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绣生) 第11章

作者:绣生 标签: 强强 甜文 穿越重生

  他在舷窗边的贵妃榻上倚着,整个人四肢发软提不起力气来,连早膳都未用,就怏怏倚在窗边吹风。漕船随着水波晃动,他的五脏六腑就仿佛也跟着一起晃,面色惨白一片。

  郑多宝见状着急得不行,亲自去了厨房里盯着人弄些清淡开胃的饭菜。

  薛恕守在他身侧,见他如此也露了忧色。略一迟疑便道:“殿下要是难受得厉害,我替你按一按穴位?能缓解些许晕眩。”

  殷承玉抬眸睨他一眼,大约是难受得厉害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脆弱,他没有犹豫太久,便点了头:“你来试试。”

  薛恕得了应允,便脱了靴子上榻,跪坐在他身后,让他将头枕在自己膝上,手法娴熟地替他轻揉太阳穴,缓解不适。

  “殿下这样不吃不喝可撑不住,船要在水上走一天一夜,明日傍晚才到。生姜益胃止呕,等会儿我叫人煮一碗姜汤来,殿下用膳之前喝半碗,能好受些。”

  殷承玉半阖着眼眸,怏怏道:“孤不想喝。”

  大约是薛恕的手法还不错,他恢复了些精神,便断断续续地同薛恕说话:“隆丰十四年的时候,山东遭了水灾,孤奉命去赈灾。也是走的水路。那是孤第一次坐船出行,比现在闹得厉害多了。当时船上有个厨娘,听闻之后就给孤送了一小坛自己制的……”话到半途,他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东西叫什么名字了,只得略过继续道:“那东西好像是生姜所制,爽口开胃。孤在船上那几日,全靠着它才能吃下饭。”

  “是酱紫姜。”薛恕接话道。

  “对,就是酱紫姜!”殷承玉说完又有些疑惑,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薛恕垂下眼眸,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隆丰十四年的时候,我正在济宁州。济宁州家家户户都会做这酱紫姜,那厨娘应是济宁州人士。”

  殷承玉这才恍然,难怪那时他要赏赐那厨娘,对方却不肯收,只说不值什么银钱。

  “你也是济宁州人士?”殷承玉话已问出口,方才惊觉,自己似乎对薛恕的过往一无所知。

  他祖籍何处,家中有何人,皆不了解。

  从他认识薛恕时,他便已是人人敬畏的九千岁,至于过往来历,俱被掩埋在这层身份之下,无人敢过问。

  “不是,我祖籍陕西,靠近嘉峪关一带,后来才迁往济宁。”

  殷承玉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他起了兴致,便愈发好奇起来:“那又为何迁往济宁,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如何会想到净身入宫?”

  一连串的问题,叫薛恕默了默,才斟酌着道:“嘉峪关一带常年受瓦剌劫掠侵扰,我与母亲长姐不堪其扰,便决意前往山东寻亲……后来便在济宁长居,做些小生意。”

  “再后来适逢济宁水患,母亲病逝,长姐也嫁了人。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便去了望京。”说起往事和逝去亲人时,他都三言两语带过,语气也十分轻描淡写。

  原本兴味盎然的殷承玉沉默下来,凝了他片刻,道:“过去的便过去了,也没什么可讲的。你再与孤说些旁的趣事吧。”

  薛恕从善如流,不再说那些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旧事,挑着市井之中遇到的趣事说给他听。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殷承玉听着,昏昏沉沉间便睡了过去。他侧着脸枕在薛恕腿上,长发散开,形状姣好的凤眼阖着,连带着周身的尊贵疏离之意也收了起来,显出几分不常见的柔软和脆弱。

  薛恕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移到软枕上,才下了榻。

  他并未立即退出去,而是定定在贵妃榻边站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其实,那时候我也在鱼台。”

  他们都没有同对方说实话。

  隆丰十四年,山东确实闹了水患。但山东水患年年都有,并不是稀奇事。真正惊动太子大驾的,乃是因为那一年济宁州下辖的鱼台县,爆发了疫病。

  而那时他与母亲长姐,刚在鱼台定居半年。

  疫病爆发之后,鱼台县宛若人间炼狱。

  鱼台县令尸位素餐,在疫病爆发之后不顾百姓死活,匆匆上报之后就命官兵将整个鱼台县封锁了起来。活人、死人,还有染了病的病人都圈在一处,原本没病的,时候长了,也染了病。

  更难捱的是没有食物。

  水灾之后,房屋损毁,米粮耗尽。被围起来百姓为了争抢仅有的食物,打得你死我活;饿得很了的,易子而食也不是没有。

  就在这样无望的境遇里,母亲也染上了疫病。

  染了疫病的人更遭排挤,他们只能在半坍塌的破庙里容身,找不到食物,更没有药材,每日只能靠草根树皮果腹,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在等待死亡到来。

  后来长姐为了换取治病的药材,委身给了觊觎她已久的徐员外。

  可即便这样,母亲还是没撑过去。

  母亲尸骨未寒,紧接着长姐也不知所踪。他四处打听,才知道徐员外使银子买通了看守的官差,逃离了鱼台县。长姐也被带走了。

  再之后,便是听说城中疫情太严重,上头下了命令,要焚城。

  那阵子他浑浑噩噩,仿佛陷在深不见底的泥沼当中,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便觉得或许死了也不错。

  这污糟糟的乱世,也没有什么再值得留恋。

  直到他不经意抬起头,看见城门大开,素衣黑发的殷承玉翩然而来。

  如神祗降世。

  从前他不屑旁人求神拜佛,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神灵如何会一一顾及?求人不如求己。

  但后来他才知道,神确实能救世人于苦难。

  他说鱼台县令玩忽职守,业已伏诛。

  他说孤与百姓同在,鱼台绝不焚城,所有人能活下来。

  于是他当真活了下来,从烂泥里挣扎出来,一步步走到望京,走到他面前。

  从此以后,他便是他虔诚侍奉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我愿意向神献上我的一切,包括身体。

  殿下:?

