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欢 第43章

作者:安宁丸 标签: 玄幻灵异

这片死气于境中汹涌翻滚,才一眨眼的功夫,竟有凝结成形的征兆。九濡皱紧了眉头,死气凝结成形的事不多,否则细水沧海境入口那里早成了无间地狱,定是有当世大能者与该在轮回中消亡的死气产生了联系才会至此后果。此时九濡顾不得想太多,他于半空中画出一穷囚阵,引着那些死气悉数进入阵中,随后以暮海云深境中丰沛的水源、生气包裹缠绕,现造了一个微型轮回阵。

刚刚修复裂缝消耗过多,他已经没有再多的神力一举化消这些死气,只能造成此阵,等着它们慢慢消化。外界轮回纲常还等他去修复,若再晚一些,恐生大事,届时众生消亡,三界重回混沌,那先神的努力和牺牲都将罔废。

九濡回看黎柯一眼,见他仍紧闭着双眼,略放了放心。原想着还有千年时光可厮守,如今先走一步也不知黎柯将如何,可他真没有别的法子了,但凡有,即便让他受千般苦万般痛他也不愿离开他。他从冯平承手中接过黎柯,与他额头相抵,只见一片晶莹的雪花状光点从九濡眉心隐入黎柯额头。九濡又贴着他的额头靠了一会儿,最后才似割情断欲一般闭了闭眼,将黎柯交还给冯平承,嘱托他道:“你带着他站到那方阵眼之上,看好此阵,大约三天便无事了,届时再带他出去。也许他会早一步醒过来,若他醒了便替我跟他说一声抱歉,他要出去找我,你也不必阻拦,自己守好阵眼即可。”

神格离体,九濡感觉压在自己心头万万年的那座大山瞬间便消失不见,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忽然就想什么都不管也不顾了,只带上他的黎柯寻一逍遥所在去。可他也就只有这一瞬间妄想的权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三界倾覆,谁还能逍遥?顾不得再多想了,神格离体之后十二个时辰以内他还可调动神力,再晚就来不及了。

“帝君要去哪里?”冯平承感觉帝君似乎在与他交代后事,他才学能力都不足,什么忙都帮不上,急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天纲轮回出了问题,我去修一修。把这个拿回去交给妙意,让他化给齐永康。”九濡递给冯平承一枚凝结了神血的水滴,齐永康体内有神骨和神元,怕他消受不住,再给他一滴神血,他便是完整的仙家之体,可与妙意长相厮守了。

“那帝君何时回来?”

“哈,本想等你成了事便给你洗髓,现在正是好时机,你且听好:世间一切法,守心为上,朕赐你字曰守心,望卿日后固守物心、本心。”说着九濡并起二指捻出神力灌入冯平承攒竹、百会、关元、气海、涌泉。

冯平承觉得一股涓涓细流般柔和温暖的力量转瞬间便走遍他全身,每过一处他的耳目便通透一番,体感便轻盈一分,直至帝君收手,冯平承感觉自己跟以往大不相同,不止体感上的变化,就连心境都比以往开阔了不少。他似乎对帝君此时的心境有些似懂非懂的认识,但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九濡抬起手指描摹着黎柯的轮廓,抚过他因为反抗自己神识压制而皱起的眉头,又流连过他鼻梁、嘴角,每一处他们都是曾亲昵磨蹭过的角落,最终还是垂下手,转身离去了。

黎柯在朦胧之中似有所感,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没入他眉心,那东西入体便化,他再寻不着,可随后便是胸口被剜去一块般得奇异感觉,并不疼痛,只是好像心里漏了一个大洞。他急切得想睁开眼,确认他的九濡是否安全,奈何他眼前好像压着一只温柔轻盈的手,任他想尽了办法如何努力也拂不去眼前的那片黑雾。

原本以为最起码还有千年时间,如今这一天提前到来,九濡有些措手不及。他还没有等到肥遗渡劫成仙,喻武镇日守着他的空房子无事可做平白浪费了一把好材料,没来得及等他与黎柯一起种下的那颗柳树长大,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安抚好黎柯那颗不甘的心,也不知他走后,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来。

