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在牙齿与舌头共同咀嚼时,塔内环境也开始变化。那已经快要媲美蒸汽浴的热流忽然消散,不知何处涌进冷气,吹在沁着汗珠的肌肤上,从脊椎骨窜上冷意。
慕千昙回头望去,地板破了个大洞,下面是那尊倾倒的鼎。大门被打开,门框缺了一角,正是被伏璃掰断的那个。
吃完尸体,齿舌都消融于黑夜中,嵌在地板上的铁板只是个铁板,没有字体,没有奇怪突起。凑近去看,伙计被吃掉非常干净,没有血丝或骨渣。宝箱也一同泯灭成灰,掉进了不知哪个更深的胃袋里。
“证据毁灭,契约生效。”慕千昙望向伏璃:“你大可以跟你母亲算旧账,但这件事从此只是个死去的秘密。我给出了诚意,希望你不要恩将仇报。”
伏璃咬住后槽牙,看了眼空荡荡的铁板。她不耻于她娘亲的罪行,可当她意识到扼住伏郁珠喉咙数年的束缚就此解开时,她也控制不住的感受到心头一松。慕千昙的行为是正确的,就这么干脆利落毁掉,比什么话或者契约都要有效果。
“知道了。”伏璃沉闷应和。
慕千昙不再多说,往门外走,脚下踩到地板依然是吱呀吱呀的响,可没人会再觉得它脆弱不堪。
出了门后走出约莫十步,她没听到后面跟来脚步声,回眸望去,那三个人站在塔外,不知商量着什么。她眼皮微微跳动,走过去道:“你们还要干什么?”
裳熵不敢说话,秦河上前一步:“我们打算去救人。”
慕千昙呵笑一声。
伏璃道:“秦河说她看了另一份卷轴,一个月前刚送来一批人,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慕千昙道:“你们真是热衷于找死。”
秦河解释道:“那份卷轴上,每一个月就会更新,就算不是人,只是一些材料珠宝,也都会写上去。而距离上次来已经是一个月前,明天也许就会有人来拿这个卷轴...”
“所以呢?”
“他们会发现这里有人来过了,万一提起了戒心,那批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按照卷轴上记载的规律,等天一亮,也许就会有人过来继续更新内容,到时候看到这边一副被洗劫过的样子,立即就会明白事情败露。
封家人为了隐瞒消息,一定会把用来实验的人全部杀光,到时候连洞穴里的这堆尸骨可能都会被转移。如果因为她们的行动,害得那些人彻底没有希望,被简单处理掉,可就又是一桩罪过了。
慕千昙当然也考虑到这事,但她不在意,那些人死就死了,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早晚也会死的。刚刚才死里逃生,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再涉足险境,便指着后面的塔道:“后面那个机关没给你们教训吗?”
指责的同时,她顺便抬头看了眼,那两面旗帜都低垂着,看不见上面的字。
“我去找我师尊,就说我不小心听到了封家关人的事,”有前车之鉴,秦河考虑得更为周全:“如果我师尊愿意帮忙,那我们就去救人,如果她不愿意,我们就不去。所以这次不会再出现类似的危险了。”
慕千昙道:“那怎么不直接出去向外人求助呢?”
秦河道:“时间来不及,而且,我师尊会无条件相信我,但其他人不会。能说明封家国关着人的唯一证据,刚刚已经毁掉了。”
方才慕千昙的行为,也是在替封家遮掩过错,只要她们不说,没人知道封家里还藏有数十个亟待拯救的妖或人,也没人会相信封家正做着那么丧尽天良的勾当。
所以,就像她说得,想要救人,只有今晚才行。
慕千昙不懂她们对救人的执着,也没有耐心去懂。她对着秦河身后的裳熵道:“你们随意,找谁都行,这次别指望我出手。裳熵,你就作吧,你要是死了,我不会给你收尸,记住了。”
说完她便转过身,踩着一地骨头快速离开。直到把三人和胃之塔远远抛到身后,也没有回头。
原路回去,找到洞穴出口,她乘坐白瞳到洞口,而后跳出去。在窒闷黑暗的环境待久了,夜空显得格外亲切,空气清新潮冷,卷走额上的潮汗。
这也算是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多交涉和思考让慕千昙精疲力尽,眼皮有些沉重,很想回去睡一觉。李碧鸢不确定得开口:‘就放着不管没事吗?’
