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第117章

作者:年终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和 强强 玄幻灵异

  这等威势……大概是那请神阵。

  阵法启动的下个瞬间,周围空气突然黏腻数倍,将阎争整个人牢牢压在椅子上。法阵之中,他全身泛起针扎似的疼痛,伴随着空虚的冰冷。

  寒冬已过,眼下的感觉却像裸身立于严冬冰雪,又如同被夹在石磨中细细碾碎。他内脏抽搐,心脏狂跳,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大地微微颤动,柴衅的头颅顺着台阶滚下,滚入惊慌失措的人群。

  这里聚集了整个大允最残酷、最不可一世的疯子。他们往日视人命如草芥,如今却通通跪伏在地上,在死亡前发出不成声的尖叫与哀鸣。

  阎争眼前一阵阵发黑,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这回真的结束了,他闭上双眼。

  这是他最渴望的瞬间,不过与阎争一直以来的想象不同。到了最末,他竟存了淡淡的惦念之情。陵教毁灭,那人也能解开心结,继续前进了吧。

  谁料就在下一刻,阎争久违的头皮一痛——一双手揪住他的长发,强迫他站起来。

  “差不多行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哑着嗓子道,“小子,咱们跑。”

  纵雾山下。

  夕阳西斜,原本混乱的各教派通通凝固在原地。

  枯山派那个诡异的金丝火笼还撑着,“笼中鸟”成了四只。除了不想凑近沾腥的沈朱,枯山派四个人立在阵法中心。陵教大人物早早撤走,赤勾教也没留下多少人。太衡本就无意争斗,场面早就成了喽啰开会。

  山上变数一生,这回更没人存心思靠近枯山派。

  陵教的雾坟阵还没撤除,那怪象被衬得相当明显——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巨物自山中探出,它的动作如同一条灵巧长舌,在广袤的纵雾山上四处扫过。众人目所能及之处,所有雾气都被翻搅得混乱不堪。一层层浓雾如同风暴中的江潮,被迫掀起奇形怪状的巨浪。

  有些陵教人士还在往山上撤,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跪坐在地,痛苦而虚弱地挣扎,像极了被蛛网缠住的绝望飞虫。

  虽说速度不同,陵教教徒们都在逐渐干瘪,仿佛被什么抽空一般。几个下人甚至已经倒在地上,体态瘪如干尸。没过多久,他们的尸体宛如火炉上的冰块,慢慢皱缩扭曲、变扁变小,化作一滩千疮百孔的人皮毯。

  最终消失一空。

第102章 丰收

  小半个时辰前。

  喻自宽下山,正赶上请神阵发动。他果断安置了刚带下来的小门派,大大咧咧跃进被包围的枯山派。

  “我还得回去一趟。”他语速极快,“此阵状况怪异,各位可有头绪?”

  时敬之瞄向他脏兮兮的面具:“这阵威势甚大,阁下还是放弃为好。纵雾山这么大,小门派四处乱跑,必定会有牺牲。我们尽人事听天命,这样就……”

  喻自宽打断了他,声音里多了些苦味:“唔,我明白了。各位,就此别过吧。”

  时敬之叹了口气:“这阵明摆着摄人精气,封人行动,内力高强者是能多活一时片刻。可进阵后气力全无,逃是逃不掉的。”

  “我晓得,可是阿争还在里头,我非去不可。”喻自宽摇摇头,转身便要走。

  “且慢。”

  尹辞突然出声。

  他解下头上的白玉发带,一头长发瞬间披散。尹辞抚了抚那发带,继而看向时敬之:“这发带刻了防护术。防护阵本质是精气罩,请神阵先耗罩子,罩中人存下气力,还能行动片刻。”

  时敬之瞬悟:“阿辞,你该不会——”

  “以人为材,术法效果最好。”尹辞笑了笑,笑意中的阴冷散去大半。“不过师尊不准我自伤,此事还要师尊相助。”

  吊影剑划过,尹辞一头长发被削去不小一截。他将发丝飞快理好:“正好师尊伤口未愈,再加点血即可。”

  谁知他还没扎好发丝,时敬之也飞快削了一大截长发。时掌门两只伤手轮流顺了会儿发丝,原本黑亮的头发散发出浓浓血气。

  “多多益善,有备无患。喏,阿辞,结在一起吧。”

  时间紧急,虽说尹辞觉得自己被这小兔崽子调戏了,他终究没去深究。

  尹辞把两股长发牢牢束起,与发带一同递给喻自宽:“拿着,进山后立刻启动术法。请神阵太强,它撑不了多久,务必快去快回。”

  见喻自宽张嘴,尹辞眉头一蹙,当即堵道:“感谢的废话不必多说。这发带是我珍重之物,万一不成,你死也要死在显眼地方,我好去寻它……行了滚吧。”

  喻自宽狠狠吸了口气,吞回溜到嘴边的话。他把那一大团血发揣进怀中,直冲纵雾山。

  时敬之瞬间扭头:“珍重之物?”

