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辕轩
他微仰着头,后脑勺儿贴着树干,疲惫地闭上眼睛,就算不看,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苍白如纸,被这阳光一照,近乎透明。胸口刺痛,像要被撕裂一样,封印他灵力的禁咒已经被他逆行冲开,就连丹田内的那些天池的灵气又开始骚动,那把骨扇怕是要镇不住它了。
哎……
淳璟紧拧着眉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尝到喉咙里的腥甜。
他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怀里酣睡的畅儿,抿了抿嘴唇,轻轻捏了一下畅儿的小脸儿,无奈地苦笑一声,道,“本来我这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再将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恢复了,上天入地哪样不行!现在倒好,简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呀!”
一阵风过,扬起一阵雪沙,淳璟微微偏头,仰望着雪落的方向,他耳朵轻轻一抖,目光投落到远方,在山林深处,有飞掠之声划过耳际。
他紧抱着畅儿一跃而起,牵动胸口,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压下胸口的咸腥,一手揽着畅儿,一手按着胸口,脚尖儿一踮,跃上枝头,攀在高枝上。他背倚着树干坐下,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畅儿,暗暗松了一口气,抬手运气,让气息仅能维持生命的运转。
来人步子很轻,穿的应该是云鞋,脚不大,是个女子。脚尖儿一踮便是三丈,内功深厚。风撩丝发,摇响鬓上翠钿、耳下明月珰,拨衣裳经纬,如丝如竹,身份不低。
淳璟挑着眉毛歪了歪头,捋了一下额间垂下的发,嘴角漾起一丝浅浅的笑,他放轻了呼吸,闭着眼睛,听着风过的声音,这人脸盘儿莹润光滑,眉目清晰,就连风也乐意纠缠,随风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幽兰般的清香,该是个不难看的女子。
思量间,便有一女孩子飞掠树下,一身鹅黄,如料峭寒冬里,俏生生藏在白雪下的新芽。她腰间挂着一把弯刀,她的手按在刀把儿上。她脚步轻轻地走在雪上,警惕地四下查看,她走到树下,摸了摸干爽的石头,秀气的眉微微皱起,她用右手握住刀把,慢慢地将它抽出。
淳璟偏头看着树下的女孩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作为一个旁观者,树下女孩子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可笑的。
女孩倏地眯起眼睛,弯刀脱手,高速旋转着朝上飞去。
淳璟回过神儿来,近在咫尺的刀已避无可避。他咬着牙,紧紧揽住畅儿,硬生生地翻身落在对面的树杈上,压抑着胸中的疼痛先看了一眼畅儿,两日来的疼痛让他睡得很沉,可能敲锣打鼓都吵不醒他。
弯刀在空中转了一圈儿落在女孩手里,她转身仰头盯着淳璟,眉头紧皱,“什么人!”
“这话该在下来问吧。”淳璟淡淡地看了女孩一眼,蹙眉道,“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何故刀剑相向?”
“你擅闯本门领地,竟还敢发问!”
淳璟眉毛一挑,左右看了看,这地方荒无人烟的,怎么还是什么帮派的驻扎之地?这儿距落霞城这么近,老头子竟然也允许卧榻之旁有他人安睡?他挑眉打量着那女子,瞥见她腰间系着的一枚玉牌,嘴角一勾轻轻笑了笑,从树上一跃而下,径直从女孩身边走过,在那石头上坐下。
女孩看着淳璟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举动,胸中暗藏怒火,握着弯刀的手紧了紧,“你究竟是何人。”
“红月还好吗?”淳璟轻轻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抬起头看着女孩,歪头一笑。
女孩子微微一愣,脸上满是疑惑,眉头拧地更紧,弯刀横在胸前,“你认识护法?”
淳璟淡淡地笑了笑,说,“老朋友了。”
女孩把弯刀往前面一送,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厉声得到,“胡扯!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认识护法!”
