝完,就可以给你。”钟明琴从桌洞摸出个针线包,往大拇指上安了个扳指,拔针出来穿线,再将那叠纸拿到面前,分别在首页和尾页加上封面:“那你呢?能给我回答吗?”
慕千昙把签筒放上桌面:“都在这里了。”
针扎入纸页,像是刺进豆腐。钟明琴眸光微动,像是明白了什么。她道:“知道了。”
看她满脸虚样,慕千昙问道:“你这两天都没睡?”
钟明琴道:“我有做完事再休息的习惯。”
分明与上一次见面相隔时间不长,但与她对话的语气和神态都有不小的变化,慕千昙眸光犀利了些:“活骨肉发挥作用了吗?”
穿透纸张的针顿住,钟明琴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露出了一个空白的思索表情,而后道:“也许吧。”
她后知后觉地挺直了身子,似乎知道这两天在她心中生根发芽的那种奇怪感觉来源何处了。慕千昙看着趴在她肩上的少女,问道:“她是谁?”
黑线继续固定着纸页,钟明琴垂下眼:“我从伏家离开的路上遇到的一个小女孩,总是喜欢跟着我,赶都赶不走。”
慕千昙道:“所以你把她杀了?”
“没,她为了救我被骗了,受重伤,半死不活。”她说这些时语气仍旧淡漠,眸中毫无回忆的神采,针线一起一落。
裳熵喝完了半盏茶,一滴都没剩。用爪子揪起女人掌心一小坨肉,告诉她自己喝完了,而后乐呵呵地钻回袖子,下巴抵在她手腕上摩擦。
慕千昙放回杯子,掌心隔着袖子把龙按住:“她为了救你受伤,你却不救她吗?”
钟明琴道:“她不自量力,我本来就不需要她拯救,但我不想欠人情,所以我找来了活骨肉。”
慕千昙挑眉:“但活骨肉是你自己吃的。”
“没错,”钟明琴微微蹙眉,似也在困惑这种行为:“我要救她,就去找来了活骨肉。可当我把药熬好,端到她身边时,我突然觉得这样做很没意义。凭什么我辛辛苦苦找来的东西,要用在别人身上?所以我喝了。”
裳熵扭动身体,用头撞女人的手心,听见这话,张大嘴。慕千昙轻笑:“所以你当着半死不活的她,自己把药喝了?”
钟明琴道:“是这样吧。”
慕千昙很想笑,但忍住了。
钟明琴离开伏家的过程就是诅咒越发严重的过程,她在这时遇到了人,一定给不出好脸色,可这不是她的本性,所以还是会不知情的状况下,被那女孩吸引。
她在矛盾中来回摇摆,认为什么都不重要,却还是找了药,这种冷漠心态在把药拿到那女孩床边时达到了巅峰,她被诅咒所操纵,不再认同自己想要救人的想法。甚至连本真都湮没了,目睹一人死在面前,也毫无波动。
慕千昙的目光转向那满脸喜悦憨厚的女孩,也不知道她浑身是伤躺在床上,看见拼命去救的人费劲千辛万苦为自己找来了药,该是多开心。而又亲眼看着她把药吞下,自己的生命却消逝时,又是什么天上地下的落差感。
光是想想那副画面,她就有种隐秘的痛快。
慕千昙并不讨厌这位陌生女孩,对她的死和心情都没感触,但由于这个人的存在,使得钟明琴先她一步拿到了活骨肉,这件事让她相当不爽,也就顺带使得战火蔓延。
她知道这种见不得人好的看热闹心理多少有点阴暗,但那又如何呢?她甚至还想看看后续发展。
等钟明琴彻底被活骨肉治好,无情的诅咒褪去,真情流露时,她想起自己当着朋友面喝下唯一的救命药,该是个怎样肠子悔青的心情。
回忆早晚会变成一把淬毒利刃,剖开大脑刺入心脏,直到穿透整个身体。
将细线末端捻了个结,把线掐断。钟明琴将书推过来,伸手拿过签筒,赶客的意思很明确:“等你们出去的时候,小白会送你们。”
慕千昙也没有多说的想法,谢过了茶水,便拿着书出门了。回屋收拾东西时,她顺手翻了下,本以为会是诸多阵法的集合,可没想到整本书的每一页,都绘制着献祭阵法。
她本来以为弄错了,可再翻一遍,就恍然大悟。
她告诉钟明琴,阵法只有细微的错误,但不知道错在哪里。本意是想要钟明琴排查错误所在,并改正,可她给出的解决方案却是,每一笔都改一下,排列组合出多种不同的答案。
基于原理所推导出来的阵法没有经过实验,谁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但一整本这么多,总有一个能蒙对!