为防黎柯因自己突然离去乱了心神毁了根基,九濡将自己的神格抽出来落在了他身上,从此他的神格将在黎柯潜意识里影响着他、安抚着他,让他逐渐可以以神之品格海纳万物。黎柯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仙帝,本心便是以万物为主,神格落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

九濡离了暮海云深境往凡间匆匆而去,他要抓紧时间修复好天纲轮回,至于恶念为谁所引,又是哪位当世大能自甘堕落,这些身后事便都交由黎柯去做吧。

缝上了暮海云深境的口子,轮回之力也变得愈来愈弱,大批的死气、恶念越积越厚,凡人魂魄无法顺利进入轮回,妖魔们吞噬死气,很快便凝结出诸多恶灵、大魔。

轮回坍塌得太快,地府阎王自察觉轮回有异到如今死气弥漫、妖魔横生才几天的时间,一开始找不到帝君,他便递了折子给邱光济,可邱光济那处也没有回音,阎王无法,只得带了地府的精兵强将扫荡凡间,遇见未入轮回的鬼魂就暂且羁押回去。九濡到时他正一头大汗得与一吞噬了死气的魔头搏斗。

九濡瞧着那魔头的功法与黎柯曾经制服过的有相似之处,一切便都联系了起来,有人趁着暮海云深境坍塌裂缝之际,集聚死气、恶念引入暮海云深境,打破了那一方天地的平衡。那位自甘堕落的当世大能放弃了自己无私、无畏、无我的仙家品格,任由恶念占据他的心声,他或许还不自知,他自己已经成了世间恶念的代表和化身。原本代表天纲的大能腐坏堕落,再加上死气与恶念的挤压和暮海云深境裂缝的撕扯,以致轮回破溃。

阎王本是一众鬼物的克星,可眼前的魔头却似悍不畏死般直攻得阎王都有些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九濡先处理了那魔物,才与阎王细说,本来他修复好轮回之时还需有人护法,事后也要重启轮回,此时遇见他,正得宜。

此届阎王名唤鲁河,曾是九濡座下一员悍将,多少年未曾再见帝君了,此时帝君一来便帮他化解了一大危机,登时便有些局促。“帝君来了,轮回生异,恐生大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上下求告无门,只能凭着一腔孤勇竭力调和,手下的地府兵将损失已然过半,万钧压力压在身上,早已是凭着意志在坚持。

九濡顾不得与他多说,他知道地府乃邱光济直辖,此时只见鲁河不见邱光济,心里已明白了大半。“莫慌,我为此事而来,朕现在放你权柄总理轮回事,赋你先斩后奏之权,日后若再有事关轮回者直报南极虹始大帝。”九濡享天授神权,金言玉律,加了神力的一句话说出来自然让仙界、魔境众人皆有感悟,将鲁河从邱光济辖制下提了出来。

鲁河自追随九濡在混乱之中拼杀时便一直是固守原则的楷模,否则九濡也不会点他做阎王,将轮回事交给他九濡很放心,邱光济失了地府权柄定然会反扑,届时有这些腌臜事占着黎柯心神,兴许也就顾不上自己羽化的事了。只是九濡此时也只能如此假设着欺骗自己,他一边盼着黎柯能忘了他最好,省得他伤心苦闷,一边又想着黎柯能时时刻刻记得他,哪怕日后与旁人交心,也要偶尔想起他,好像史书、战记上的那些神帝九濡通通只是他人对他的臆想罢了,只有黎柯心里的自己才是他留存于世的痕迹。

九濡对黎柯是寄予了厚望的,他虽偶尔乖张,但皆是由其本事做底气,一路修来的乖张。九濡后来看过不少黎柯战报,此人行军布阵不拘小节,目光深远能总领全局,由此可见其是眼界、心胸皆宽广之人。再加上二人相处时黎柯虽然时时念叨着要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任天塌了也不让自己去补的任性言语,但却从未在大事上有过迟疑。只是为了替自己分担一些常常将他个人豁出去,如今又有神格降在他身上,博爱万物很快就会成为他的本能,届时该当不会再出乱子。