淳璟别开脸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孩,将目光投在她平坦的胸口,笑道,“你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说是迷楼的人?”
迷楼的势力强大,任何地方都有分部,渗透到这里也不足为奇。
“你大胆!”女孩子眼睛一瞪,手里的弯刀已经掷了出去,“看我不挖了你的眼睛!”
淳璟抱着畅儿往后一躺,看着旋转的弯刀从面前飞过,空出一只手,抓住把刀,顺势朝着那女孩子甩了回去。
女孩连着翻了两个跟头,双脚踩提往后滑了两丈,脚尖一踮,强拧着身子避开弯刀,只听铛地一声,刀刃楔进树干一寸,发出嗡鸣,震得枯枝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女孩儿单膝跪地,手撑着地面,扭头瞪着淳璟,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淳璟看着女孩子森冷的眼神,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畅儿身上滑落的披风给他掖了掖,抬起头看着女孩子,笑道,“我今天只是路过,并不想找麻烦,你就当没见过我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响,他挑了挑眉,看着站起声拔下了弯刀的女孩子,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女孩子把弯刀收回,抱着胳膊打量着淳璟,“我是奉命来这边查探情况,带闯入者回去的。”
淳璟拧着眉摇了摇头,有些气,“明明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你非要把它弄复杂了!你这小丫头怎么不知道变通!你当迷楼是什么地方,红楼的身份算是机密,我既知道她,自然不是迷楼的敌人!”
“你是宵小还是尊神,一会儿就知道了!”女孩儿耸了耸肩膀,她盯着淳璟,听着远处刮来风勾起嘴角。
“诵儿,”说话间,一个身着灰衣的蒙面女人从远处而来,她走路带风,衣带飞起,她瞥了淳璟一眼,走到女孩面前,拉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哪里受伤了?”
名叫诵儿的女孩儿怯怯地轻轻摇了摇头,似有些惭愧。
“让你不好好练功!”女人松开诵儿的胳膊,冷斥了一声。
诵儿缩了缩脖子,头更低了。
女人转身看着坐在石上的淳璟,眼神冷厉,她感觉到的明明是一个没有一点儿内力的平常人,所以才会遣诵儿过来,只为了锻炼她,谁曾想……此人的功力绝对在她之上,但他此时受了重伤,谅他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淳璟在女人打量他的时候,也在大量她,他没见过这个人,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虽说在迷楼他也就只认识上面几个人,比如红月,比如梨妆,比如阙棠,她们都曾跟在姐姐身边走动过,其他见过几面的也都模糊了印象。但他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没见过,应该是他们离开九州之后新升上来的。
“你是何人?”女人先开了口。
淳璟咧着嘴角,露出灿烂的笑,“过路的。”
“师父你别听他胡说!这个人知道护法,却不知道这是我迷楼的属地!”诵儿上前一步,提醒那女人说。
她话音未落,那女人就偏头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诵儿慌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后退两步。
淳璟此番无意跟迷楼联系,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于诵儿的质疑,淳璟解释说,“我许久不曾踏足这片土地,委实不知道迷楼已像如今这般庞大,竟然渗透到了落霞城的近郊。落凰山距这儿可不止千里。”
“公子可有令牌?”女人问。
淳璟低头轻笑一声,“夫人明知故问,迷楼向来不收男子。我虽与迷楼有些关系,但还不至于让楼里破了规矩,又怎么会有令牌?”
“那就请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女人说,“你身受重伤,不是我的对手。”
淳璟咬了咬牙,这不争气的身子!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方才与这位小姑娘说过了,我只是路过,并不想麻烦各位。”
“公子若是不肯赏脸,那就别怪我了。”一支判官笔自她袖中滑出,落在她的掌心。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淳璟长叹了一口气,抱着畅儿站起来,“要我跟你走也可以,不过我还有个朋友,他第一次来这边,我不能丢下他。”
“放心。我会安排人在这里等他。”女人只当淳璟在搪塞、耍花招,直接拒绝道。
淳璟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提醒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这个朋友单纯的很,不懂人情世故,我答应他在这儿等他了,要是走了,他会迁怒别人的!”
