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而女主为何会离开那里,自己跑到一个小村庄,又遇到了你呢。’
‘是因为那三个人,一人重病,一人惨逝,一人枉死,没有一个善终。她难以承受面对无人的故土,才偷偷溜了。’
听完这一段,慕千昙道:‘怪不得。’
不愿杀生,并非全然怜惜生命,更多是不愿背上克煞之气。
可惜这脑残龙不懂,那个赖皮鬼魂就是最普通的鬼,凑着一点刚死的怨气化形,向害死自己的人诅咒,但她没有力量,说出的话根本没有效力,也不会有作用,都不需要谁来镇压,到阳光下走几步就消融于无形。
会把这种鬼魂的话放在心上,还战战兢兢奉为圭臬,原来是确然发生过好友惨死之事。
她那时极幼,三岁年纪,盐和糖还不一定能分清,是是非非更加难以分辨,加之还不懂仙法,更不懂鬼魂诅咒,就信以为真,觉得是自己杀了人,才导致好友一个接一个离去。
双手揪住耳朵,裳熵低落道:“如果我做了坏事,带来坏结果,我认。那我做好事,也还是坏结果,我怎么办呢?我本不想说的,但你那样想我,让我很难过,我不得不说了。”
“我从不怕冤魂,也不怕鬼,更不怕谁来找我报复,可是,”裳熵又向这边挪了挪,轻声问:“如果那些鬼想害的人不是我,而是我身边之人,我要怎么办呢?”
慕千昙一时间无话可说。
在最柔弱之时受到最深重的伤害,导致有些人一生都无法抹除幼时的阴影,而一个人的种种观念往往在童年就被确立,自然刻骨铭心,并形成固定思维,没那么轻易扭转或拔除。
在被逼到绝境,遇到具体的某件事之前,不可被话语撼动,说什么都没用。
指尖在膝头轻敲,她问道:“你抓老鼠是为了攒功德?”
裳熵点头:“是,我攒的足够多了,这样我就可以做一点点坏事。不过更重要的是赚钱,我得养活我自己。”
她手往兜里一模,无比悲伤道:“现在我是穷光蛋了!”
慕千昙道:“活该,那些赏金数目不小吧,你不如果不给那老奶奶,不是摇身一变有钱人了?”
裳熵道:“可是她比我更需要,就算我手里没钱,我还有你呢,师尊肯定不会饿死我吧。”
那女人饮酒不语。裳熵提高声音:“师尊,你不会不给我饭吃的吧。”
慕千昙道:“你去天虞门抓老鼠挣钱吧。”
裳熵垂头丧气:“好吧。”
一碗酒见了底,本就热乎的胃里又添了把火,驱走四肢寒凉。慕千昙拎起酒盏倾倒,米白色酒水流入碗中,她面色平静:“那鬼魂瞎扯,杀人就要克死身边人,天下可没有这种....”
到此正是一碗酒,她抿了口,话顿住。裳熵等不及,补道:“天下没有这种坏事吗?”
“不,天下没有这种好事。”
慕千昙回望她:“如果真有这种命格,那讨厌谁就和谁交朋友,杀了一个仇人,其他仇人还会被克死。你自己动脑子想想,这难道不是美事吗?简直是完美复仇。”
往常也不是没被安慰过,裳熵总说服不了自己,可第一次面对这种论调,好像整个人都颠倒了。她脑袋晕乎乎的:“是这样吗?”
慕千昙道:“是这样。”
有限的思维到此梗死,裳熵整张脸红透,显然脑部过载,甩头不想了,往后一趟,摊开身体。
默默躺了会,她也翻身给自己倒了杯米酒,伸长胳膊要和慕千昙干杯,奈何女人不理她,只好隔空磕了下,捧着小口喝。
思绪乱飞的脑袋瓜不知又想到哪里,她问道:“那个温家小姐,她为什么要杀掉银蛇啊?还有她娘亲为什么不早点逃跑呢?在没有温小姐的时候逃跑,应该比现在容易吧?还有还有,她娘亲为什么会这么着迷一首戏曲呢?有那么好听吗?”
“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慕千昙不耐道:“温榆杀掉银蛇纯粹是疯了,疯子的脑回路谁会懂。至于她娘,还能怎样?唱戏唱了一辈子,以为自己也是戏中人玉宴,迷信爱情,结果现实并不如意,认知崩塌,也疯了。”
“这样啊,可她被伤害了那么多次,不是早该看清那个温武不是好人了吗?”