  “实话实说罢了。”尹辞好笑地瞧了他一眼。

  “少见阿辞这样热心。”

  尹辞瞧向喻自宽离开的方向,微微收了笑容:“俗话说事不过三,可有些事情体味过一次就够了……只不过是感同身受。”

  珍惜之人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无疑是世上最令人窒息的苦痛。尹辞习惯了冷眼旁观世间种种悲剧,如今他的心被剥去壳子,渐渐软了下来,甚至生出个近乎幼稚的念头——自己帮了喻自宽,兴许积了些德,能让类似的厄运不再重现于时敬之身上。

  可这想法实在微妙,他一张老脸皮也撑不住,断断不会说出口。

  纵雾山中,朱楼厅堂。

  仿佛在瓢泼大雨中躲进屋檐,阎争身周霎时暖了几分。那股子重压被什么抵挡在外,让他能够再次呼吸。

  阎争挺直打抖的膝盖,努力掀起眼皮:“喻自宽?”

  “嗯。”喻自宽把面具一推,“时间有限,先走为上。”

  请神阵毫无怜悯地运转,年轻强大如阎争,这会儿也奄奄一息。年岁大些的孔长老之流,眼下化作地板上的扭曲皮肉,已然断了气。

  阎争动动干裂的嘴唇,半天没发出声音。他气喻自宽太认死理,竟然敢回头闯死阵。而对“居然有人愿意为他折返”一事,阎争又控制不住心口的酸楚喜悦。

  “我明明为你安排好了。”他再次扯住喻自宽的袖子,有些神志不清。“你得送无辜的小门派下山……”

  六年来,阎争并非看不懂喻自宽的想法。自己与喻自宽死去的爱子年岁相当,山中又无人陪伴,喻大侠在他身上多少移了些情。就算养条狗,六年也足够积累起些许怜惜了。

  所以他连“无法救自己”的借口,都提前为喻自宽安排妥当。

  喻自宽为什么回来?又如何在这凶阵之中维持行动?阎争衰弱至极,脑袋一片浆糊。

  “他们已经下山了。”喻自宽耐心道,“这回我来带走你。”

  “本座……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打算替谁原谅你的血债。我身为太衡之人,自然要惩恶扬善。”

  喻自宽一只手按上阎争的肩膀。

  “不知悔改者杀,能分善恶者罚。郁争,你还有郁家医术在,于世间有用。作为陵教仇家之一,我罚你害过多少人,就要救回多少人,你可愿意?”

  阎争原地摇晃了一下,看着遍地陵教教徒的尸首,他踏离教主之位,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回应。

  “嗯。”

  喻自宽疲惫地笑笑:“一言为定。”

  说罢,他掏出怀里的白玉发带,急急忙忙看了眼。那团发丝大半化为齑粉,此刻还在不住崩落。喻自宽将发带握在左手,右手扛起气息奄奄的阎争,朝山外全力冲刺。

  像是发现了这两个漏网之鱼,请神阵的威压重了不少。沾血发丝仿佛被看不见的火焰烧灼,消失得越来越快。两人身外的防护罩发出极小的碎裂声,岌岌可危。而喻自宽顶着请神阵“封人行动”的影响跑了一路,体内经脉尽空,真气寥寥无几。

  每向前一步,都要花去数倍的力气。发丝即将烧尽,他几近暴露于阵下,整个人宛如被冰冷的泥沼淹没。喻自宽眼前一阵阵发黑,多年的直觉在脑中横冲直撞——

  他要撑不住了。

  枯山师徒不知什么来头,血与发能护他们半个多时辰,已属不易。眼看山体边界近在眼前,喻自宽牙一咬,将发带塞进阎争怀里。

  阎争还年轻,又缓了好一会儿,还能榨出些自救的气力。自己已经到了极限,恐怕只能止步于此了。

  “记得把发带……还给枯山派尹辞。”喻自宽艰难说道,他把阎争放下地面,朝山边一推。“快走吧,别回头……”

