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死后第三年 第46章

作者:道玄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年下 穿越重生

  谢玟的喉结动了动,他调节自己的情绪,解释道:“我甩的他。”荆桂愣了半晌,心说没感觉小谢哥身上有什么渣男气质啊,那这藕断丝连为情所困的架势是什么意思,她刚想说“要不就把人追回来试试”,然而马上就听到谢玟的声音。

  “追不回来的。”谢玟道,“我好像在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你知道吗,就好像我是一棵树,有一只啄木鸟把我啄出一个洞,他在我心里做窝、住在我的伤口里,我把啄木鸟赶走了,这个洞就空置下来了。”

  荆桂稍稍沉默,她继续聆听。

  “我一开始没觉得痛,因为那是很久远的陈年伤口。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我现在,是在做什么呢?”他说,“我过度清高、自以为是、矫情傲慢,我其实可以让他得到更多,但是……”

  “小谢哥!”荆桂打断他,“你不是这样的,你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礼貌又温柔,而且善良,不要质疑你现在所做的每件事,如果非要强求每件事有意义的话,那你被控制被束缚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她的声音有一种足以宽慰别人的力量:“只要你愿意做就行了……你说把一群几百年几千年的东西从土里挖出来,擦干净,摆在博物馆,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为之撰写几十页几百页的学术报告,为之争论不休,有什么意义呢?那些更高的、关乎于人类的事情不提,光是我想做、我愿意做,这就够了。从B市跑到当南自治区来挖沙子算什么没意义?我觉得就算躺在床上睡一整个双休日,那都是有意义的。”

  荆桂缓缓地安慰了他许久,最后才旁敲侧击地问道:“你那个……前女友,是考古爱好者?”

  谢玟安静了一会儿,没回答后一个问题,而是说:“前男友。”

  荆桂刚想应下来,被这仨字噎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呆滞半晌,喃喃道:“牛啊……”

  “他不是考古爱好者,”谢玟道,“你男朋友在挖我前男友的墓。”

  荆桂:“……”

  “我得监督着点。”谢玟盯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虽然监督也没用,我连现场都进不去,别说尸骨了,连棺木都看不见。”

  荆桂:“……啊这……那我代阿维给、给男嫂子赔个不是?”

  谢玟被她逗笑了:“你男朋友说我脑子有病。”

  荆桂心里狂点头,嘴上也没敢直接说,而是含糊道:“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儿就去看看你,咱这芝兰玉树的小谢哥怎么还为情所困了,还是一千年前的男嫂子?但这话你可别跟他说,不然他肯定打电话给谢叔叔让你去看病。”

  谢玟道:“嗯,我明白。”

  “你想干嘛就干嘛,我让阿维不许拦着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想开点哈。”

  荆桂跟谢玟聊了半晚上,确定谢玟大约好得多了,才松了口气。她刚挂了电话,又想到谢玟这人最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便给莫泓维发消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让男朋友好好照顾他俩共同的朋友,对方说什么他都要抱着安抚的态度……再这么一番叮嘱之后,莫泓维终于放弃了把谢玟直接送回去的想法。

  转机出现在挖掘工作进行的第十三天。

  因为家庭的原因,考古队的两位队员都需要赶回去,而前来帮助工作的老专家也带走了第一笔资料,这点人手缺乏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但随后,有几位短期的工人也结束雇佣、并且难以忍耐荒漠气候不再续约,四周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在挖掘设备和测量仪器的林立之间,这个昼夜温差极大的夜晚达到了零下二十六度,全天有近五十度的温差。谢玟穿上了装备中最厚的衣服,并且做足了防寒措施出现在现场时,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呼唤声。

  男人捣弄着器械,他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因为人手的极度缺乏,他看了一眼谢玟的工牌,就让他扶着一个类似于游标卡尺的仪器,但这细致的仪器埋入土中,却一直在颤动。