“因为她在自我欺骗。”
“自我欺骗?”
“她已进入婚姻,付出了那么多成本,哪能就此停下?只能欺骗自己爱情依然伟大,可以平定任何困难,也必须这么相信。否则,她牺牲的感情,青春,包括自己,都牺牲给什么了呢?她有勇气否认自己过往的人生,承认全盘失败吗?”
“但她最后也骗不下去了,所以就...放弃了。”
霞光早已彻底消逝,屋内没点灯,只有一片月色薄纱。慕千昙的声音也如那月色般无温:“不懂悬崖勒马,自然粉身碎骨。”
屋中静谧,裳熵舔着碗底,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那她应该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该认清自己遇人不淑,当断则断。”慕千昙端起酒碗,语气陡然冷冽:“不过,若是我,真走到必死的最后一步,定然不会独行,还要带着那姓温的一起下地狱。”
裳熵思索:“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带温榆走掉。”
慕千昙道:“可惜,我们都不是她,个人的命只能掌握在个人手中。”
“我好像明白了,”裳熵又举手:“我还想问问,你去那个青竹园,为什么那么人都听你的?那明明是他们的场地,他们还有那么多人,就算你最强,也不可能一下打翻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还胡乱说谎呢?”
慕千昙道:“你应该少问点为什么,怎么办。一味听别人说,自己不去想,是弄不明白的。”
裳熵道:“我想的不一定对。”
慕千昙瞥她:“我说的一定对?”
裳熵道:“我喜欢听你说。”
慕千昙收回目光:“我欠你的?你喜欢我就要说?”
她碗中酒已下了一半,裳熵眼疾手快,拎了酒坛过来,边咬着下唇眨眼,边给她满上,一副手脚麻利以她为尊的跟班样:“话说多了,你喉咙疼不疼?猫官给师尊倒酒。”
也许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喜好,亲眼看着未来会脚踩全世界,被作者放在心尖去捏塑的主要人物低声下气来服务她,心中就是说不出来的爽快。
慕千昙赏脸抿了口酒,才道:“对待长辈,该用您。”
裳熵殷勤道:“猫官给您倒酒!”
慕千昙嗤笑一声,这才慢悠悠道:“你看他们都站在青竹园里,人是不少,但心可并不在一起。官是官,民是民。凡人是凡人,散修是散修,各怀鬼胎,各有目的。不能确定旁人心思前,他们哪敢出头?”
“顺应着我的,还有可能被我看中,带走提携,一飞冲天。当众戳穿我的谎言有什么好处吗?常人不会把自己置于如此不利的境地。”
裳熵皱巴着脸,放下酒坛,挠挠头:“好吧。”
她晃了晃腿,眼见女人酒碗又见了底,赶忙去续,顺口问道:“你怎么喝这么多啊?你也要消愁吗?”
第70章 一起训练体能。
指尖轻点着碗底,慕千昙道:“不是说了让你用您?”
“好吧好吧。”裳熵从善如流:“您也要消愁吗?”
吹了吹酒液表面,泛起一道道细小涟漪,慕千昙轻声道:“酒还不错。”
裳熵应和道:“我虽然喝不明白,但是我也觉得不错,特别香,一点都不难喝。”
稍微岔点话题,她脑子里便乱做一团,再想不起来方才问过什么。拿脸贴在地上,她越过窗棂看向窗外摇动的树海,食指晃晃悠悠,点在每棵树的树顶尖:“其实,我不想杀人,也不只是那个原因。”
她回忆起什么,眸中现出憧憬:“我见过小孩是怎么出生的,母亲肚子鼓起来好大,好几个月之后,就要生了,那么辛苦,那么危险,把小孩生出来。那些孩子刚开始就这么一点,好可爱,就这么大....”
她仰头看女人,两手共同圈成个圈,差不多只有大腿粗细:“一点点大。”
慕千昙扫了一眼:“这么小的应该是狗崽。”
“不,是人!”裳熵用力摇头,又叹息道:“他们出生时都差不多,怎么长大后,有些人...就变坏了呢?”