第10章

  郑多宝拎着食盒回来时,殷承玉已经睡得沉了。他叹了一声,小声咕哝说不吃东西可不成,但人好不容易睡着了,他总不能再吵醒,只得又轻手轻脚地出去,命人将饭菜送去灶上温着。

  “我让厨房备了姜汤,等会儿殿下醒了,郑公公伺候殿下喝一碗,应该会好一些。”薛恕边说话,边将凉了的汤婆子换了热乎的重新塞进锦被里,又将锦被边角仔细掖好。

  听他这么说,郑多宝下意识“诶”了一声。

  等人出去了,又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这薛恕把他的活儿都干了?

  他疑惑地看着薛恕的背影,想了一遭没想明白,也就不想了。

  反正都是为了殿下好。

  出了屋子,薛恕正准备下楼往厨房去,忽而听见了右侧走廊有细微的衣料摩擦之声。他脚步一顿,那摩挲声顿时便也停了。然而薛恕余光里却未瞥到人影,只隐约有光影晃动——这船舱三楼是殿下住处,寻常人上不来。更不敢如此鬼祟。

  薛恕眼神陡然转厉,拔出腰间佩刀便掷了出去。

  泛着冷光的长刀挟着威势,角度刁钻钉入了窥探之人的腹部,与此同时,河中传来“噗通”的落水声。

  薛恕疾步赶去,就看到走廊转角处一人腹部插刀,委顿在地;再看江中,隐约有个黑色影子正在远去。他长眸微眯,打了个呼哨通知护卫御敌,自己则毫不迟疑地跳入河中,游鱼一般追了上去。

  如今虽已入了春,河上的冰早就化了。但早春的河水依旧冷的刺骨,若不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根本禁不住这寒水。

  那跳水的中年人满以为只要入了水,便性命无虞,但还未等他庆幸,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划水声。

  仓皇间回头一看,就看见个少年紧追其后。

  寒凉的河水汲取了他的温度,浸湿了他眉眼,却使黑的更黑,白的愈白。隔着河上薄雾沉沉看来,白面黑眸,如水中恶鬼。

  不过片刻,便已追至身侧。

  两人霎时在水中缠斗起来,但中年人的力气显然不及薛恕,交手不过两个回合,便被薛恕牢牢钳住了双手,按着头颅,沉入了水中。

  便是再好的水性,这会儿也憋不住气了。

  几次之后,中年人便呛咳着翻起了白眼,挣扎不休的四肢也变得疲软无力。薛恕这才拖着他,将人弄回了船上。

  甲板上接应的四卫营兵士看见他自水里爬上来,将手里的人死狗一般扔在甲板上,顿时齐齐打了个激灵。

  这位薛监官掌管四卫营不久,和他们打过的交道不算多。此次护送太子出行,他们虽然对对方还算客气,却算不上恭敬。

  毕竟这么大点小子,还是个阉人,竟然就压在了他们头上,但凡有些血性的兵士,心里都不会服气。只不过碍于对方得了皇帝倚重,这才多了几分客气。

  可现在看来……这竟不是个花架子。

  四卫营兵士心中泛起了嘀咕,神色间也比以往更加恭敬一些。

  薛恕接过下属递来的布巾,随意抹了把脸便往船舱走:“将人押到货舱去候审。”

  说完,便大步往房间去。

  ——他下了趟水,衣裳湿淋淋贴在身上,若不是衣裳穿的还算厚,恐怕就要漏了马脚。

  薛恕匆忙回去换了身干燥衣裳,这才去了货舱。

  这艘漕船被临时征用,自然没有载货。上下两层货舱都是空荡荡的。捉到的两人就被关押在最底部的货舱里。

  这会儿跳水的中年人已经醒了,正被绑着双手吊在柱子上;另一人则被薛恕的刀刺中腹部,只剩下半条命。倒是没有吊着,就绑了手脚扔在一边。

  四个兵士守在货舱内,见薛恕过来,纷纷行礼。

  为首的兵士搬来椅子,又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殷勤道:“薛监官可在此处看我等审讯。”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恐怕还要上一壶好茶并瓜果点心。

  薛恕却并未理会对方的讨好,摆了摆手,冷声道:“咱家亲自来审。”

  他身上的寒意本就未散,又刻意学了掌印太监高贤的模样,掐了些嗓子,将一个阴鸷太监的模样拿捏十足,叫船舱里的几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四名兵士顿时不敢再多言,乖觉地退到了边上去。

  薛恕上前,看着被吊起来的中年人:“姓名。”

  “孙、孙二雷。”中年人在水中就见识了一回对方的狠辣,也并不是什么硬骨头,连忙交代了。

  薛恕又问:“会写字吗?”

  虽不明白他为何要问会不会写字,但孙二雷还是连连点头,讨好道:“会的,会的。”

  薛恕这才颔首,似满意了,对边上的兵士道:“先把舌头拔了,免得问话时吵到了殿下。”

  孙二雷表情一僵,就要求饶。却又被他阴冷的眼神吓住,整个人恐惧地打起摆子来。

  接下来的审问便十分顺利了。

  被拔了舌头的孙二雷几乎吓破了胆,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

  薛恕拿到了画押的供词,满意出了货舱。

  后到一步的赵霖正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便迎上来:“薛监官,可审出结果了?”

  薛恕点头,又问他:“殿下可睡醒了?”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