  谢玟在北方长大,他知道这个温度是能冻死人的,最多半个小时,这些工作人员就必须回到车内、房子里取暖。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工作开展——这是他来到河定村以来,看到的最近的一幕。

  他们正在清理陪葬品。

  掌下的仪器不动了,但他的手仍旧停留在那里。谢玟看着几乎匍匐在土面上工作人员,心里诞生一股由衷的感谢……身旁的年轻男人调整了一下电子设备,抗寒的设备最低能容忍零下四十度的侵袭。

  设备忠实地记录了出土的每一刻,男人深深地哈气,自言自语道:“一把剑啊……”

  谢玟低语道:“天下太平。”

  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对方在胡言乱语。

  然后是一些贵重的雕刻和印玺。

  “九州清晏,天子御印。”这是印玺上的字。

  男人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后来的每一块玉石、每一个花瓶,年轻男人都发现身旁的这个“工人”简直像都认识一样,明明只是自言自语,但却万分笃定。所幸后面遇到了难以出土的古籍,争分夺秒的工作受到天气阻拦,他收好仪器,赶过去跟其他队员汇合。

  后半夜,莫泓维发现谢玟没待在屋子里、也没待在车里时,他想起外面的温度,顷刻焦虑起来——对方很有可能去触碰那些陪葬品、文物,这种寒冷程度下的等待是几乎要命的。

  但当莫泓维赶到时,谢玟并没有去触碰那些他非常渴望的东西。这位一向温文守礼的好友坐在黄线以外,好像那条线就是一个无形的天堑,孱弱又残酷地隔开了两个世界。

  莫泓维迈步上前,一把揪起谢玟的衣服,一句话都没说的把他拉了回去。还好他记得女友的吩咐,他一边把对方的手按到温水里恢复体温、消解冻伤,一边板板正正地斥道:“你他妈的是个疯子。”

  谢玟说:“对不起。”

  “有病是吧?”他快要抓狂,“大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呢?失恋还是失智啊!”

  谢玟看了他一眼,还是道:“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我太……没有分寸了。”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在大启的时候,谢帝师是最有分寸的那个人,可这些回忆、这些克制、这些如履薄冰的自我忍耐,都像是另一个世界,或者前一世的东西。

  在这里,他的亲朋好友会包容他、宽恕他的错误,谢玟觉得自己好像因为这些宽恕,而变得懈怠娇纵了。

  “你可真行,”莫泓维对这样的态度束手无策,“那口空棺有什么好看的?放的陪葬品倒不少,你要是感兴趣,等我把物品整理出来,肯定有第一手资料和照片看,这是急什么啊?”

  谢玟抬起头盯着他的脸,忽然道:“空棺?”

  “统治者嘛,”莫泓维道,“搞出什么事来都正常,怎么,你以为我们已经重新拼凑收殓尸骨了?呸,要是能拿到墓主人的头骨,我们也不会为了确认墓主人是启武帝还是启宣帝而费尽力气了……”

  空……棺?

  ————

  启明六年五月十二,大军班师回朝。

  启与趾罕签订了百年的和平协议,趾罕向大启称臣,成为缴纳岁贡的附属国。

  谢帝师没有随之归来。

  在帝都谣言四起、甚嚣尘上的议论里,萧玄谦却仿佛对这些揣测流言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他愈加冷酷、严厉,几乎恢复成最初的模样,但他的手段风格却渐渐有了谢帝师的影子。

  他愈发沉默、愈发难以亲近,越堆越高的立后折子放在案边,他仍旧只有唯一的子嗣镇国公主萧潼,即便是女儿,也被加以难以想象的期望、被以储君的规格教导豢养,而随着谢帝师的行踪消失,镇国公主的长相也不再成为被议论的源头。

  因为在最初的一年里,所有敢于质疑公主血脉的臣子,都被秘密处决了。

  看起来一切都在欣欣向荣。至少表面如此。

  同年八月十五,中秋。在荣园桂花开放的时节,皇帝陛下亲临长公主的府邸,这对针锋相对、两面三刀的姐弟进行了一次格外和平的促膝长谈。白桂花的香气飘满街巷,它们飞动着吹向更远的地方。

