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那么,果真是她的话,她来这干什么呢?
两大仙门之间,本来就有事务往来,可江舟摇从未接下过此类交流任务。并且,若是代表着宗门过来,为何会安排秦河以至这副姿态?可若不是给宗门做事,那还有谁能够命令她,或拜托她来做这种极有风险的事呢?甚至就连自己的徒儿,也用上了。
江舟摇不可能不知道秦河对这种事情的排斥。
结合前段时间的种种事件,慕千昙心中诸多猜想都相互连接,得到了一个答案,但她并没有问出来。而是道:“你师尊让你做的事,你做好了吗?”
秦河下意识摇头:“还没...”
等回答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不由得暗自气愤。慕千昙道:“你师尊来这里是不是戴了面纱?”
已经被全部猜到,秦河也没有隐瞒的理由了,自暴自弃道:“是,戴着。”
江舟摇原本就有戴面纱的习惯,尤其是见生人时,喜欢藏着掖着点。可她来封家,却与习惯无关,而另有一个不得不戴的理由。
那就是,她本就是从封家逃出来的孩子。她正与之交流的封天齐是她的亲身父亲,可能会碰面的封家少主江缘祈是她的亲弟弟。她原本就属于这,是封家无数子女中的其中一位,也是逃脱灾厄诅咒的唯一一位。
江缘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苦苦寻找多年的人,此时就在封家,并琢磨着替他人办事,毫无认亲的念头。
慕千昙想象不到江舟摇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却能想得到秦河的,无非是别扭,拧巴,痛苦,不想做,不得不做,纠结,困惑。这事她管不了,只好道:“刚刚看你好像在听什么,是婴儿哭声吗?”
还以为会被刨根问底,没想到就这么轻轻放下了。秦河脸现惊喜,松了一口气,也配合着转移话题:“是,我就是听到哭声才来这边的。我看到这处荒凉,以为是谁家孩子被遗忘在此地了。”
慕千昙道:“这里没有孩子,哭声多半是鬼作怪,不用管。”
这时,方才一直缥缈且断断续续的哭声再次响起,比刚刚更加嘹亮,凄厉,像是受了某种刺激。距离很近,简直就是扒在耳边哭泣。
秦河迅速转身,辨别声音来源。慕千昙则眸色微变,翻身跳出窗户,错开一步,并拉扯秦河的后衣领,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就在你脚底下。”
秦河还是年轻,听到哭声竟是从自己脚底下传来的,不免慌张一瞬。可她看到站在身边佁然不动的女人,竟又觉得踏实了。
明明刚刚还被她抓包。
而且...她们之间好像是很尴尬的关系吧,不管是从哪个方面而言。
秦河到这会才情绪归位,又开始了别扭。
慕千昙没管她,而是点起一团灵力光晕,俯身照亮方才秦河站立的位置。
那凄惨哭声在她说出脚下这个具体位置后,就小了很多,仿佛刚刚的大声哭喊,只是为了告诉她们,自己在这里。
随着光亮下移,两人都看清了附着在地板上的东西,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不是个好看的,还是一阵恶寒。
只见走廊地板上,翻涌着一大块深邃的浓黑。就在这黑色之中,挤着几十张异常苍白的婴儿面孔。他们有眼睛,鼻子,嘴巴,看似齐全,五官却在流动,每一个瞬间看到的都不同。如同呼吸不畅般,他们全都张着嘴,牙齿缺失,口腔内空无一物,漆黑不见底,又从深处发出细弱的哭声。整体看来,像是一汪挤满了婴儿的油锅,而锅在沸腾。
没有人可以在看到这幅场景后还没有反应。慕千昙错开视线,免得待会想吐。秦河则脸色几变,最后还是忍住没跑,忍到嗓音都在抖:“这是黑泉地灵。”
如果在某一个地方,短时间内有很多人以非常极端的方式死去,且没有人来纾解过于强烈的怨气。那么这些灵魂,有一定可能会相互吸引,集结在一处,汇聚力量,形成一块黑色泉水般的魂池,来作害他人。这便是黑泉地灵。
听起来很危险,但其实很多宗门不会特意防备,有些地方甚至不怎么认真教,只是简单两句话带过。
一方面,冤魂形成黑泉地灵的概率极低,记录在案的例子少之又少,也没有产生过足以令人警惕的危害,也就引不起重视。
另一方面,冤魂们如果有能量形成黑泉,那么他们也会有能量形成其他更危险的东西。也就是说,黑泉反而是同样的怨气下,比较好应对的一种失败异变。
所以正常情况下,众人对于黑泉了解的都不多,只是知道有那么个存在。可秦河向来是会把书籍侧面的冷门小知识都背到滚瓜烂熟的优秀学生,自然也就不会放过这一知识点。
可就算她很了解,这也才是第一次见,画面比文字有冲击多了。她闭了闭眼,说服自己适应,这次道:“一般情况下,战场上容易形成黑泉,还有灭门惨案里,也有可能会有,但完全由婴儿组成的,很少。”
慕千昙看她:“怎么说?”
