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辕轩
“别伤了她们!”远远的风中传来淳璟的嘱咐,因离得远,声音飘渺,落在九叠云耳中的时候已如这漫天飞扬,飘摇坠下的雪沙。
九叠云拧了拧眉,片刻后,握着骨扇的手放轻松了些,他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女人,揭穿一个事实,“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们既然闯了迷楼的属地,就算我血溅当场也要拿你们回去问罪!”说话间,女人手腕儿一转,紧握着判官笔朝九叠云刺了过来。
九叠云握着扇子只守不攻,却也游刃有余。
女人观察着九叠云的每一个姿势动作,心中沉了一下。这个男人的动作没有一点儿规律,完全只是为了避开她的锋芒,迷楼研究江湖各门各派,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功夫。
就在女人晃神儿的那一瞬间,九叠云眼睛一眯,手里的骨扇啪的一下打在女人的手腕儿上,判官笔脱手下坠,女人眼睛倏地瞪大,柔软地一个翻身反握住判官笔,一转身朝着划过九叠云的胸口。
九叠云眉毛一挑,脚尖儿点地,张着双臂往后滑了一丈,看着步步紧逼的判官笔,脚尖儿猛地一踮,腾空而起,从女人上空划过,在与女人交行错过的时候,于空中一个翻身,骨扇打在女人的肩背上。
女人手握判官笔插在地上,背一佝偻,呕出一口鲜血,溅在雪地上,如盛开的红莲。
九叠云下垂着眼睑,负手看着单膝跪地的女人,冷冷道,“镜椿对谁都很温柔,我却不是!”
第199章 九叠云的洁癖
那女人眯着眼睛,牵动嘴角,血从她咧着的嘴角溢出来,滴滴啦啦地淌到胸前的衣襟上,她仰着头,几近癫狂地瞪着准备离开的九叠云的背影,沙哑着声音道,“得罪了迷楼,未来的日子你就在逃亡中度过吧!”
“迷楼?”九叠云脚步微顿,回头看着女人,看到她满身的血污,肮脏狼狈地模样微微蹙眉。
看到九叠云转过身来,女人的嘴角咧地更开了,好像沿着耳根儿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血哇哇地流出来。
九叠云拧着眉往后退了两步。
她抬手抹去嘴上的血,脸上挂着猖狂的笑,她突然有了底气,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站了起来,“怕了吗?那就……”
九叠云皱着眉摸了摸鼻尖儿,嫌恶道,“让别人来追吧,你太脏了!”
说完他再不做停留,如风一般消失在烟云雾气里。
女人瞪圆了眼睛,牙齿咬地咯咯响,胸腔中憋了一口血,被她咬着牙关咽了下去,但还是有一丝从嘴角溢出,划过下巴,在雪地上打了一个小坑。她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指着九叠云,“追魂令一出,天地为之变色!你就祈求你的功夫跟口才一样好吧!”
她的声音被满地的白雪吞噬,最远的回响也没追上九叠云的脚跟。她眼中闪着红色的怒火,熊熊地燃烧着,紧攥的指骨咔咔作响,似要被捏碎。没有人敢这么欺辱迷楼的人,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他日后的惨状了,定比她此时痛苦千倍万倍。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她想起那个背叛了诵儿母亲的男人,想起他的骨头被一根根拆下的样子。
马儿疯跑,淳璟一手揽着畅儿,一手紧紧抓着缰绳,因为他一松手,整个人就会从马背上跌下来。
两边的树木呼呼后退,树枝上被马蹄声震落的雪沙噗噗地打在脸上,他埋着头把畅儿往怀里搂了搂,用披风盖住,以防雪打在他水嫩的脸上,受了伤。
寒风中他的耳朵一抖,紧搂着畅儿,脚绊住脚蹬,猛地往后平躺,他挤着眼睛倒吸了一口气,听到腰上发出了咔咔的叫声,这老腰!看来是最近欠炼了。
弯刀嗖嗖地闪着白光从他眼前掠过,不等他气声,诵儿已从身后追了上来,脚尖儿轻踮树枝,翻身落在马前,嗖嗖旋转的弯刀,举到胸前。
淳璟瞳孔一缩,猛地拉住缰绳,马儿扬起前蹄,高声嘶鸣,在距离弯刀一尺远的地方停下,幸免于难。
诵儿转动手腕儿,将弯刀收于腰间,转身走到马儿的侧面,仰头看着受了惊,一头汗的淳璟,微皱着眉,半是威胁,半是劝告,“我劝你还是随我走一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你若就这么走了,反倒会引发大麻烦!”