慕千昙道:“死不了,秦河那孩子经此一遭,会变得比我更谨慎。如果江舟摇没同意,她是不会再去的。如果江舟摇同意了,那就是她们的事了。我不是最弱的殿主吗?封灵上仙总归比我靠谱吧,祝她们成功,正义会胜利的。”
李碧鸢道:‘感觉你语气怪怪的。’
慕千昙轻嗤。
胃之塔里很热,在那里呆了小半夜,她身体也升高了温度,这出来后,稍一吹风就冷得慌。她把脱下的外袍重新穿上,没能缓解寒冷。她加快脚步回去,向早点休息,可伴随着冷意而来的,还有浓稠的困顿。
她低垂眉眼,用眨动来润色眼眸,驱赶困意。再抬眸时,猝尔看见一道冰蓝色身影站在面前。
“谁?”她心头一惊,顿住脚步。
距离不远,她能看见那女人的脸,活像是谁欠了她钱一样刻薄冷漠,与她如出一辙。
慕千昙心跳得厉害,回想起洞穴内也有稀薄的雾气,便将之归结为迟来的幻觉,整理心神后继续往前走,直到快要错身而过时,她听到那人开口:“觉得庆幸吗?”
连声音都和她一模一样。慕千昙斜过视线看她:“什么?”
另一个瑶娥上仙转过头来,笑意盈盈:“我为你展示了难题,但又给你了解题答案,让你不用牺牲就能够逃出来。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你觉得庆幸吗?”
慕千昙认定这是幻觉,想要甩开她前进,可手腕突然被拉住。
“那个伙计是送给你的,不说谢谢吗?”
肌肤相贴之地是一片冰凉,如同铁钳般紧紧锁住。这不是幻觉,是真实的触感!慕千昙心提了起来,瞬间打出一团灵力,可那灵力直接穿透瑶娥上仙的身体,没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
怎么回事?慕千昙甚至要疑心这是梦了。
“不用慌,你不是说,即使摔倒了也要保持淡定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慌了?”慕千昙恢复平静,冷笑道:“你是谁?”
瑶娥上仙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慕千昙想要挣脱那只手:“以后知道那就以后说,这会来我这现什么眼。”
就算催动聚力金环,也甩不开那只冰冷滑腻的手。见她脸上的笑容,慕千昙觉得恶心:“别用我的脸做那种恶心的表情。”
瑶娥上仙摸了摸脸颊,疑问道:“这是你的脸吗?”
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点了下慕千昙的肩膀:“这是你的身体吗?”
灵力再次爆发,这回依然穿透了她,打入她身后的景象。背景突然开始融化,像是梦境崩塌的前兆。慕千昙听到自己朦胧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瑶娥上仙笑道:“我想看你逃跑,慌不择路,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你想得美。”
“哈哈,恐怕不远了喔。下次的难题,我不会替你解答。”
脚下的土地也融化了,变得像是河水一样柔软,脚陷进去,拔不出来。天空是一层擦拭泪水的软布,月亮和星星一起滴下来,眼睛掉进嘴巴里,感官模糊,沼泽灌进耳朵。
在梦彻底沉没前,她听到那个女人最后的低语。
“慕千昙,你总是那么骄傲,从来都不愿意低下头,看着真让人讨厌。但我转念一想,就是这样的你,才有践踏的意义啊。”
慕千昙猛然坐起身,大口喘息着。
她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迅速打量周遭环境。她在钟明琴为她准备的屋子里,桌上是她刻了一大半的签文,茶杯里是半满的茶水。这里处处还维持着她和裳熵离开前的样子。外头黑着,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坐在床上,把被子凌乱压在身下。
伤口正在一滴滴往下滴血,砸在地上,啪嗒,啪嗒。
筛去了梦境的虚无感,这里才是真实世界。
慕千昙按住手心,平复呼吸:“李碧鸢?我什么时候走回来的。”
李碧鸢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奇怪:‘也就刚到吧,你好像太累了,倒头就睡,我跟你说话都不理。但是你闭眼还没五分钟就醒了,咋了?’