慕千昙道:“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裳熵道:“是这样!他们爹娘都不教的!就让他们坏着长大。而且,而且我感觉,嗯...怎么说呢?”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碍于表达能力,没法直接说出来,只能抱头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半晌后,才试探着道:“我做好一只鸭子,如果放在那里不吃也不管,就会变质,臭烘烘的,说明死去的肉会变质对吧,但我发现,人也会。人都是一块肉,活人就是活着的肉,平时不会有事,但如果心坏掉了,就算活着也会慢慢腐烂变臭的。”
慕千昙低敛眉目:“说的什么东西。”
“什么啊!我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吧,你都不认真听!我不说了!”
裳熵趴好,愤愤睡觉。
睡了一会没睡着,抬头去看。
屋里仅有月色流淌,朦朦胧胧,清冷如霜。那女人过于纤薄,快要融进月色里流逝了。裳熵心中一突,劈手抓住了她散开的裙摆,忽然道:“我觉得生命很美。”
又来犯病?慕千昙莫名道:“嗯?”
裳熵指向窗外:“你看那边,每一棵树,每一只蝴蝶,每一朵花,能够诞生于世,能够长大,都很不容易,也很美丽。我亲眼见过破茧成蝶,也见过花开,生命绽放的时候,就要更加美丽了。”
“....”慕千昙抿了口酒,问道:“那你见过捕食吗?”
裳熵微愣。慕千昙又道:“你见过的那些美丽生命,一定是消耗了其他生命才能活下来,并维持这些美丽的。”
清风刮过森林上方,引起深绿拂动,悉悉沙沙。裳熵道:“是这样喔。”
看似美丽,实则残忍。她心里总有哪处膈的非常难受,便直接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那些混乱思绪统统消失了,只剩下空空茫茫的一大片。
旁边喝过酒的少女浑身热烫,隔着一段距离都感觉到她要烧起来了,慕千昙冷道:“明天准备回宗门,你要是起不来,就自己留在这吧。”
裳熵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她一腔热火无处发泄,女人看起来像块冰,如果能靠近的话大概很凉爽,但更有可能是被打一顿。裳熵犹豫片刻,还是站起来兀自甩动手臂,冲出窗户往下跳去,重重摔在地上,惊起无数飞鸟。
慕千昙:“....她在干什么?”
李碧鸢道:‘嗯....醉龙打醉拳,不要与喝醉之人计较。’
此处仅仅是二楼,摔下来也不会怎样。裳熵大头朝下,啪叽着地,脑子摔得清醒些。望着天边柔月半晌,爬起来准备回去,忽见泥地路边一株芳香四溢的蓝色小花,还栖了只蝴蝶,顿时心中雀跃,顺着墙壁又爬回二楼。
扒住窗棂准备叫她来看,裳熵刚叫出一声师尊,刚伸出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屋中唯剩酒碗,人已不在。
第二日睡醒,慕千昙去楼下吃了早饭。粥喝一半,那边裳熵才从楼上晃下来,看样子是一宿没睡,少有的精神头不佳,刚坐在桌前,就把头往桌面一撞,睡死过去。
咽下口中粥,慕千昙睨她:“我数三声,不起来你就自己走回宗门,一,三。”
“啊!”裳熵惊回魂:“耍赖!”
慕千昙道:“给你十分钟...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吃完早饭就出发,我不等你。”
知道这女人一向说到做到,说不等就不等,裳熵只好迷瞪着眼,看也不看就掐着桌上包子往嘴里塞,脸颊鼓起大包,凑着稀粥咽下去。
一盏茶时间,刚吃完五笼包子,三根油条,又趴在桌上哀哀嚎叫一会,才让女人同意给她打包,兴冲冲拎着美食坐上白瞳背部。
飞上高空之时,身下东城越缩越小,但依然可见街上多了几道流动人影。应当是官府已公布了艳尸被擒的消息,在家憋了数月之人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裳熵咬着包子,感慨道:“虽然没有在这里呆多久,但是好像已经有感情了,我都有点不舍得。”
慕千昙端正坐于鹤背之上,冰蓝色长裙铺开,发丝被风卷动,撩过那张薄玉般的面容,无端冷清。她启唇道:“容易产生的感情也容易消逝,飞出十几里地之后你就该忘了。”
裳熵道:“才不嘞,我会长长久久的动心。”
慕千昙不作声。裳熵又问:“对了,师尊,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两天大概是有点累,昨天刚换过药,感觉也没好多少,只能回去慢慢休养了。慕千昙掀掀眼皮:“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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