畅儿微蹙着眉在淳璟怀里嘤咛一声,长长的睫毛扇动,掀开眼皮,看着淳璟微微泛青的下巴,小手抓住他的衣襟,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桃花仙。”
“乖,再睡一会儿。”淳璟轻轻拍了拍畅儿的背,把披风遮在他头上,扭头看着诵儿,“我的事情很急,一刻也耽误不得,等我办完了事,自然会去落凰山找红月!小姑娘,你再这么纠缠下去,就更不可爱了!”
“你有时间跟我在这儿扯皮,早从落凰山回来了!”诵儿说,“规矩定下来就是要遵守的!你如果非要走,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淳璟无奈地嗤笑一声,道,“我跟你无冤无仇,干什么要从你尸体上踏过去。不过,看起来我要是不使点儿手段,你是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诵儿蹙眉道,“别自讨苦吃!跟我走一趟,倘若你真的是路过,我们自然会放行!”
淳璟轻轻笑了笑,翻身下马,把披风扑在地上,让畅儿躺着,转身看着青嫩地像是小草叶芽的诵儿,负手而立,“来吧。”
雪沙翻飞涌动,形成漩涡将淳璟包围。畅儿手按在弯刀上,紧拧着眉看着雪后的淳璟,这漩涡并不稳定,摇摇晃晃的,可见操纵之人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诵儿的眉头紧皱,抽出弯刀,以最快的速度超淳璟攻去,刀看在漩涡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淳璟站在里面,一点儿不受影响。只是闭着眼睛,有些勉强地撑起雪沙漩涡。
片刻后,诵儿停下近乎疯狂的攻势,不远不近地站在淳璟面前,怒瞪着他。
“认输吗?”淳璟的嘴角慢慢勾起,轻轻笑了笑,淡淡道,“就算我受伤了,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看你还能撑多久!”诵儿眯了眯眼睛,双手握住弯刀,喀吧一声,弯刀分裂成两把。她举起刀,像是螳螂一样亮出来。
远远的随风而来的喊声让诵儿猛地一僵,她扭头望着来时的方向,心口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着,那样快的速度,让她感觉到一阵一阵的抽痛。
九叠云不知何时站在了淳璟后面,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卸去了他的力量,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对面有些晃神儿的诵儿,“还不走?”
诵儿猛地回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怒目圆睁,“你!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地上凉。”九叠云拉住淳璟的手腕儿,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把躺在雪地上的畅儿抱起来,接着掸了掸袖子,对诵儿说,“你师父那性子,不让她吃点儿苦头,我怎么出得来?”
诵儿突然钉进了九叠云的袖子,“师父受伤了?!”
九叠云微微挑眉,顺着诵儿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袖。他微微皱眉,他竟然没注意,那女人肮脏的血溅到了他的袍袖上了!他转身拉住淳璟的胳膊,有几分撒娇地看着他,“快点儿走了!我这衣服没办法穿了!”
淳璟抱起畅儿,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一眼还严阵以待地瞪着他的诵儿,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示意九叠云。
“你再不回去,她可能就因为失血过多身亡了!”九叠云笑着打量着诵儿,无情道。
诵儿迟疑了一会儿,脚尖儿轻踮,飞掠离去。
“那夫人伤得不轻吗?”淳璟轻呼了一口气,询问九叠云。
九叠云吹了口哨儿,扭头对淳璟说,“管她呢!反正死不了!”
淳璟点了点头,应道,“那就好,毕竟是迷楼的人,她们也算是尽忠职守。”
“你跟那什么迷楼有关系?”九叠云看淳璟如此关心那两个人,挑着眉毛试探道。
淳璟说,“熟人。我跟姐姐没去大泽之前,迷楼的各位对我们很是关照。”
九叠云狐疑道,“既然是熟人,怎么她们不认识你?刚才那老女人还威胁我,说要发什么追魂令,让我下半辈子都在逃亡中度过呢!”
“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她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淳璟摆摆手,把畅儿递给九叠云,自己先爬上马,把畅儿接过来。
九叠云嗤笑一声,翻身坐在淳璟身后,手揽住他的腰,“让她们来吧,小爷我才不怕!”
他轻轻一扥缰绳,马儿撒丫子往前跑。
“我们得先去最近的地方!”九叠云说,“我这衣裳染了血,都臭了!”
淳璟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袖子,“就这么一点儿,哪儿就臭了!”
“受不了。”九叠云甩了甩袖子,接着说,“我现在想,或许你跟她们走一趟比较好!你的伤反反复复不得好转,这次又白费了,再加上夜以继日的赶路,恐怕会恶化!你既然认识她们的首领,那她们必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可我现在必须尽快赶回大泽!”淳璟沉声道。
“磨刀不费砍柴工。”九叠云说,“以你现在的情况,只能拖他们后腿,什么忙也帮不上!”
