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死后第三年 第41章

作者:道玄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年下 穿越重生

  谢玟微笑地看着他,甚至还温文尔雅地安抚道:“我没有说你。一定是他伤心。”

  沈越霄这才悻悻地坐下。

  两人再度交谈了两句,对方便逃也似地跑了,比急红眼的兔子还快几分。谢玟坐在原位上转动着茶杯,身旁的空余座位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红头绳的小女孩。

  童童坐在椅子上,两根短短的小胖腿在上面晃来晃去,她问:“他们那仗要是打起来,就算是速战速决也要三个月的日子,萧玄谦大概率是赶不及回来了,正好,既然他不在,省得你被这人纠缠撒娇、磨软了性子,你定个日子吧。”

  谢玟的手指在杯沿上碾转,他的指腹按在瓷器旁,淡淡地道:“我得告诉他。”

  童童道:“明天他就出征了,有这么多机会你不说,想要什么时候告诉他?”

  谢玟垂下眼帘,平静地解释道:“我留了锦囊给他,前两个都是对此战的筹谋规划,最后一个是我留的信,会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我跟他说,战至大捷时可以打开。

  “按照他的计划,一路势如破竹的话……我推算了一下日子,攻城拔寨直入鞑靼王廷时,也就是四月十七左右,捷报到了,我们就回去。”

  童童道:“他人不在,你守到那时候有什么用?”

  谢玟心如止水般地道:“两军对垒,我总得听到些胜券在握的战报喜讯,才能放心吧?”

  饶是谢童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劝慰,直到听见谢玟又说:“如果他此战不顺,受到阻碍,我会在一月后作为督军、陪同几位武臣率军相援,这也是在预先安排过的。”

  童童一下子站到了椅子上:“你要亲自去?我不信萧玄谦这么安排,他连你掉根头发都要过问,还敢让你上战场?”

  谢玟道:“我不上前线。我只是督军。”

  “当年你为了他差点就死在琼州,我不相信萧玄谦不害怕刀剑无眼,这绝不是他做出的决定。”

  “你倒是有点像他了。”谢玟意外道,“他要培养你做女帝,好像还真弄出点名堂来了。”

  童童鼓了鼓脸颊,嘟囔道:“我肯定跟你回去,我又不当他的接班人……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最迟、最迟……四月十七,到了这一天,无论你身在何地,我也会把你送回去的。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谢玟伸手把小女孩抱了过来:“这是我跟几位重臣商议的,高侍中、温常侍、董仆射……还有几位年轻武臣,我们一同议定。文臣对武官从来不放心,武官又对文臣大感厌烦,所以我是折中的那个选择。”

  “小皇帝要是知道了,绝对得发一大通火。但想到他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最后见你一面,反而又应该感谢这些人了。”

  童童环着他的脖颈撒娇,让宿主揉了揉头发,听到对方语调温柔地低声道:“多谢你这么照顾我。我并不是一个那么好的宿主吧……”

  童童沉默片刻,扭捏地垂下头道:“……也没有啦。你、你挺好的。”

  启明六年二月初四。

  玄顶大纛挥扬在半空中,成列的高大战马披挂鞍鞯,静立在侧,文武百官、帝都百姓,他们都在等候同一个人……等候这个王朝的主宰、封建皇权的象征、这片土地的最高统治者。

  但在谢玟见到这翘首以盼、恢弘无比的场面之前,他就率先感受到了覆盖着银甲战袍、略显冰冷坚硬的怀抱——他比那些人见到的更早、更快,也更能深刻地感受到戎装之上蔓延渗透而来的丝丝冷意。

  出了紫微宫直通而去,向前就是飞扬的旗帜、夹道等候的百官万民。但那些纷繁喧腾仿佛都与他无关。宽阔的甲胄和战袍、深沉长久的拥抱……持续地笼罩着他。

  谢玟只是行动得慢了些,就被皇帝扣留住、脱离了官员的队伍。

  萧玄谦再一次从他的身上汲取了能量。再一次通过短暂的拥抱平复至最好的状态,他低头捧住谢玟的脸颊,虔诚如侍奉神灵一般亲了亲他,但很快,他的虔诚化为一股浓稠到化不开的依赖渴望,冷峻的眉目盛满眷恋,低低地道:“你要好好等我,照顾好自己。”