  本应是生离死别之际,阎争却笑了。

  他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下一刻便架起地上的喻自宽,两个人都虚弱无比,险些摔在一起。

  “陵教恶徒游走世间,还需得大侠监视才行。”喻自宽身材高大,阎争上气不接下气道。“别回头?如今我……本座没那么废物,当然要回头。”

  发丝燃尽,防护罩彻底破裂,精气流失与法阵束缚双管齐下。阎争果断豁开手腕,以自身鲜血浇上白玉发带,硬是一步步往山外挪动。血液效果有限,阎争能看到自己血肉枯干、发丝焦枯,可他仍然强行维持站姿,以几乎跌倒的姿态朝前挣扎。

  一盏茶,或是一百年,他们终于移出请神阵边缘。

  身上重压一空,两人几乎同时跌倒在地。阎争的长发铺散一地,原本黑似乌木,如今苍白如落雪。

  两个人深深陷入昏迷,山沿的清风扫过雾气,枯草与他们的胸口一同起伏——那起伏轻微和缓,却的的确确存在着。

  相比之下,枯山派几位的处境更复杂些。

  闫清望着缓缓消失的尸首,背后一阵恶寒。打败柴衅那一丝舒畅,这会儿全都从脑壳里蒸了出去。要是那晚沈朱没碰上喻自宽,眼下他们都该在山上。

  此阵凶险异常,发动后连自救都做不到。太衡、赤勾门人,来凑热闹的小门派,以及整个陵教,都会被请神阵一网打尽。陵教总坛一毁,各地分坛势必陷入疯狂,而见尘寺封寺,太衡又刚易主,难说骚乱会持续多久。

  另一方面,视肉搅浑局势在前,各派莫名伤亡在后。谁也不想打落牙齿和血吞,经此一变,江湖大乱近在眼前。

  这凶阵分明是根导火索。

  可是江湖大乱,又会对谁有好处?闫清想得脑袋发晕,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而亲眼目睹请神阵吞噬活人,山下各门派同样回过味儿来,将注意力移回枯山派身上。

  谁都不傻,看到眼前的场面,又瞧到枯山派的作为,明眼人都能猜出几分。此回“枯山派得视肉线索”一事,得没得线索不好说,引他们下山倒是板上钉钉。

  金岚头一个出声:“时掌门,那阵……?”

  “那是歹人下的杀阵,刚好被我派撞见。”时敬之精神一振,抢答道。“阵法实在恐怖,我派没别的办法,只好谎称获得线索,出此下策。”

  时掌门边说边晃悠手里的旗子,让手上的伤口再冒冒血。他目光诚恳到让人发毛,就差可怜兮兮地表示“这都是为了救你们,快感谢枯山派”。

  偏偏他生得好鼻子好眼,这份狡黠恰到好处,让人气不起来。

  金岚:“……”他更习惯武林中人的谦虚风格,有些适应不了时掌门这蹬鼻子上脸的欢脱劲儿。

  时敬之见金岚不答腔,特地往声音里加了真气:“大伙在这僵了大半天,你们看得出我派实力。要我等真有线索,这会儿早就逃了,还在这里磨蹭?”

  “谁知道呢?”小门派那边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喊声,“方才你们给那人头发,那人又回山了。你们根本就知道怎么对付这阵,说不定凶阵就是你们搞的!”

  “我前些天也听说了宓山宗的事。他们枯山派本来就会战阵,连宓山宗的秘典都弄坏了——”

  “我看那位掌门自导自演,卖大家人情才是真。”

  金岚心头一跳。

  确实,自己能够把这事往好处想,也有对枯山派印象尚可的原因在。可对于其他人,枯山派已经没什么名声或信誉可言了。也不知道那时敬之要怎么才能摆脱这个……

  “嗯?嗯,你们这样想也不是不行。”

  时敬之笑眯眯地背过手。

  “我派能弄出这种凶阵,那么杀光你们也不在话下。各位这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金岚一脸麻木地看向闫清,闫清仓皇躲过他质疑的视线。是了,他到底错估了时掌门的脸皮,他确实没听说枯山派算名门正派。

  连他那徒弟也配合着补刀,毫无顾忌地散发出厚重的凶煞之气,让人动也不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