九濡将一切都盘算好了,又回望了暮海云深境的方向一眼,随后向鲁河借了一片地府才有的阴火,以神力催动着那小小一片阴火着得旺盛了些,便抬腿迈入阴火之中。

第一卷 第十三章

九濡刚刚修复裂缝耗费了大半神力,到现在都觉得周身剧痛着,再加上强行抽出神格,此时他的心境已然不如往时平静,他不可自抑得生出一些委屈并一点烦躁,只是这点点委屈和烦躁都随着他踏入阴火消失殆尽了,阴火灼肤不似黎柯得真火般炽热焦灼的痛,更像是一把阴寒锋利的薄刃,并不叫人速死,而是一点一点得切入人肌肤,每次都只带下薄薄得一片血肉。

阴火乃天下间唯二可灼死气的火,九濡垂着头站在火中。他要趁着此时仍保有神智,将那些死气系数引进来,一并和他一起烧了,如此死气为阴,他的神体、神力为阳,又经阴火淬炼,才是修补天纲轮回的好材料。

鲁河早先便知道九濡之前的先神们便是这样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才造就了现今的天纲轮回,可此时让他亲眼目睹活生生得神祇将自己投入阴火之中,任由阴火一点一点得蚕食自己的神魂、皮肉,这使得他从心里油然而起一股对神族最原始的膜拜和敬佩,不可避免地设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可有这样地勇气,大概是没有的。

虽然九濡并未在火中痛呼惨嚎,但他牵引死气的手指蜷缩颤抖,脸色也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加苍白,虽然他从未设想过自己将会如何羽化,不想最后竟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即便他一贯隐忍,但这阴火灼人,实在太疼了些。好在灼人便灼人,也倒不会烧得他皮开肉绽,只是最后虚化了了事,更好在,疼也疼不了多久。死气已经系数引了进来,好歹在死前还给他留了点时间让他想一想被他抛下的爱人,想一想他,好像也能不那么痛了。他的神力已经透支了个干净,想要再压着他不让他醒过来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他能再晚一点找过来吧。

黎柯人虽然仍在昏迷中,但九濡的神力在溃散,他的自主意识越来越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愈加弥漫的悲伤情绪,他浑浑噩噩得被这股悲伤情绪支配着,一边于困顿中寻找出路,一边在心里大声呼喊着九濡的名字。

“九濡!”当他大叫着醒过来时,身边哪里还有九濡的影子,只剩下冯平承正一脸悲苦得看着他,“帝君呢?”

“帝君让我跟您说一声抱歉,天纲轮回坏了,他去修补上。”冯平承也赤红着眼圈,帝君救他出虎狼窝,引他入道,于他是如师如父的存在。

听到这话黎柯脑子里嗡得一声,怪不得他说要去处理那芥子时帝君轻易便答应了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们二人连千年的时间都不会有了,所以才会眼睁睁得看着他为了那芥子耗尽了仙力,也好压制着他不让他醒来。如今压制已然消失,那帝君怎样了?黎柯不敢想,他召出积云,踏上便往外疾驰而去。

黎柯伤势未愈,仙力更是虚耗一空,如今勉强御剑也是靠着积云与他常年积累下来的默契。一出得暮海云深境黎柯便见天之西南方向黑云遍布,隐隐有雷电闪耀,再加上刚一出境便回荡在他耳边的是九濡的一句话,“授地府阎王鲁河总管轮回事,上达南极虹始仙帝黎柯。”这是九濡敕封鲁河时所下的神谕,他一出境便自动回响在他耳边。

这熟悉的声音里并没有即将赴死的悲伤,还是帝君以往平静坦然的音色,黎柯心里却更加着急起来,若非紧急时刻,何须他仓促动用神谕定下轮回之主,有他在,何须鲁河主管轮回事?