  谢玟的话梗在喉间——如果他能说得出口的话,他就不会寄托在纸上,将那些字迹作为分别的音讯……但他知道还是面对面地告知最有诚意,所以几次三番都想开口。

  可无法开口。他的眼睛里都是萧玄谦依赖的模样,对方越是能够忍耐、能够改变,他就越无法说得出来。谢玟沉默了很久,都没能答应下来,而是任由对方试探摸索般地亲吻,回以更为主动的反馈……直至他难以承受之时。

  谢玟的手心抵在甲胄上,冷却的金属上覆盖了他的体温,过了许久才分离、消耗着散尽。他将手送进对方的掌心,轻声道:“去吧。”

  伴随着这两个字,他一手培养的天子将亲自开疆拓土、将会让大启的剑指向遥远的彼方,让边境不再受到侵扰,解决外患,四海安宁。这将是他们最后身在同一个世界的一段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但世事常常不会带来那么顺利的消息。

  皇帝带走了大半的武臣,帝都空寂而冰冷。一个月后,荣园的桂树抽枝发芽,绿意新而浓地冒了出来,院子里罕见的几棵早樱团团锦簇,花瓣飞扬地扑进窗前。

  小轩窗。对弈的棋局在军报中暂时中断。谢玟接过信封,在萧天柔的注视之下除去封泥,当封泥边残余的羽毛在烛火间化为灰烬时,长公主见到好友蹙紧的眉峰。

  仍是春日,她抱着手炉,膝盖上盖着厚厚的绒毯,道:“昨夜春雨,把我的花都打湿了。”

  谢玟读完这封军报的全部内容,道:“春雨?对,最近已经暖和起来了。”

  “是啊。”萧天柔感叹地一笑,“可您要去寒冷之地里吃苦,谁能留得住呢?”

  谢玟沉默半晌,道:“因为我要走了。”

  长公主怔了一下。

  “我要走了。”谢玟站起身,抬手向她告别,“公主保重。”

  萧天柔注视着他的脸庞:“先生……此去路途遥远,西北寒风摧折,行军多受苦,要不还是换个人吧?不是非要您不可的。”

  谢玟却只是道:“一到春日,再没有更好的时节了。”

  他步出荣园时,萧天柔因为身子不适没能送到门口,在谢玟走到庭院里时,长公主只是靠着屏风,攥着徐徐曳地的裙摆。她凝望着对方离开,随后转过头,目光穿过轩窗、落到了盛大的黄昏云层间。

  她看见铺天盖地的暮色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HE,不要怕。

  安抚揉搓揉搓)

第52章 妻子

  哪有这样的春日呢。

  当御营中军的将领渡过大河,与神武军守军相逢,风沙与寒冷倒灌进盔甲中时,边境守军还在殷勤探问帝都的春天。

  中军将领裴玮博呛了一口寒地的冷气,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帐中,听眼前的武将汉子们吵嚷得唾沫横飞,几乎就要动起手来。裴将军按住胯边的刀,锃亮的宽阔大刀拔出了半个手掌宽的距离,乓地一声撞在案上,周遭瞬息安静下来。

  “大彧府府城被占,守将是鞑靼的阿诺里班华。”裴将军道,“我们御营中军两万余众,被区区一个建制拖累在这里,一时半晌无法去援前军,玄龙纛旓停驻前军,后头又来了小股的鞑靼骑兵骚扰。”

  一侧的副将愤愤道:“陛下所向披靡,一个强占大彧府的阿诺里班华也想拦住我启的脚步?”

  裴将军抬起虎目,冷看了他一眼:“陛下为什么没拿下大彧府,正因为阿诺里班华——这个鞑靼王廷的二太子!他拿大彧府的边境百姓为质,一旦御营前军靠近大彧府府城五十里,他要屠城!”

  “牛羊金银、珍瓶宝器,粮食种子。”一旁的另一位武臣也陡然开口,“一旦掠夺而走,将立遭扫荡清平,他只有这样对峙才能拖延时间,我军的战线拉得太长,又是多方作战,阿诺里班华想要拖垮后勤辎重。”

  裴将军向后倚靠半晌,闭目道:“陛下在前军,不知是何决断。京都援军不日将至,正可以从后方绞断这些时日来不断的骑兵游击,跟我们两山相峙的骑兵建制……”

  “将军。”第二个开口的武臣下拜道,“打吧!”

  安廊山的春日如此寒冷,遍布着盘卷的风沙。裴玮博的手掌贴在冷冽的甲胄膝盖上,冷意从指尖流入到腕前,仿佛冰冻住他的骨血。

  裴将军忽然道:“打。”

  一众武将怔住。

  他坐起身,脊骨前曲,眼眸烁烁如猛兽:“擂鼓,逼战!”