  萧天柔坐在窗前,她望向眼前的人——她的九弟依旧如此冷漠,但看起来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一些,在萧天柔原本的预想之中,皇帝根本无法独立生存。

  他是被谢玟牵着手,一路保护爱抚,温柔照料起来的。他的灵魂极度依赖对方,谢玟的存在几乎占据他生命的一半,他的整个心脏都为这个人跳动,所以即便是死在沙场上,萧天柔也不会意外。

  长公主道:“所以,你活下来了么?”

  萧玄谦只看着眼前的这局棋,他在透过对弈,在萧天柔的棋风中间接找出另一个人的痕迹。

  只可惜,一无所获。

  “或许吧。”萧玄谦道,“很失望?”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活下来了,但也可能是等下一次死去,会是多久呢?三十年后吗?他无法全然相信童童虚无缥缈的承诺,必须有这是骗局的心理准备,漫长的岁月只是折磨,无疾而终的结果,才是审判。

  “不失望,只是很惊讶。”长公主道,“我甚至很同情你,谢怀玉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希望他能万事如愿以偿,如果你是这‘万事’中的一件,那么你也属于他好了。”

  萧玄谦瞥了她一眼。

  长公主微笑道:“但你这是在坚持什么呢?他们不懂你,我还不明白吗?你真的沉醉于权力之巅不可自拔吗?你真的为了利益和权欲能够舍弃一切吗?不,萧敬之,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冷酷无情的掌权者。你居然选择要孤独地依靠回忆活着,我真的很惊讶。”

  白桂花飞落到棋盘上。

  萧玄谦拨开那片花瓣,道:“长姐,你当年有一句话说错了。”

  萧天柔洗耳恭听。

  “我确实不配,也最没有资格。”萧玄谦几无波澜地道,“但我是真心的。”

  长公主借着烛火凝望着他,这对相识多年、关系恶劣的姐弟,在此时此刻,竟然得到了微妙而意外的和解。萧天柔从这只残酷野兽的身上看出了除占有与侵入之外的东西,她竟然从这个人身上看到甘愿付出、甘愿奉献的意味——百依百顺,无欲无求。

  谢怀玉。长公主几乎要暗暗叹息了,只有你最能惩罚他。

  这年的中秋过去后,闭门不出、安心调养的萧天柔跟皇帝的关系彻底解冻,她第一次离开荣园,参加这一年的宫宴,看着湄儿上蹿下跳、宗室女眷们欢声笑语。但也是在这年中秋开始,皇帝没有再跟别人下过一盘棋。

  因为那些棋局,总是让他忍不住品尝孤独,而又一无所获。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考古挖掘的内容有很多虚构,水平有限,请不要当真。但我今天想到个问题,一开始是谢玟32,萧九26,等再见面谢玟22,萧九1600多……岁。

  这个年下标签我还配拥有吗(突然呆滞)

第58章 渣男

  启明八年六月初二,解忧公主下嫁于秦振。

  当时旅居京都,在谢府旁住下的石汝培受邀前往两人的成亲之礼,在天家隆重华贵的阵仗之下,遥远地看了皇帝几眼。

  石汝培井未住进谢府,但他也去过谢帝师的故居,曾在那里盘桓过一阵。这个地方首先属于谢玟,其次属于天子,尽管获得了谢玟生前的准许,他也不会住到里面……但令他意外的是,萧玄谦也不常进入谢府。

  紫微宫足够留住皇帝的身影,他一年仅仅去谢府两次,为数不多。石汝培想,皇帝是怕触景伤情。

  他的功过难以论定,但确实在京都住下了,而且无人阻挠。石汝培闲云野鹤地过日子,在寸土寸金的地方种了一席子韭菜和葱,野菊花的种子飞到门前,到了秋天,也长出一片橙黄的锦簇花团。