秦河道:“因为黑泉是由怨气所凝聚形成的。死于战争的人,被灭门的人,等等,都会因为死亡方式过于惨烈,或者失去生命而产生仇恨,怨憎,但婴儿不同。”
“婴儿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久,他们什么都不懂,也没有除了快乐以外的诸多复杂情绪。他们无法理解死去意味着什么,只按照本能活着,哪天被剥夺生命,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他们本来也没活多久。所以,条件不足,是无法形成黑泉地灵的,除了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有人刻意把他们收集在一起,引导他们修炼成黑泉,但这种情况很少。”
方才就说过,黑泉不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对付个凡人还好,稍微有点修为的人,都能躲过去。而有能力造就黑泉的,想对付的肯定不是凡人,这么得不偿失的方法,很少人会主动做。
“并且,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测试,”秦河蹲下身,摸出一枚小铃铛,投入黑泉中:“如果是人为引导而修成的黑泉,会完全听令于主人,不会对其他人的行为有反应,反之则会遵循本能。”
铃铛一掉进黑泉,便像是掉进水井,消失不见。秦河等待着,刚开始泉内杳无声息,片刻后,铃铛呼啦一下从泉中涌出,被附近的婴儿们争相追捧游玩,那哭声也转变为了欢笑。
叮铃声,笑声,融杂在一起,竟比哭声听着还要诡异。
不过,这番反应,也证明了这片黑泉是自然形成的,而非人造。
慕千昙道:“第二种情况呢?”
“第二种情况...”秦河举目四望:“如果一片土地本身就充满奸邪,怨气深重到即使是最为纯净的婴儿魂魄,也会受到感染,那么由婴儿形成的黑泉,也不是不可能。”
慕千昙道:“是后者,封家的地确实很邪。”
秦河也认同这点,起身道:“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一个地方会有那么多婴儿死亡,都一定是不正常的。”
说到这,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偷偷看了身边女人一眼,又快速转头回去,脸上又出现了纠结。
慕千昙本来没看懂这一眼,但耳朵里充满了婴儿的声音,她也瞬间联想到了自己身上背负的某一件罪孽,那便是壶城火烧婴灵庄丧尽天良的传闻。
这臭小孩...估计又在心里挣扎。
慕千昙拍了拍她后脑勺:“所以呢,你知道这里有婴儿死亡不正常,你想做什么呢?”
秦河没吭声。她当然看不惯,也愤愤不平,可她能做什么呢?
慕千昙道:“死掉的婴儿是很可怜,但这些与你无关,我劝你别管。”
秦河抬眸:“可是这种事,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修者就不该坐视不理,我们修仙,不就是为了执行正义?”
慕千昙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这孩子见不得罪恶,也难以做到袖手旁观。她道:“这里是封家,在他们家地皮上出的事,和他们家的人逃不了干系。你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些婴儿的牺牲,肯定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十有八九和封家人有关。”
“这秘密你不知道还好,万一你追根溯源,真的弄清楚了,还被别人发现你弄清了,那你可就成为别人千方百计想要灭口的对象了。知道的越少,也就更安全。别给自己找麻烦。”
秦河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看着那些追逐着铃铛玩耍的怨灵,无法坦言说置之不理。慕千昙见状,便道:“回去汇报给你师尊,她比你了解封家,问问她的意见吧。要真想管,也无需孤身入险境。”
她刚说完,旁边传来一声愤怒吼叫:“干什么啊,大半夜的哭哭哭,这一晚上哪都不安生,真是烦死人了。”
伏璃急匆匆冲过来,脸上还维持着怒气神情,见到秦河后,顷刻散去,转为懵圈:“嗯?你怎么在这?”
秦河看了看慕千昙,又看了看伏璃,一阵尴尬,一阵惊讶,一阵无言。
伏璃手里还端着盆水,水里飘着一张毛巾,应当是在给退烧的南雅音擦汗,听到哭声才出来的,没想到看到了一个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好友。
她没放下盆,往这边走,边走边问,可脚下忽一冷。她低头看,看到无数张婴儿面孔,还以为噩鬼突脸,吓到差点翻跟头:“哎呦我亲娘嘞!什么鬼东西!恶心死了!”
她急速后退数步,背靠柱子,崩溃大叫:“你们大半夜不睡到底在干嘛啊?就研究这玩意?还有秦河?你怎么在这?啊我好像能猜到...”