“师父,怕他会耍花招!”诵儿拉了拉女人的袖子,低声提醒道。
女人拧了拧眉,看着淳璟,“他何时回来?”
淳璟笑着说,“很快。”
第198章 该死的温柔
淳璟没有说谎,九叠云来得确实很快。在他说那句很快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百里外的马蹄声,那是一匹好马,流线也不错,虽然比不上他的红豆,但在九州已算是顶尖的宝马了。
只不过那马儿似乎是受了惊,一路都在嘶鸣。
淳璟坐在石头上,低低地笑了笑,被一匹狼骑在身下,任谁都害怕的!这是天性。
他这笑映入一直盯着他,生怕他耍什么花招的诵儿眼里,她忽地冲到淳璟面前,一手按在弯刀的刀把上,一手指着淳璟,“你笑什么?!”
怀里的畅儿突然一个激灵,淳璟抬头瞪了诵儿一眼。
诵儿也注意到她突然的喊声惊了到了畅儿,自知理亏地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低下头调整呼吸,她胸口微微起伏,暗暗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还是一副理直气壮,趾高气昂,全副武装,满身戒备的模样,似认定了淳璟的笑是不怀好意的。
淳璟打量着淳璟,轻笑道,“你应该从没有去过落凰山吧。”
听淳璟这么说,诵儿猛地僵了一下,秀眉蹙起,一张粉白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像是被人摸了逆鳞。
淳璟嘴角噙着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迷楼里的女孩子绝不会是你这样的……青涩,像是没长熟的青苹果。”
诵儿紧咬着嘴唇,鼓着腮帮子怒瞪着淳璟,这人的舌头是长了刀吗?句句话都刺得人心口留血。
诵儿瞪了淳璟一会儿,嘴角突然一勾,冷笑一声,“是,我是没见过世面,不像公子,经验丰富!”
淳璟被诵儿的一句话堵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笑了笑,接着道,“你腰上挂着的令牌是谁的?上面并不是你的名字。”
诵儿手握住腰间的令牌,眉头再一次拧起,这次比前一次拧地更紧了,在眉心结出一个川字。她紧咬着牙齿,话噎在喉咙里,一句话也没有。
淳璟有些得意,他勾唇笑了笑,看了眼站在远处的女人,道,“你果然不是迷楼的人,那……那位夫人呢?她是不是迷楼的人呢?别到了最后,你们都只是拿着迷楼的名头在跟我说笑。”
女人走过来,眼神冰冷地瞧了瞧淳璟,冷哼一声,“公子这么了解迷楼?”她走到诵儿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肩膀,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站岗。
“那是诵儿母亲的令牌。”女人看着走到远处眼望着远方的诵儿,半倚着身边的树干,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底藏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淳璟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似乎戳到了人家的伤口,他舔了舔嘴唇,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不敢去看女人的眼睛,扭头扫了一眼站在远处诵儿,暗暗吸了一口气,才看向女人,“她母亲……”
“死了。”女人淡淡道,就好像死的是一条狗,一只老鼠,“几年前楼主改了楼里延续了千百年的法令,撤了迷楼中人不得有情的禁令。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子那儿敌得过那些臭男人的甜言蜜语。始乱终弃,朝秦暮楚是男人的天性!你们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混蛋。”
淳璟扯着嘴角笑了笑,“夫人不能一竿子打翻一传人呐!这男人也不都是薄情寡义之辈。至少我遇见的都是痴情的汉子。”
那女人眯着眼睛瞪了淳璟一眼,站直了身子,冷冷道,“你这意思是我们女人的错,是我们阳光不行,遇人不淑?”