  在安廊山的战鼓震入层云的同时,另一端大彧府外的御营前军里,被小股骑兵死死咬住不放的御营前军仍旧精锐整备、兵马俱全,他们一路势如破竹至此,将侵扰边界的外族赶出这片土地,直到大彧府。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想要的不仅是驱逐,他还要直入王廷,让西北寒地的游牧者们吃一个疼痛到会令人惧怕的苦头。但眼前,这样鲜明的困境摆在了眼前,他们的驻军无法靠近大彧府,两军交战的书信来而又往,城中还有四万百姓,这些都是那位鞑靼王廷二太子握在手里的砝码。

  此族跟中原不同,他们的皇子皆被称为太子,手下皆有自己的属兵。这位阿诺里班华的贪婪冷酷、狂妄无道,跟他的骑兵战力一样名传千里。

  大纛稳稳地扎根在御营前军,神武军陈潜、御营前军仇羽、五官中郎将叶恺……诸多名将在此,而随行的文臣却只有一位默默无闻的中书舍人秦振——也是本次起复旧员当中曾最受帝师提携的一位学士。

  秦振与冯齐钧不同,他虽然也受谢玟的半师之恩,但他却兼有冷静强硬的一面,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能跟帝师在同一阵营,但仍有很多时刻,他也会展现出较为难以控制的情况……这样的人用来辖制武将,其实是很好用的。

  启朝待文臣十足地好,如果不是摊上一个萧玄谦这样的君主,这些文官本可以在皇帝面前挺直了腰杆说话,可惜萧玄谦是条恶龙,根本容不得别人逗弄他的牙齿,所以诸臣才表现得恭谨无比。

  秦振接到了援军的信报:连同大彧府的路上,与辎重粮草同来的京中援军及几位大臣,受到了外族骑兵的阻拦和小规模接触。秦舍人将此报呈现给皇帝时,萧玄谦正将代表阿诺里班华的小旗从沙盘上取下。

  一身戎装的年轻君主接过信报,并不为鞑靼的动向展现出过多的惊讶,甚至这已在诸将的意料之内,五官中郎将叶恺已经前去接应,在更大的程度上,他希望丰盈的粮草能够引蛇出洞,让他扣住更多骑兵俘虏。

  萧玄谦一边翻看信报,一边问:“贺云虎为将,陈慧东为副,以他们俩的能耐,叶恺决计能捕捉到一网贪婪的鱼……谁为督军?”

  这信报最前几页居然未能写明,而秦舍人则是深深作揖,道:“谢帝师为督军。”

  这三个字仿佛有一股魔咒般。萧玄谦轻松的神色骤然凝固,他抬起眼,强健的身躯仿佛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北地的风寒。天子的脸上明显地浮现出一股恼怒又复杂的情绪,他豁然起身,甲胄碰撞击出冷冰冰的声音,语调发沉:“谁许他来的?”

  他又问:“你早知道?真是他的好后辈,你就不怕朕立时砍了你的脑袋!”

  秦振若是怕,就不会是他来随军了。秦舍人恭敬低头,脸上却呈现出一股冷静的神情。他知道皇帝是明君,且还是帝师可以掌控的明君,便垂首道:“臣也才刚刚获知。”

  萧玄谦不信他的鬼话,谢玟肯定跟这人通过气儿了。小皇帝气得牙根发酸,一把拎起披风跨步迈出御帐,佩剑跟戎装在行走中撞出令人畏惧的响声。

  他翻身上马,一勒缰绳,宵飞练扭头长嘶,坚硬的蹄铁踩在地上,张开四肢跑得飞快,而紫微近卫也立刻发现了天子的动向,纷纷上马追逐护驾。

  但骑射马术技不如人的表现,还是时常折磨着这些近卫。宵飞练几乎甩头就将众人撇下,只剩下何泉与冉元飞勉强在后。

  寒风吹拂,几乎刮痛脸颊,然而萧玄谦脑子里的温度一时难以降下——知道有骑兵小规模骚扰,还请君入瓮、放任叶恺后去捉人,刀剑流矢无眼,若是偶然伤了他……

  他沉寂安宁的脑子都要被这想法给烧毁了,巨大的恐慌和担忧笼罩在他身上,比任何寒风也更渗透人的骨髓。宵飞练烈马狂奔,很快便望见骑兵与援军交缠的乱象。

  那些外族马匹已经倒下大半,明明是鲸吞之势,眼看着叶恺都能报功请赏了,萧玄谦却濒临暴怒,他单枪匹马撞入支离破碎的骑兵后侧,从腰间抽出雪白锋锐的长剑,嚓喇一声,剑锋没入外敌皮革链接的空档,飞溅着鲜血倒下。