她还没说出后面的内容,话语便再一次噎住,她眼中倒映着一幕惊悚的场景。
只见那些附着在地板上的婴儿们,竟然从黑泉之中扭曲着探出了数只小手。
那些软趴趴的白色爪子,就像是蜗牛的眼睛般,一点点缓慢突出,向伏璃伸来,想要抓住她似的。而婴儿们的表情,不是试图迫害的恶毒,而是见到了老朋友一般,充满欣喜,还将方才那枚铃铛捧高,仿佛在邀请少女来一同游玩。
秦河道:“咦?这片黑泉好像认识你。”
她本以为伏璃见状会继续崩溃,可少女只面露恶心了一小会,就陷入沉思,接着脸色沉下来,严肃到反常。
“秦河,”伏璃抬头看过来:“你和封灵上仙,是我娘派过来的吧。”
这一问直击中心,秦河浑身一震,手心出了汗,未能否认。
慕千昙心道:猜中了。
上一次她们几人结伴去伏家,她就觉得江舟摇和伏郁珠关系过于密切,对于初次见面的人而言,实在不正常,但那时还没想那么多,还觉得不太可能。但直到后来伏璃的种种表现,让慕千昙察觉出不对,也就顺道猜测。
果然,伏郁珠这只缺乏人才的老狐狸,真的对江舟摇下手了。
她原本的目标应当是慕千昙,但上回没能说服,并认识到这是个刺头,就把目标转到天虞门的另一位殿主身上。而且目前来看,那大神经病还成功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伏璃才会觉得殿主不过如此,甚至认为,慕千昙也早晚会被她娘亲收为己用,所以潜意识里就把她当做自家人。要不然的话,这次一起悄悄潜入封家的交易,也不会那么简单的成交。
困顿于心中已久的问题,就这么得到解答,慕千昙多少觉得轻松了些。
可即使现如今,她知道了江舟摇被收买这件事的确在发生,也依然想不到,伏郁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条件把江舟摇说服的。
明明光是靠封灵上仙与天虞门殿主这些身份,她想要的,就都能得到了啊。
伏璃继续道:“我猜猜我娘让你们过来的原因,是不是她想让封灵上仙试探一下,巫女在不在这里。”
在万众瞩目的丰坛祭天之日,伏郁珠当众指责伏冈为了栽赃嫁祸,采用不光明手段掳走了巫女,其罪可诛。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她会审判伏冈,并从他口中挖出巫女的下落,给所有塞顿城和伏家人一个交代。
而实际上,巫女当然不是被抓走的,而是自己离开。
所以,若伏郁珠想要让伏冈彻底翻不了身,并让这个谎言显得更完整,就必须要快点找到她才行。而第一个怀疑的地点,自然是她的老家,太行山封氏。
恰在此时,伏郁珠手下多了一员大将,不用不是浪费了?
这摆在眼前的机会,足以让她试探出江舟摇是否有能力,又是否愿意打破底线去为她做事。那么去封家查看巫女在不在的任务,自然而然就交到了江舟摇手上。可谓是一举两得。
秦河沉默着,似被戳中的愤怒,又似难言的隐忍,最终都在剧烈翻涌下平息。
伏璃知道自己说中了,她越过地上的黑泉:“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秦河问道:“什么?”
伏璃道:“跟我一起去查查这些婴儿地灵是怎么回事。”
黑泉中的婴儿们,看见她离开,也跟在她身后,像是追随着她一样。显然,这些怪东西在某程度上而言,和她有关。
秦河脑中回荡着方才瑶娥上仙说的话,且她身上还有师尊安排的任务,便犹豫道:“我可能...”
慕千昙打断她:“你找她做什么,你想去自己不就去了。”
伏璃哼了声,甩甩头发:“瑶娥上仙是不懂的,我们可是义结金兰,说好要共患难的姐妹。如果其中一人开口相助,其他人都要帮忙的。”
“还有我!”窗口又冒出个脑袋。
裳熵身上热气腾腾,肩头披着被子,正手忙脚乱穿衣服:“我也是姐妹,我和你一起去!”
伏璃瞪大了眼睛:“等会,你怎么从瑶娥上仙的被窝出来啊,而且你刚刚没穿衣服吗?”
裳熵飞速套好了自己那身乞丐衣,边用手指扒拉长卷发,边跳出窗户:“我终于变...那个,不是,因为我刚刚被师尊关在被子里了。”
伏璃低声道:“关在被子里,好新奇的说法。”
“反正就是没法出来,”裳熵弄不开打结的长发,直接糊到后面,接着如一阵风般,冲到秦河面前张开四肢大力熊抱:“我想你啦!”
被她这一撞,秦河差点向后栽倒,好在底盘稳,脚下站住了。她受到身上这个热烘烘的少女感染,紧张了大半天,到这会,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问道:“最近玩得开心吗?”
裳熵道:“大部分时候都是开心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诶,你怎么样?”
那丝笑容裂出一些许尴尬,秦河目光闪躲,怕好友眼中的自己形象改变,让她觉得失望了。可少女却不停道:“对了,你是来给你师尊做事的,我听到了,我也是喔,咱俩都一样。不过你好勇敢啊,而且聪明,这里那么多机关,你自己就敢出来。要是换成我,不知道该死多少次了。”
秦河看进那双极近的眼,没有见到任何怀疑,只有和往常一般的热情赤诚。她大大松了口气,这才笑道:“因为我师尊提前告诉了我一些,不然靠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伏璃看着她们俩人,一脚踹来:“差不多了吧!重点在我!帮我这个忙,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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