“没什么,”慕千昙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做了一个令人反胃的梦。”
第205章 鸡鸣狗叫龙叭叭
那个梦太过真实了,手腕上冰冷的触感,直钻入耳膜的诡异声调,以及让人极不舒服的话语。即使梦醒了好一会,还残留威力,让她心跳始终不能停歇。
慕千昙不喜欢这种被不适感长久围绕的感觉,后脑勺磕上墙壁,阖眼休憩片刻,起身去喝了盏冷茶。
等缓过来些,她出门到南雅音屋里,先看人有没有死,又转回来,在窗前站了片刻。
反正也不想睡了,继续干活吧。
她去桌前坐下,拇指按住绷带一端,绕过伤口一圈又一圈,重新包扎。完好的那只手掌将签文搂成一缕,分为刻好的与没刻好的,摆在两边。摸索到烛台,刚要叫裳熵来点火,想起那蠢龙根本不在,又冒险去了。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救世主...”慕千昙低声喃喃,自己把烛火点上。
光晕虽弱,好歹驱走了一片黑暗,带来微不足道的暖意。
天应该快要亮了,剩下的签文在第一缕曙光破晓前约莫可以完工。从来没人会用让别人抽签的方式回答问题,说出去未免显得敷衍,可她自认为这已是最完美的解题方式。生命的意义?鬼才知道正确答案。
慕千昙捏了捏鼻梁,书写下一张签文。李碧鸢跟着她的眼睛经历了惊险的一夜,也半点都睡不着了,顺便给她念各种搜索引擎上刮来的鸡汤。
豆大的烛火一点点吃掉蜡烛,冷茶重新滚热,又再次冷却,余香燃尽,晨光熹微。
还剩下最后一支签文时,慕千昙叫停了李碧鸢,捏着空白竹签走到窗前,用天边还处朦胧时的微光照看粗糙签文边缘的细小毛刺,指尖碰了下,有点扎手。
这是一个不小心混在完整签子里的半成品签子。
“因为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创造了我,她认为我的存在有意义,于是我存在。”慕千昙背出某龙不久之前的发言,回到桌前,把蜡烛吹灭,将那行字也写了上去:“这种回答其实很无赖,你觉得呢?”
李碧鸢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我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吹去了签文上的木屑,慕千昙用指尖捻了遍字体,将之扔到签筒里,盖好盖子,拿到外间。
院子里没有绿植,瞧着光秃秃的,地面有些潮湿,颜色更深。没有鸡鸣狗叫龙叭叭,这是个格外安静的清晨。
也不知道这会钟明琴那货醒了没,过去太早或许会碰壁。慕千昙在走廊中间停步,回看黄土院子,于栏杆边找了片干净地方坐下,长腿伸到院中,她缓慢呼吸着,感受略带潮气的空气洗涤肺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阳光渐盛,以不可逆转的趋势摧毁黑夜。星星被云层遮掩,清透的蓝色填充天幕,一轮不可直视的圆盘太阳高高悬挂,高得有些傲慢。
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一道迟缓,一道飞速。先进门的人有着一头齐肩金色短发,白皙脸上糊满了血,一身白袍也未能幸免。她被坐在走廊上的女人吓了一跳,抹去脸上的血,快速奔去南雅音屋里,顺便道:“你怎么在这坐着。”
没等回答,她便冲入屋中,再出来时已把南雅音背在背上,手里也没空着,拎了几样东西。
少女没有熬夜透支后的疲惫,反而看起来神清气爽,脚刚踏出门槛便交待道:“我们先走了,你们最好也快点走,封家应该马上就要变天了。”
她不多解释,把人背稳后便冲去钟明琴的院子,不知道又说了点什么,影子从院门一晃,人就走远了。
裳熵从门外慢慢蹭进来。
她显然也受了伤,血不知从哪流出来,在脚踝处糊开一大片。头发还是乱,又长又卷,像个野人,更显得中间那张脸小而精致。补丁烙着补丁的衣服再次破烂不堪,草鞋中断了一只,系带要死不活挂着脚掌。分明长手长脚,已经和慕千昙差不多高了,看起来还是一副玩不够的天真做派。
她圆珠子般的眼睛只往地上瞅,两只手背后,像是怕被长辈教训的小孩子般磨蹭着走来。
“那是什么表情。”慕千昙问。
裳熵蹲下去:“你会骂我吗?”
慕千昙道:“先说说你们干了什么。”
裳熵扬脑袋:“我们把所有人都救出去了。”
“救哪了?”
“把他们带到那个,我们进来的蚂蚁洞里,带出封家了,先在那个荒村里面落脚。等天亮的时候,封家就会发现少了人,就会乱起来,那时封灵上仙就说不打扰他们做事,趁机先回去,然后把那些人带走安顿下来。”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挺足。首先明确一点,江舟摇同意帮忙了,并且看样子是占了大头,出了不少力。她们几人成功找到关押被抓之人的牢狱,并通过蚁穴把人运出了封家。目前来看封家人还不知道这事发生,等再过一会,酝酿一整夜的风暴就该席卷整个家族。
到那时,封天齐要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封锁封家,把可能的作案人员关在重重陷阱里,再慢慢排查着去抓。但他不可能强行关江舟摇,也没证据能把这位代表着天虞门的仙子留下,伏璃刚刚走了,现在有危险的只有她们两人,也必须快点出发。
慕千昙撑着膝盖站起:“我们也得快点,现在去找钟明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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