  宵飞练雪白高大,非寻常战马可比,他身后的何泉和冉元飞也很快赶到,亲眼目睹着陛下只身撞进乱阵,跟坐镇御帐相比,这几乎是封顶的危险系数了。

  两位近卫看得心惊肉跳,紧迫地注视着天子的动向。萧玄谦年少便领兵杀敌,不满二十岁时便能在敌阵中沐血而归,一旦有什么事牵连到谢玟,他这颗烧坏的脑子登时就记不住自己的安危和地位了。

  剑刃在交击中发出哐哐地撞动声,退到远处山崖上的骑兵将领忍不住张弓搭箭,飞扬而去的羽箭却被转身一劈,直接碎裂在半空中。外敌将领握弓的手一僵,见到那匹雪白大马上悍勇无匹的男人抬眸上望,隔着遥远百米,仍能见到黑眸中燃烧着的熊熊怒焰。

  他心头不稳,手中频出冷汗,几乎要被吓退了。更多军士流窜后撤。

  萧玄谦劈落箭羽,根本懒得理会那个外族将领,他一心都挂在谢玟身上,单刀直入,长剑下的血液温热地肆意流动,坠入地面。男人冲到车马之前,远远看到迎面的马匹上坐着贺云虎,劈头盖脸地吼道:“帝师呢?!”

  贺云虎早被刚刚那番场景镇住了,他对当今天子的骁勇善战感到自惭形秽,加上沙场寒风大,一时竟然没有听清百十步外的皇帝在说什么,等到紫微近卫和援军围上来守护陛下,雪白战马已经奔到了眼前。

  萧玄谦一把揪住贺云虎的胸前甲胄,嵌进脖颈和头盔的缝隙里,好似下一刻就会因为狂躁和愤怒拧断他的喉咙,他声音发哑地质问:“我问你帝师呢!谢玟在哪里?!”

  不等贺云虎呆愣地开口,不知从何处忽然响起间断的拍手声。萧玄谦□□的宵飞练像是受人召唤了一般,兀自扭头转向后方,宵飞练的蹄铁哒哒地踩在地上,带着萧玄谦穿过道路上的辎重、走过插进地里的流矢乱羽,然后停到了前后皆有军士佩剑的马车边。

  拍手声停下了。谢玟伸手撩开车帘,他披着厚厚的羽氅,看了一眼乖顺可人的宵飞练,又望了一眼好似被冷水浇头的小皇帝,道:“我在这。”

  这匹马是谢玟亲自挑选给他的,是这世上唯二能降服这匹烈马的人,虽然因为不习武的缘故,谢玟不曾经常使用他,但宵飞练却能听懂谢玟的召唤。

  听话程度比小皇帝还强一点。

  萧玄谦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怒火像是烟花一样四散消退,他握紧缰绳,手心出汗,让寒风一吹,从滚热转而快速冷却。

  谢玟钻出马车,正想要迈下去,结果对方忽地探过手臂,一把将他带到了马上。玄黑的披风与雪白的羽氅交融触碰。萧玄谦的手臂环着他的腰,毫不顾忌地埋在他脖颈间吸了一大口,像是变态吸猫人似的,沉浸在谢玟身上淡淡的文墨味道里,闷声道:“你怎么能瞒着我。”

  谢玟按住他的手背:“回去跟你说。”

  “你怎么能擅自过来?”小皇帝声音又大了些,随后很快又卸下猖狂的力气,喉结滚动道,“我没凶你,你不许说我凶你。”

  谢玟无奈地道:“我没觉得你凶我,皇帝陛下,只是咱们这样太不妥了。”

  “不能这么叫我。”男人的脾气反而上来了,“谁是你的皇帝,我不是,我是你……我是……”

  他难捱地靠过来,贴着谢玟的耳朵小声道:“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夫君,老师不许不承认。”

  从他这几个字冒出来开始,谢玟的耳朵迅速地变红,从耳根一路烧到脖颈,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低声道:“胡说什么,这是你能说的话吗?给我回……”

  他话语未尽,这个脾气见长的小皇帝就调转马头,朝着回御营前军的方向走去。宵飞练昂首挺胸,方才狂奔的热血未止,神骏的肌肉仍然紧绷,稳得甚至让他们在自己身上来一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