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太子读书 第15章

作者:雾十 标签: 灵魂转换 甜文 古代架空

  但顾有银明明连碰都没有碰她,哪怕真压制着,她也是有力气挣脱的,可如今的她却什么也没有做,亦或者是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对丈夫的忍让。

  顾宝不断挣扎,却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一片天旋地转中,爹娘已然变成了志异里的吃人猛兽。

  幸运的是,在最后一刻,他娘又后悔了,又或者是她疯了,在挣扎中把自己逼疯了,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的前程和全家的荣华富贵,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在最后意识到,这么发展下去,她也不会被丈夫放过,她会成为那个被休的替罪羊。

  她终于开始反抗了,夫妻俩扭打撕扯在了一起,尖叫和咒骂成为了那晚挥之不去的背景音。

  夫妻俩互殴的时候,顾宝已经浑身都软了,再难睁开眼睛。他大概是要死了,虽不甘心,却也觉得就这么死了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往事一幕幕开始从顾宝眼前快速走过,回首过去,他真的做错了很多事。

  顾宝是顾有银和顾二夫人的第一个儿子,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出生时,他们还和顾老太太窝在关内的乡下,过着在地里刨食的苦日子,据说他们不是本地人,最初是逃难来的。

  一直到当了显国公的大伯派人找到他们之前,顾宝甚至不知道他爸还有过一个大哥。据说顾家老大当年被抓去服役,不幸遇上了战乱,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因为不想提起这段伤心事,顾有银和顾老太太才背井离乡,再没提起。

  但在那个时候,小小的顾宝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他奶和他爹在撒谎,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长大后顾宝才反应过来,他奶和他爹最初应该是以为大伯在服役的时候犯了事,为了撇清关系,才着急忙慌地从老家跑了,连仔细问一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都没有,生怕被连累。等多年后发现是误会,大伯不仅没犯事,还因军功而获得了开国公的爵位,他们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顾宝发现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无法解释自己心中在那一刻想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只有沉默了,他才能够去京城,成为国公的侄子,过上整个村子都羡慕的生活。

  刚来京城,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是极好的,顾宝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大伯更厉害的人,他很是感激过大伯一家一阵子。

  但人就是这么一种贪心的动物。

  随着大伯的儿子和娘亲生的具有凤命的妹妹出生,顾宝再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本就不舒服的心,在父母的牢骚抱怨里,也跟着扭曲了。

  凭什么呢?都是他奶的儿子,他大伯当大官,住大宅,把个天煞孤星的儿子宠得像个小白痴,偏偏全京城的人还会夸“顾世子早慧伶俐,犹若明珠在侧”。而他们一家却要寄人篱下,饱受来自他人“乡下土包子”的嘲笑。

  他大伯对他们一家一点都不好,如果真的好,怎么会不给父亲也找个官儿当当?怎么不让别人觉得他顾宝是个神童?

  当然,顾宝对于大伯的不满是不敢表现出来的,他怕他的大伯,怕那个行走坐卧都好像带着风,犹如一柄无鞘之刀的彪悍男人。他只能把一腔的怨恨都发泄在他的小堂弟,也就是大伯唯一的孩子顾乔身上。

  他是活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奢华里的小公子,被众星捧月,高高在上。

  他……

  受到他将军府出身的亲娘的影响,他从不会和他们这些被乡下找回来的穷亲戚家的孩子玩。他只会穿着最好看的衣服,吃着最精致的点心,对他同是勋贵出身的同窗,简单一句:“那些是我二叔的孩子们。”

  仿佛他们是如此地无足轻重。

  顾宝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也受不了这样的冷待,从羡慕到嫉妒再到怨毒,他几乎是无师自通。他一直拼命读书,想要超过堂弟,却始终只能活在神童的光辉之下。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他好不容易考了学堂第一的那回,堂弟只是用轻轻一句“我今天随阿娘进宫,见到了太子殿下”,就轻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打碎了他仅有的骄傲。也是在那天他才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阶级,跨越他和堂弟之间那道无形似有形的屏障。

