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 第39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东方玄幻 甜文 玄幻灵异

  圣雪山,山腰。

  许则勒写完辟蒙版图勒语和中原话的解字集,把彻底秃掉的笔一丢,站起身,推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窗户一开,他就被冷气和阿玛沁的怒骂,搞清醒了。许则勒讪讪笑笑,僵着手要关窗。

  忽然,许则勒一愣。

  “他还在转山?”

  转山又称拜山。

  图勒部族供山川河流为神,认为转山拜湖,可以为自己,为他人消灾解难。

  其中,以圣雪山最为灵验有效,因为它是整片雪原的脊梁。山脚石阶刻了九十九卷经文,一卷一转,一转一轮回。

  寻常转山,只需择其一就可以。

  除非……

  要为谁求永生永世,平安喜乐。

  “估计是想把九十九卷经文都拜过吧,”阿玛沁回答,她问,“首巫大人的阿尔兰,真的非走不可吗?我觉得阿尔兰也没那么讨厌首巫大人。”

  许则勒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

  许久。他捏着解字集。

  推开门。

  “……我还是得跟他说说。”

  狂风卷过辽阔的旷野。

  图勒部族遭遇袭击的同一天,雪原,十六个小型部族同时遭遇袭击。他们没有图勒那么好的运气,遇上会开木鸢的小少爷……一具具被利箭钉死在地面的尸体,一座座焦黑的木屋,食腐秃鹫冲天而起。

  巨大的、深深的矿场深沟横贯过平静的牧场。

  丑陋得像大地的伤疤。

  大雪落下来了。

  掩盖一切。

  …………………………

  屋顶堆起厚厚的雪盖。

  可怜的苍鹰失去了它的篝火,只能蹲在烟囱边蹭点热气。它缩着脖子,把脑袋钻进翅膀下。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它急切地飞起来,扑腾翅膀,跟在回来的图勒首巫身边……

  木门关上。

  苍鹰展着翅膀,悬停在门外。

  它傻了。

  图勒巫师带着墨迹刚干的《双原解字》进屋,俯身往彩绘铜盆里添了些薪木。火烧旺起来,他身上的风雪寒气未散尽,便只在毡毯边坐下,将解字集搁在膝盖上,低头,沉默地看着睡得正深的少年。

  薪木噼啪燃烧。

  ……你要拿什么留他在雪原?许则勒问。拿图勒与仇家血战,还是拿图勒与仇家结盟,世家以此为借口进入雪原?放弃吧。他不属于这里。

  图勒巫师还带着仇薄灯给他编的红玉戒,垂着眼睫,坐在仇薄灯身边。

  炉盆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骨骼起伏的阴影。

  又冷又硬。

  ……他怎么不属于这里?他整个都是他的,命是他的,肉是他的,骨是他的。他怎么不能留在这里。

  火光印在小少爷的眉眼间。

  浓密蜷曲的睫毛覆盖在瓷白的肌肤上。

  恬静脆弱。

  和雪原截然不同。

  图勒巫师伸出手,要把他整个地揉碎,揉进自己的身体,吞下去,藏起来,不叫人夺回去。苍白的、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少年的脸颊,仇薄灯感受到冷气,不高兴地蹙起眉。

  “……阿洛。”

  他嘟嘟哝哝,喊了一声。

  手悬停。

  许久,收了回去,替他掖了掖被角。

  熟悉的风雪气息坐在身边,小少爷半睡半醒,抬起头,含含糊糊问:“你去干嘛了呀?”

  图勒巫师隔着衾被,冷硬地按了按他的脖颈。

  让他继续睡。

  小少爷以为他要进来,往里头挪了挪。

  不情不愿掀开一点被窝。

  小少爷睡得迷糊,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招惹什么——火光一跳,男人握住他的腰,将他举起,放到自己腿上。

第37章 安抚

  仇薄灯睡挺久了。

  但不妨碍他被弄醒时,坏脾气地、恶狠狠地咬了男人一口。

  ——大半夜的,什么毛病。

  图勒巫师任由仇薄灯咬,只将下颚抵在他头顶,箍住他的脊背。

  就像雪原的猎豹。

  大冰季来临,找不到食物的恐怖苍白季。

  有些饿疯了的雌豹便把目光转向伴侣,撕开它的咽喉,饮它的热血,咬它的肌肉,嚼它的骨头……在被伴侣活生生啃噬的时候,体型更庞大的雄豹,只沉闷地低头,像往常一样舔舐它的头顶。

