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铁甲动帝王 第19章

作者:步帘衣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狄其野不禁调侃道:“主公颇有得道高人的意思。”

  顾烈视线落在木案角落的木盒上,闻声而笑:“狄其野,不沾凡尘的可不是我。”

  狄其野怀疑他是在说自己坏话,可顾烈不解释,狄其野想不明白他是在暗指什么。

  前世,得了顾烈金口玉言,中州顾氏子孙争储争得惊心动魄,顾烈冷眼旁观,时不时有孩子卖弄乖巧,学狄其野,出去办事回来,都要特意给顾烈带一两样别出心裁的地方风物。

  顾烈不为所动,后来,索性明令禁止。

  此生收到这一盒春蚕,是意料之外,因为前世狄其野是大楚定国后才跑出去游荡,争霸时,他还没有养成买稀奇东西送顾烈的习惯。

  但细想来,又是情理之中。

  前世狄其野说过他“了无生趣”,弥留之际还要顾烈“学着找些有意思的事来做”。此生顾烈主动接近,被还无防备的狄其野一眼看穿嬉笑怒骂皆是做戏,无喜无悲。

  狄其野前世今生送这些东西,大概是想给他,找一点活着的乐趣。

  可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一个完成理想就不介意赴死的人,试图去医另一个人的心病。

  而他能看穿另一个的心病,并不因为他是精通医术的大夫。

  是因为他们病症相似。

  他不过病得比顾烈早,或许,也病得更重。

  *

  顾烈忽然发问,他声音好听,清清朗朗,此刻放缓了语调,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安宁,“你想看那条春蚕吗?它结茧了。”

  狄其野眼睛微亮。

  木盒角落里一个雪白的椭圆状的茧,外面缠着几缕蚕丝,狄其野将它拿出来,觉着触感有些毛糙,像粗呢衣料。

  狄其野想起那日被陆翼一路绑缚回荆,自己骑于马上,眼前发黑,想着这或许就叫做作茧自缚。

  原来茧是这般模样。

  比蚕好看多了。

  “对了,”顾烈忽然说起,“你无令调兵,本王不罚你,难以服众。反正你腿伤未愈,这样,就罚你三个月不许打仗,不许出宫。”

  突闻噩耗,狄其野皱眉不满:“我一个月就能伤愈。”

  “也好,”顾烈点头,“还剩两个月,够你熟读军规。”

  狄其野还试图谈条件:“我不到两月就打下青州,您罚我不许打仗,有损的是大楚霸业,何必因小失大?不如罚我的俸禄。”

  顾烈反问:“你可知道你有多少俸禄?”

  狄其野很慷慨:“不论多少,我不在乎。”

  顾烈笑了。

  顾烈轻轻拨动狄其野掌中的雪白蚕茧,对狄其野细细说来:“一件上品丝衣,如你身上这件,需得上万蚕茧缫出的丝织成。荆楚在我治下四年,物价比战祸时平稳,这件丝衣是宫中内制,若是拿出去卖,至少五十两纹银。足够民间大户人家一年的花销。”

  “你栖凤台拜将,正式投楚,距今不到五个整月,拜将时,我给了颇多赏赐,却因为你战功未成,为免招惹非议,我没给你定下俸禄。直到你三战定青州,众将皆服,才以楚顾家臣规格划定。”

  顾烈终于说到了重点:“满打满算,你现在只能领到一个月的俸禄。”

  “不够买这件丝衣。”

  狄其野毕竟不傻。

  主公生气了。

  不好糊弄那种。

  “主公,”为了能出去打仗,狄其野状似诚恳,躺床上还拱手给顾烈行了个礼,“末将知错。”

  顾烈非常平静:“哦?那你说说,你都错在何处。”

  他平静的语气令狄其野直觉不妙,这感觉像是刚刚在模拟战场刷出最高分,忽然网络错误,从古代平原直接传送进大沼泽,连个敌兵都没有,也无法自杀退出,只能被慢慢吞没。

  这可能是道送命题。

  狄其野从来不怕难题,只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去解。他飞快思索方才种种,试图找到线索,极力寻求一个能令顾烈满意又不为难自己的最佳答案。

  顾烈突然问:“你的血为何带着香气?”

  “你怎么闻”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狄其野心内一凛,再轻松不起来了。

  “所以,”顾烈冷静地推测,“除你之外的人,本该闻不到。”

  “那为什么我闻得到?”

  狄其野暗自咬牙,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顾烈闻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顾烈:打蛇打七寸

  狄其野:= =+

第25章 抽丝剥茧

  狄其野垂眸思索对策,顾烈却不给他时间,还雪上加霜:“你说过,等你打下青州,就对我坦言身世。”

  床上病患抬眼扫来,一副咬牙切齿忍气吞声的模样,顾烈猜狄其野是在后悔刚投楚军时被自己抓住了马脚,否则,狄其野定会像前世那般隐瞒到底,一个字都不对人说。

  顾烈猜的不错,狄其野确实是在心中暗恨自己刚见顾烈时防备不足,也不知是被青龙刀迷了眼,还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就松口答应了要坦白。

  不知道说完之后,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诚然是个灿烂辉煌的年代,能人异士辈出,狄其野没能参与顾烈争霸之途的前五年,但他从残缺的文字记载中窥到了精彩纷呈的逐鹿风云。