  他只能无力地听着每次阿娘带妹妹们去上香时,用恶毒的语言对满天神佛祈求,让大房倒个大霉,到时候看他们还怎么维持得意炫耀的嘴脸。

  阶级就是,你以为你只是寻常与妯娌聊天,表达善意,她却觉得你在故意炫耀,不得好死。

  忽然有一天,他娘的祈求就真的应验了,顾宝的生活峰回路转,迎来了不可思议乃至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坚不摧的大伯和大伯母死了,他们遇到了什么,怎么死的,没一个人敢说实话,只推说是意外,是顾乔克的。但那段时间国公府的风声鹤唳,并不能用一句简单的意外来解释。曾经的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连大伯的葬礼都并没有多少权贵朝臣出席。

  这与顾宝想象中的风光大葬截然不同,而让他肯定大伯的死并不简单的是一件事——他大伯死后并没有被追封。

  以大伯过往的战功和朝中地位,他竟没有被追封,这就代表着一定发生了什么很大很可怕的事,让大伯一夜之间失去了圣宠,甚至连累了他们的国公府。

  是的,他们的。

  在大伯夫妇去世后,顾宝就从父母口中知道了他们即将成为国公府新主人的好消息,从此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再不用看谁的脸色,再不用低声下气地去讨好。

  那是顾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堂弟和他也没什么区别,他可以很轻易地取代其成为府里的第一人。

  可惜,现实给了他们全家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永远不可能取代大伯,不可能继承这座漂亮的大宅,他的堂弟始终是爵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然后,他爹娘就想到了“熬鹰”,想要驯服并把顾乔养废,这才好为己所用。

  和爹娘不同,顾宝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一家的做法是见不得光的,甚至是卑劣的。

  只是当时的他,太想成为那个被所有人仰望的公子了。

  虽然没有了大伯,国公府的日子一落千丈,但至少他们在更低阶层的人眼中还是威严的,深不可测的。他们迷恋着这种被小门小户之人小心翼翼捧着的感觉。

  顾宝被换到了更好的学院,到了年纪后就搬去专心读书了,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府一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曾经只能仰望的堂弟已经悄然消失,只偶尔能从庶妹顾贞儿口中听到那么一两耳朵现状。

  顾贞儿等人和顾宝一样,都对幼年的顾乔充满了嫉妒,总有一种恨不能把对方踩到泥里的不怀好意。

  只不过长大后读了书的顾宝,甚至会有些可怜这样被生生折断翅膀的顾乔,而顾贞儿却只会以此为乐。

  当然,顾宝说是可怜同情,也是带着一种优越感的,并没有打算去做什么,他觉得他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对顾乔最大的仁慈。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每个人的命都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品尝,就像是当年他仰望顾乔,一如现在顾乔什么都不是。

  ***

  顾宝又一次想起了顾乔,从他出生,到他对他露出笑容,再到他曾主动想要来拉他却被他甩开的手。记忆是具有迷惑性、利己性的,他一直以为的来自堂弟的不屑,也许只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把堂弟排斥在了外面。

  每每看到他带着弟弟妹妹从府里呼啸着跑过,小时候的顾乔总是会多看几眼。

  还有大伯对他们一家的照顾,若没有大伯,他们一家还窝在山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可是他们又对大伯仅剩下的孩子做了什么呢?虐待他,囚禁他,甚至……想要杀了他。

  当然,想这些也没用了,因为他也要死了。

  这应该算是在给顾乔偿命吧,真的挺好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又一次醒了过来,在一间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嗓子就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那里始终有一种束缚感,一种即将被自己亲爹掐死的窒息感。他想要开口要水,却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照顾他的人十分冷漠,以一种只要他不死就什么都可以的态度,公事公办地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对他介绍了一下情况。