淳璟扯了扯嘴角,左看右看,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他定会被人剥皮抽筋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淳璟一抬头就看九叠云骑着高头大马往这边赶过来,他兴奋地腾地一下站起来,朝着九叠云迎了上去。
“哎呦小九,你总算回来了!可想死我了!”淳璟抱着畅儿冲到九叠云马前,瞪着一双眼睛急切道。
九叠云立在马上瞧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两个女人,微微皱眉,亲情一跃,翻身下马,“这怎么回事啊?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招惹了两个女人!”
“这可不能怨我呀!”淳璟撇着嘴拉住九叠云的手腕儿,可怜兮兮道,“是她们两个找上门来的!她们说我闯进了她们的领地,要带我去见她们当家的,我不乐意,她们还想硬来!”
九叠云反手抓住淳璟的手腕儿,眉头紧拧,“你又把禁制冲破了!”
“呃……”淳璟连忙甩开九叠云的手,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这不是情非得已嘛!畅儿热的就要把自己烧着了,我把他带出来,怎么能见死不救?”
“谁说不救了!可你怎么能那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九叠云进拧着眉头不赞同地瞪着淳璟,“他熬上一两个时辰不是问题!可你不一样,你冲破了禁制,那这么多天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你不止要重新养,更大的问题是在这儿没有人能帮你封印灵力呀!你能控制地了自己,不去用灵力吗?”
淳璟吐吐舌头,“可能……控制不住。”
“不是可能!是一定!”九叠云瞪着他咬牙切齿道。
“没事儿,传到桥头自然直嘛!”淳璟憨憨地笑了笑,看着九叠云的那张臭烘烘的脸,又道,“干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九叠云瞪了淳璟一眼,冷哼一声,“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女人皱眉看着斗嘴斗得正欢的两个人,拧眉道,“既然公子的朋友已经到了,就请随我们来吧。”
淳璟抱着畅儿往九叠云身后躲了一躲。
九叠云偏头看了淳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膛,拉下一张脸,冷冷地瞪着对面的女人。饶是如此,他俊秀的脸还是让他看起来没多少气势,不像有的人天生就长着一张凶神恶煞、不怒自威的脸。
女人冷冷地瞪着淳璟,判官笔已紧握在掌心,“怎么,公子是要耍赖不成?男人果然都是言而无信的混蛋!”
淳璟从九叠云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来,朝着女人吐了一下舌头,耸着肩膀,很是无奈地回道,“这可不是我耍赖,我本就不想跟你们走,方才的话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至于夫人说的耍赖说谎,嘿,严重了,这完全是自保的一种手段嘛!为了麻痹敌人,违心说出的话,是计,是谋。我当时要不这么说,夫人一准儿拉着我回去了,我受了伤,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是不是?”
“你还知道自己受了伤!”九叠云回头瞪了淳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前面的女人和她手里的判官笔。
淳璟接着解释说,“我跟红月确实是老朋友了,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她要是知道你们对我不敬,你们甚至会受鞭刑!有暴晒,有撒盐的,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承受不住!咱们各退一步,你放我们走,我也不去红月那儿高发你们,好不好?”
“你这泼皮,打着迷楼护法的名头招摇撞骗,看我不把你抓住,献祭圣坛!”女人眼中闪着冷厉嗜血的光,脚尖儿深踩进雪里。
“等等等等等等!”淳璟连忙抬手,“我是有很多年不会来了!你们不认识我也是情有可原,但我此番真的是有急事,实在是没时间陪两位……”
但看着那女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角,轻轻拍了拍九叠云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没问题吧,就是大泽的一个平常人打败她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对吧!”
“别废话了!你先上马,我一会儿去追你!”九叠云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抓住淳璟的衣领子把他甩到了马背上,在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马儿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撒丫子奔了出去。
“我去追他!”诵儿朝女人拱了拱手,脚尖儿一点,飞掠而起,踩着枝桠上的落雪,朝淳璟追去。
风起,衣袍翻飞,九叠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半老徐娘,没有一点儿的怜惜之心,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微微张开,一柄墨色骨从袖中滑落到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