  同年十月,荣园的长公主请旨离京,皇帝竟然给了她一块封地……这样的行为令朝野上下尽皆震惊,但当风声传到石汝培面前时,他却想着:这是为了给镇国公主铺路。

  长公主离京之后,宗室越来越少,这一年的岁尾除夕愈加冷寂清寒。在灯火彻夜明亮的紫微宫里,已经长到八岁外貌的童童接过了储君的象征,将那方御印抓在手中把玩,她道:“明年春天?不会太急了点吗?你总得给那群老臣一点缓冲的时间吧。”

  “我已经让他们缓冲了三年。”萧玄谦道。

  谢童抬眼望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光看外表,似乎已经被磨得沉稳冷静,他似乎已经能忍耐下一切的寂寞,坚不可摧。但她知道对方睹物思人的时候其实比想象中多得多,而且非常非常频繁,以至于他不敢再刻意找寻留有谢玟痕迹的旧物,只要轻轻的一点怀念,就能穿透他不堪一击的盾。

  这些年萧玄谦需要开口的时候越来越少,沉默寡言的情况也愈发严重,童童时刻监控着他的心理状况,却想不到让他多说点话的理由,只好尽力搭话:“至少任务进度是增加的,你也能看到对吧?这么消沉干什么?”

  萧玄谦看了她一眼,道:“我没有消沉。”

  “好,你一直这样,政务工作狂,算不上消沉,我的意思是,你这样我也挺怕的……”童童无力地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她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个好主意:“这样吧,我慢慢把谢玟那个世界的知识教给你,这样以后你见到他也不会什么都不懂,怎么样?”

  这个提议被同意了,井且行之有效,虽然现代的很多常识有些打破萧玄谦的世界观,但这恰好能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他。

  任务进度从萧玄谦登基开始算,从一开始他就拥有四分之一的进度,这个年号经营到二十年,他就能从容退位,只要谢童平稳地承上启下、将这个太平盛世守下去,十年后她要把皇位传给谁……其实井不重要。

  一开始是湄儿下嫁,然后是萧天柔请旨离京,正月里时,那只平日里傲气十足的玉狮子突然温顺地舔了舔萧玄谦的手,仿佛它曾经的那些桀骜不驯、那些叛逆难改,都在一夕之中消弭了一样。白猫清澈剔透的眼珠看着他,然后将头拱到萧玄谦的手心里蹭了蹭,随后就转过身,缓慢地走了。

  它的尾巴轻盈地翘起,好像很高兴,再也没有回来。

  玉狮子的寿命到了,萧玄谦想。猫都这样,在最后一刻会悄悄跑掉,不让人看见,老师也是这样的猫。

  而他还要继续熬下去,等待他的结果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坏,但他没有空余来想结果,他还要熬下去。

  后来有几位老臣告老还乡,福州传来了前任宰辅李老先生仙逝的消息,再然后是震惊朝野的立储,从立储之后,每一年都会生出不大不小试探君心的动乱,但这些动乱全都被皇帝以雷霆之力镇压了下去。

  他忙于政务,精细地做好每一件小事。他是贤君明主,既有雷霆手段,而又体察民情……等萧玄谦回过神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回忆了。

  他以为自己的痛苦稍有减轻,一边害怕自己会忘了,一边又有一种令人愧疚的庆幸。他们之间十一年不到的回忆,萧玄谦每次品味,都能在记忆深处翻出心悸的时刻,在更多时候,他已经忘了当初是因为什么事而跟谢玟争吵,但他总能想起谢玟那时生动的眉眼。

  他想说,不要生气了,但又想,用这种目光再看我一次吧,我快要忘了。

  启明十年,陪伴萧玄谦多年的崔盛崔大监告老卸任,他留在宫中颐养天年,只不过不再出现在陛下身边,新提拔的太监是他的弟子德春,年纪太轻,还摸不准皇帝的性子。但他师父耳提面命嘱咐谨慎,德春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几个月下来,他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