慕千昙给了她一把随天意的签文,让她自己摇签选择答案。钟明琴给了她一沓随天意的法阵,也需要自己去用排除法。她们没有经过商量,却不知不觉使用了同样的应答方式,是一种都有点损的默契。
只是,为什么钟明琴会知道她想要的仅仅是献祭阵法呢?明明她从未跟这人提过。
也罢,会预言的人都有点神神叨叨的,知道点什么都不稀奇。
没有任何留恋,慕千昙快速把行李收好,又去院里捡了裳熵那件破烂乞丐装,之后便麻溜跟着白鸽离开了封家。走得不是原路,而是另一条属于钟明琴的密道。
这人其他事不做,天天在家里开洞,也不知道封天齐要是知晓了是个什么感触。
从封家出来,离开那污浊之地,连呼吸都顺畅了。目送小白飞回高墙,慕千昙隔着山看向那荒村蚁穴的方向。按照裳熵所说,若是这个时间封家发现人跑了之后,江舟摇便会借口离开,并把现在窝在荒村躲避的人带走并找地方安顿下来。
既然都安排妥当,有那么一个大好人去处理,慕千昙便也懒得管,直接把目标定为天虞门,准备回去后等待双月之夜的到来。
作为十年一度的奇迹星象,双月当空时,自然界的灵力会受到影响,躁动浓郁百倍。
在这种时候修炼,大道修成与走火入魔的可能性都大大增加,有不少人会选择铤而走险,搏一搏赌一赌,屡见不鲜。而一些需要大量灵力且重要的活动也需要在这种时间举办,例如祭神,炼药,孕育等等。
原书中瑶娥上仙献祭女主时,就是在今年的双月之夜。
慕千昙本想一口气回宗门,可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如果想要一次画多个阵法,她那点材料还不够。于是绕路去了某个著名的炼药之城,花重金买齐了足以绘制整本书的阵法材料,这才回去。
只不过,考虑到时间充足,这次她没有选择乘坐白瞳,而是步行。
走到一片清新的群山中,恰好下了大雨。她没有带伞,也没有用灵力避雨的欲望,便站在一棵老榕树下等雨停。化为小蓝龙的裳熵趴在她肩头,唉声叹气:“那巫女姐姐以后得好伤心吧。”
已经离开封家一周左右了,她还是记挂着临走时听到的那件事,一路上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慕千昙不耐烦:“忘不了就回去看看。”
裳熵抓住她耳边垂落的一缕碎发:“不要,我要跟着你。”
雨水冲刷着森林,仿佛无数书本在头顶哗啦啦翻页,慕千昙望着雨幕,伸手接住了一片从树上掉落的潮湿叶片。
裳熵爬得离耳垂近了些,撑着爪子,把自己抬高,想找找她曾经看过的眼角红痣在何处。
可女人察觉到痒,突然偏头过来。在极近的距离,她错不及防跌入她的眼。那双黝黑的,总是刮着风雪的淡漠眸子,与纤长到足以遮掩神思的睫毛,上下轻轻扫动间,掀起比外界还强烈的寒风骤雨,让少女差点心脏骤停。
“好想住在你的眼睛里。”她莫名其妙说了句。
慕千昙评价:“寄生虫。”
“不喔。”
将龙从肩上捏下来,另一只手把刚刚接到的叶片简单几折,套在了裳熵的其中一只小角上。
慕千昙小时候没有把玩玩具的喜好,不过她与常人不怎么相同的审美里,除了企鹅,的确也可以包含这种东方传统龙类。大的不好说,小的正正好好,能握在手里,感觉稍微用点力就能捏死。这个人的身份是主角,更是增加了这份掌控感。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裳熵开心到尾巴甩成螺旋桨,两只爪子摸到头上,把叶片抬起,又珍重戴正了,扬脖子大喊:“猫官登基!”
指腹按了按她身体,慕千昙骂:“神经。”
裳熵左右晃着脑袋,把小帽子拿下来反复观看,挂在自己的左边角上,又摘下来挂在右边。由于她玩得太过入迷,不小心把随意折成的帽子弄散了,她慌张了一瞬,眼珠子往上滑,看女人没生气,这才放心,把叶子当围脖,在脖子上转了一圈。
她也看了会雨幕,从女人掌心溜出来,往下跳。下落的速度很缓慢,她扭动身体,挥舞手脚,努力道:“飞,飞,飞。”
今天的飞行训练很快结束,她气喘吁吁回到女人掌中,两只爪盘着她手腕那块突出的骨头:“师尊,等我会飞了,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好吗?”
慕千昙道:“不了,我有白瞳。”
“不一样的,”裳熵自卖自夸:“我体型更大,你坐起来更舒服喔,而且我身上凉凉的,夏天避暑最合适了,白瞳身上都是毛毛,很热的。”
雨渐渐停了,慕千昙看了看天色,抬脚往外走:“是吗。”
穿过这片山坳,前方忽而柳暗花明,被雨水洗净的天幕苍蓝广阔,下方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清爽凉风迎面而来,鼓起袖子,心旷神怡。
慕千昙走上其中一条泥土小路,两边都是延绵的稻田,植被清香混杂着雨后泥水的潮湿气息充盈四野。裳熵看见地上长有狗尾巴草,还有白的黄的小花,便一扭身化为人形跳下去。
她弯腰揪了一把狗尾巴草,编成头戴的草环样式,又扎入一些小花,变成花环,拿着她笑嘻嘻倒退着走:“师尊,你还生我气吗?”
“我气什么?”慕千昙目视前方,远处群山如墨。
裳熵道:“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跟你回去,而是选择去救人。”
两双脚踩着水洼,间或发出清脆的踩水声。慕千昙语气平静:“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还做成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是嘛,我总觉得这两天你不开心。”
裳熵松开手,花环没有支撑,居然浮了起来。这是她最近新学的招,用灵力隔空取物,目前最大的用处是摘树上的果子。
她放慢脚步,落到女人身后。花环也跟着她,飘到视野看不见的后方。
慕千昙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小动作,也不予理会。这里风景甚好,回宗门前,该多赏一赏。
“师尊?真的没有不开心嘛?”
“怎么不回答我呀。”
上一篇:穿书赘A支棱起来了吗
下一篇:我能闻出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