  ……他的阿尔兰给他编了发辫。

  ……他的阿尔兰让他戴上戒指。

  ……他的阿尔兰为他留了毡毯。

  他的阿尔兰没那么讨厌他了。

  等他叩完九十九卷经文,他的阿尔兰将如白鸟般幸福吉祥。等他转完九十九遍圣雪山,他的阿尔兰将如龙舌胆般健康平安。他们可以一起骑着猛犸在雪原的平野奔驰,他会带他去穿越降灭邪见的大峡谷。

  从此死亡的阴影,再也追不上阿尔兰的脚步。

  那些连个吉祥美好的起点,都不肯与他的中原人,他们凭什么把他从他身边夺走?

  ……所以呢?

  ……你是要叫他看雪原刀兵火起,还是要叫他与家人分离?

  许则勒站在风雪中,声音很轻,话语很重。

  ……仇少爷是那么一个……一个连我这种卑贱如蝼蚁的人,都愿施加援手的人啊!你是要叫他自责?还是要他难过?

  冰冷的、刺耳的话诅咒般回响。

  许则勒、东洲、世家……一个个古怪的名词,一只只古怪的木鸟,一个个面目灰蒙的模糊人影,他们鬼魅般向他逼近,向他压迫,向他藏在巢穴里的珍宝伸出手。

  不够。

  只是藏起来还不够。

  鹰巢不够高,圣雪山不够远。风可以抵达这里,雪可以抵达这里,中原人的木鸟可以飞到这里……锁链可以被切断,山石可以被攀登,悬道可以被重连……要彻彻底底地吞下去,相融到别人怎么掰都掰不开……

  火光照到图勒巫师的脸上。他脸颊的肌肉,恐怖地、剧烈地跳动,扭曲,狰狞。

  巨大的暴戾、愤怒、怨恨、以及……

  不安。

  他是最强大的勇士,是最可怖的巫师、萨满、勃额。但许则勒指出了他一直回避,一直不愿去想的东西……他的阿尔兰是他抢回来的新娘。他可以把阿尔兰藏在鹰巢,戴上锁链,唯独没办法切断那些人赋予的血缘。

  ……飞鸟会寻旧巢,白鹿会回旧林。

  他的阿尔兰,会想要回家。

  最原始最蛮野的天性冲击图勒巫师的神经,驱使他撕开怀中少年单薄的衣物,将那些布料撕成碎片,拉扯,打结,将纤细的手腕捆在一起,钉在头顶,拖起他,掰开他,撞碎他,吞噬他……

  仇薄灯其实一直对和自己共毡共眠的人没有个真正的、具体的认知。

  图勒的首巫,最强的武士。

  他的骨骼比青铜还坚硬,他的肌肉比虎豹还刚韧。他双臂力量的爆发,比木鸢最猛烈的拔升折转还可怕。他若失控,仇薄灯这种娇气到轻轻一捏就会留下红痕的小少爷,在瞬间就会被他勒断脊骨,撞碎血肉……

  他一直都在克制。

  否则小少爷休想在他的毡毯上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你……怎么了?”

  小少爷慢慢松开口,迟疑地问。

  仇薄灯一开始还以为,这家伙发神经呢。白天默许他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晚上睡得好好的,才要来折腾他。

  这才怒气冲冲地想咬死他算了。

  但咬了一会,渐渐地,仇薄灯也发现不对劲了——他被禁锢在图勒巫师的怀里,对方的手臂坚硬如铁,简直就是最恐怖的囚笼。但和往常不一样,图勒巫师的手臂离他的脊背有一小段间距。

  能感觉对方结实肌肉的存在感,但事实上,没有直接的接触。

  仿佛……

  对方好像很怕这个时候碰到他。

  这是怎么了?

  怎么出去一样,回来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仇薄灯迷糊了。

  图勒巫师的视线死死定格在衾被表面的褶皱,褶皱里变幻的火光,耳边是少年隐约带了一丝很难察觉的关切的嗓音……阿萨温徳,阿依查那,阿依西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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