  顾烈从荆信交界的穗水之畔起兵,一路惊险一路拼杀,读来叫人热血沸腾,如此良将,如此雄主,可谓天下无双。

  可这也依然是一个古旧的年代,时代局限与封建制度自不必说,随之而来的文明差距才是真正的难以忽略。

  比如说,这个时代依旧留存着极为残忍的酷刑。

  顾烈是楚顾夷九族惨剧中唯一的幸存者,狄其野曾以为“夷九族”的意思就是杀尽楚王顾麟笙的九族。

  但栖凤台祭祖前,狄其野被姜扬抓着恶补了一通楚顾故事,才意识到远远不止如此。

  夷九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首,其骨肉于市。意思是:夷九族这种刑罚,先在罪人们的脸上用墨汁刺字,剜鼻,砍双臂,鞭笞致死,然后割下头颅,弃骨肉于大街。

  倒不是说顾烈和燕朝先帝一样暴戾,而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即使顾烈似乎拥有超出时代的包容,但涉及自己那怪力乱神超出常理的来历,狄其野无法相信顾烈真的能够做到他“一切照旧”的承诺。

  或者说,如果顾烈当真不在意他的来历,他倒要怀疑顾烈是否另有所图。

  他为什么非要跑去打中州?还不是想抓紧时间多打几场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可是事到临头,狄其野也不是胆小躲避的人,自己说出去的话,就得自己负责。

  更何况,他孑然一身,横竖不会拖累他人,也不曾亏欠谁,有什么好怕?

  片刻后,狄其野坦然道:“我不知幼时如何,八岁起才记事,无父无母,流浪为生。没流浪几日就被怪人掳去,等我重见天日,已在不知名山脉深处的山谷之中,那个怪人说,他师父要收我为徒。”

  “他师父是一个自以为能比肩鬼谷卧龙的老贼,这老贼躲在山谷里教徒弟,一次只收一个。徒弟出师前,必须服下毒药,出去抓一个新徒弟来顶上。”

  狄其野并不遮掩语气中的嘲讽。

  “我不知那老贼在我之前收过多少徒弟,我逃出来时改动机关,排为连环阵,他已经很老,应当是不能出来害人了。”

  顾烈语气肯定地判断:“你很厌恶他。”

  “我不肯拜师,那老贼说服不成,千方百计要杀了我,因为只有杀了我,他才能去收下一个徒弟。他有许多不合常理的规矩,并极为严苛地遵守着它们,这不正常。”

  狄其野皱着眉继续对顾烈分析:“而他的理念更是荒唐,他教导学生去当英雄人物,可他教导学生的手段,是去做掌权者的幕僚或臣子等待时机,伺机制造乱局,再以大义之名做出牺牲,自造时势,再将自己造成英雄。这是什么歪理?”

  一个人躲在山谷发疯也罢了,还要收徒洗_脑培养小疯子。

  “我在山谷里活了十一年,破解机关后,不再剪头,等头发养长,就伺机偷马跑了。”

  原来如此,顾烈问:“马是无双?”

  “是。它的原主应是一位不幸路过山谷的行商,被老贼所害。”

  “你一直没说这位‘老贼’的名字?”顾烈注意到。

  狄其野冷笑一声:“他说他不是沽名钓誉之徒,收徒不为名满天下,因此自称无名。”

  顾烈把狄其野的话一整理,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因此他冷静地问:“那么,在‘此生’之前,你是哪重天的‘武曲星’?”

  狄其野一愣,他自己都觉得穿越后的经历十分离奇,没有想到顾烈不仅不追根究底,甚至都没有质问真假,竟然第一时间问他此生之前?

  初秋凉夜,楚王寝殿中,将军高床软枕,主公侧坐守夜,这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个将军来历不明,这个主公……这个主公好生奇怪。

  狄其野探究地看着顾烈,他的目光没停在主公出众的容貌,也没去欣赏主公冷静的神情,而是直直探视着主公浓于夜色的黑瞳,想寻找出一丝戒备、一丝反感……

  他找不到。

  他竟然找不到。

  狄其野微微侧过头,偏开视线,笑起来。

  “好吧。”

  他说。

  “你真的要听?你不会信我,或许,你会觉得我疯了。”

  顾烈一挑眉,反问:“狄其野,你还觉得你不够疯?”

  床上的人笑得更厉害了,腰腹牵起的肌肉扯动了伤口,狄其野才收敛笑容,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要怎么说得能让你听得明白。”他自言自语,沉吟片刻,看向顾烈,“假如说,有朝一日,人能够制造出各式各样的机巧器物,相隔千里而能轻语交谈,相隔万里能见人面,甚至飞天遁地,遨游星河……几千年后,这些事物就如同耕犁水车一样常用常见,你能相信吗?”

  顾烈想了想,却摇头:“你说的这些,我无法想出要如何实现。狄其野,先祖茹毛饮血,而今百姓耕田织布,你去问先祖,他们甚至都不会人言,何谈理解。假若你真从数千年后来此,我想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的答复已经超出狄其野的预料,他又听顾烈说:“我认为,这些也不重要。不论是天宫仙府,还是凡俗人间,我在意的是,你曾经历过什么?又是因何来到此生?”

  狄其野再一次将视线投向顾烈眼底。

  真是个奇怪的人,奇怪到让狄其野忍不住怀疑顾烈是不是也被人穿越了。

  这个想法令狄其野有些想笑。

  他想起那些对于顾烈的评价,什么“天生帝王”,什么“无情无私”……原来都对。原来也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