“放心吧,这一路我就好好养着,我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淳璟回头看了九叠云一眼,笑道。
九叠云头枕在淳璟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睛嗤了一声,“你太看得起我了!”
“你要学会相信自己!”淳璟笑着继续捧九叠云。
九叠云说,“你好好想想吧,我主张你在这儿好好修养两天,不必急着回去,因为你根本就帮不上忙。”
“就算帮不上忙,也不想待在外面,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淳璟喃喃道。
“那你怀里的这小孩儿怎么办?”
“到了城里,找到落霞城的联络地点,让人把他送回去。”
“你放心吗?就不怕有人半路把他劫走了?”
“那你说怎么办?陌生人我确实不太信任。”淳璟喃喃道,“要不你把他送回去吧,反正我是不能回去,我一回去,一准儿地出不来了!”
“你以为自己现在是出来的状态吗?”九叠云说,“恐怕你一直身在局中呢!”
“那也没办法。”淳璟耸了耸肩膀,“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现在要去琉璃馆。”
“琉璃馆是什么地方?”
淳璟突然贼兮兮地笑了笑,接着说,“你会感觉到很亲切的!”
第200章 以命相搏
诵儿急赶回林中,她师父已是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血从她胸口汩汩往外冒,而她身下的雪已全部融化成血水,四处流淌,汇成一条条小细流。
她微张着嘴吐出薄薄的白气,眼神空洞,瞳孔放大。不知何时,雪又下了起来,飘飘扬扬,确如鹅毛般柔软,只是落在她的眼中却是灰中泛红的颜色,那是死亡的颜色。
诵儿在距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僵住,拔不动步子,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捂住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跑到女人身边,腿一弯跪了下来,她张着双手,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她强忍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如同珠帘一样扑簌簌往下落的泪珠儿,她看着插在她胸口的判官笔,她咬着薄薄的嘴唇,想要把女人胸口的判官笔拔出来,却又不敢下手,“师父,我该怎么办,怎么帮你呀!”
女人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想要去看诵儿,却怎么也转不过去,她呛了一口血,血沫唔嘟嘟地嘴里涌出来,她撑着去拉诵儿的手。
诵儿看到她抬起的手,忙紧紧握住,哭啼啼道,“师父,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呀!”
“杀……为……报……仇!”她的眼睛睁到最大,眼角淌出血来,她张着嘴,痛苦地吐出一个一个的带血的字眼。
诵儿摇着头,紧紧抓着女人的手,眼泪滚出眼眶,“师父,你先跟我说,我要怎么救你呀!”
女人望着从灰色天空落下的被阳光染了色的异色雪花,慢慢闭上眼睛,蹙着眉将喉咙里涌出来的血咽下去,血腥味儿像是生了锈的铁剐蹭着她喉咙里每一寸,她气息微弱,嘱咐说,“别学你母亲,爱上男人。”
“师父你别说了,你跟我说,我要救你!我娘走了,你不要,不要离开我!”诵儿紧紧抓着女人的手,她突然镇定下来,瞪着眼睛看着男人胸口的判官笔,松开女人的手,颤抖着去握判官笔,她声音也跟着颤抖,额头上渗出汗来,“我……我帮你拔出来!”
“不,”女人闭着眼睛,紧蹙着眉毛困难地摇头,“没用了。”
她用力扯下腰间令牌塞到诵儿手里,“拿着它!去找迷楼。”
诵儿推着女人的手,眼泪淌下来,她摇着头,“我不要!我要师父,我不要冷冰冰的令牌!”
她扯下自己腰间的令牌,甩手扔到一边,“师父,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娘走的时候就留下一块令牌,如今她师父也这样,她实在是受不了。
女人把令牌塞到诵儿手里,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嘶哑道,“人,到最后,都是一个人。”
“师父!”诵儿抓着那块令牌,泣不成声。
女人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伸手去抓飘落的雪,“雪,变红了。”
树林里传出诵儿撕心裂肺的嚎叫,太阳被乌云覆盖,雪更大了。
九叠云拉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马儿嘶鸣一声,原地踢踏着马蹄,喘着粗气。他拧着身子,引着马转了半圈儿,回望着来时的路,雪花自枝杈间飘落,轻盈地如同羽毛。
“怎么了?”淳璟揽着畅儿靠在九叠云怀里,微微仰头看着他,蹙眉道。
九叠云拧着的眉毛慢慢松开,轻轻摇了摇头,抿着嘴角轻轻笑了笑,下巴在淳璟肩头上蹭了蹭,喃喃道,“可能是出现幻听了。”
淳璟仰着头又问了九叠云一遍,“你真的没把那个夫人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