黎柯越想越怕,只能催动着积云越行越快。

他远远得便看到了那片光影,是阴火灼烧时的光影,光影前面站着一人,正是神谕中提到的地府阎王鲁河。此时的黎柯哪里还顾得上旁人,他驾着积云剑便往火光中冲去,离得越近他看得越清楚,垂头站在阴火中,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就是他发誓要护在心尖上再不让他痛、再不让他伤的九濡啊。

九濡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募得抬起头来,眼神很快便锁定了他的位置。那眼神湿漉漉得,先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因为愧疚太过,再不敢直视他似得,再次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下来,还未走远,便被阴火灼烧殆尽。

鲁河见黎柯横冲直撞着过来,还记得帝君先前嘱咐他的话,先他一步在阴火前竖起屏障,将黎柯拦在了外面。

黎柯仙力不逮,“嘭”得一声撞在无形的屏障之上,再支持不住积云的消耗,从剑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九濡听见这一声又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兀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被阴火烧了这么久,虽然还有他这个人形存在,但身体的各部分机能已经逐渐消失,最先消失得便是声音。

“撤了罩子!快点撤了罩子!那是神帝九濡,不能让他死,撤了罩子!鲁河!”鲁河被九濡提了格,黎柯更是连打碎鲁河屏障的仙力都没有了,只能冲着鲁河咆哮,让他撤了罩子,“九濡,你出来吧,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求你了出来吧,你这样让我怎么办?不是还有一千年?啊·····”

鲁河向他一揖至地,哀声道:“神帝陛下有旨,轮回事关苍生,任何人不得入内干扰。”

黎柯本就跪着趴靠在屏障上,如今他竟然转身向鲁河膝行几步,拽住鲁河衣袍,痛哭求道:“鲁河,撤了罩子,让我进去,求你,鲁河,你跟随陛下多年,怎么忍心看着他死,鲁河,求你!”

鲁河不敢生受仙帝跪礼,见黎柯如此也与他一起跪了下来,口中劝道:“仙帝节哀,神帝旨意,鲁河不敢不遵。”

九濡看着外面的黎柯,那个曾经骄傲、乖张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的黎柯,他委顿在地痛哭求告的样子刺痛了他,灼烧皮肉与灵魂的疼痛都不再值得一提,他舍不得黎柯这样。九濡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将最后剩下的一点气力提了起来,只够在黎柯耳边再说一句话。

“黎柯,天命所至莫再强求,对不起,忘了我。”他还想再说一句“我爱你”,可又怕说出来黎柯更对他念念不忘,也没有再多的时间留给他了,说完这几个字九濡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再也顾不得从此世间又多一个伤心之人。

黎柯听见帝君传给他的话,转身去看火中的帝君时,只看到了帝君身形猛然溃散的情形。九濡神形一消,刚刚还烧得旺盛的阴火便骤然消失,鲁河也适时撤了屏障。黎柯惨嚎一声向前扑去,他执着得伸开双手,想将已然消失于天地间的帝君搂在怀里,最终却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心神大恸,又有重伤在身,登时“哇”得一声吐出一口心头血,扑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神帝已去,悬挂于九天之上几万年未曾响过的古钟哄然作响,直敲了九九八十一次才黯然沉寂。天地万物与之同悲,凡间、仙境、魔境并其他大大小小异境中先前还明艳盛开的花朵同时凋谢,走兽、飞禽等稍有灵者皆鸣悲声,三日乃绝。

妙意原本正安抚着齐永康时常暴躁不安的神魂,刚刚护着他睡下,突得听闻丧钟敲响,齐永康也从床上弹跳起来,闭着眼抱着他放声痛哭。妙意楞怔怔得数着丧钟次数,直数到八十一次上才与齐永康一起悲哭起来······

肥遗贪玩不爱着家,可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帝君还没下令让他回来,他便早早带了从凡间寻摸到的新奇玩意回了家要拿给帝君看。踏进家门时,喻武正洒扫庭院,见他一蹦一跳的回来,正要调侃他几句。丧钟在他二人耳边炸响时,两人心中同时一空,肥遗只觉得自己与主人间特有的那种感觉突得便被人抽走似得不见了踪影。他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哇”得一声扑到喻武怀里,“喻武,帝君去了,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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