  然后问他的打算。

  他又有什么打算呢?爹不是爹,娘不是娘,被压弯的脊梁,再也直不起来了。

  他想了一夜,然后在纸条上一字一顿地写下——顾宝死了,顾有银得给他偿命。

  他心中的某一部分确确实实死在了那个荒诞的夜晚。

  他表示他如今的一切不过是罪有应得,再无所求了。这是命运在报应他的嫉妒,报应他的不作为,报应他的以怨报德。他真的觉得自己挺活该的,也是因为他想活。

  天生贱命,可还是想要延续。

  而他给出的这个答案,果然是让背后的人满意了,那人还特意点了一句,“你应该感谢世子爷”。世子爷?还能有哪个世子爷呢,只能是他的堂弟顾乔了。顾宝仰躺着望向房梁,双眼无神,没有焦点。

  他当年还是想错了。

  堂弟和他是不一样的,不是因为地位,也不是因为爹娘,而是来自灵魂的某些东西。

  有些鹰,是熬不熟的,你可以折断他的翅膀,砸烂他的鸟喙,把他强硬地拴在笼子里,但你永远无法掐灭他向往自由的心。

  一旦他日乘风起,必将踏破九重天。

  作者有话要说:顾宝当不了一个特别特别坏的人,当然,他也当不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就是个比较自私自利的人。

第二十章

  “所以,你拿走卷宗是为了什么?”闻道成此时正坐在一张束腰弥勒榻上,与顾乔中间隔着一张棋盘,于小叶紫檀上黑白纵横,你来我往。

  顾乔下棋很慢,不是他需要很长时间的思考,而是一种行为习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和自己对弈,所以,他总想尽可能地延长时间,延长快乐。他的奶兄是个好奶兄,却实在是对围棋提不起兴趣,解厄愿意为了顾乔假装喜欢,但顾乔反倒不忍对方受这折磨。

  有些喜好是不能强迫的,就像顾乔这辈子也理解不了他阿爹、表姐等人对舞刀弄枪的热忱,下棋之于解厄亦是如此。

  只有太子殿下不可多得,他文武双全,既欣赏得了琴棋书画的宁静致远,也享受着血肉拼搏的畅快淋漓,两种不同方向的爱好一动一静,相得益彰。顾乔忍不住在心里再一次无脑吹起了太子殿下,不是因为是太子才这么优秀,而是因为这么优秀才是太子。

  一脑多用,仍不耽误顾小乔一五一十地回答太子的问题:“我其实在那天来府里看您之前,先去见了一趟陛下。”

  顾乔在知道太子在自己身体里晕过去是因为中毒之后,就已经准备精准打击他二叔一家了,并为此做了很多努力和铺垫。好比他特意去了武帝面前,以太子的名义请了一道旨——由太子主审顾有银一案。

  武帝此前其实是不太能够理解太子对于顾乔突如其来的重视的,直至太子与三公主在宫道上狭路相逢时的对话传到了武帝的耳朵里,他这才完成了一套脑补和自我攻略。

  武帝觉得太子这是在顾家世子身上,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不一定能百分百全对上,但至少共同点是有不少的。好比他们都有着极其不省心的血亲,他们一忍再忍,得来的却不是对方的感恩与知足,而是来自他们的生命威胁。

  太子因为顾虑到他这个当爹的,没有真的对三公主和十皇子进行疯狂报复,并默许了他们上山自省,但愤怒的情绪始终都在,脾气火爆的太子总要重新找个发泄点。

  就在这个关口,顾乔那些作死的亲戚从天而降。

  替顾乔做主,干死顾乔的那些亲戚,对于太子来说,俨然就是一个不错的发泄口。

  武帝想通了这一层,就很痛快地点头恩准了太子的请求,他根本不在乎对错真假,只希望太子经此一事,能从三公主和十皇子的糟心事里早点走出来。

  这也算是顾有银一家对于他这个帝王最后的效忠了。

  武帝有时候真心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就这么同意了?”闻道成不得不打断顾乔的口述,满脸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脏话,和顾乔进行了二次确认,“让你当主审官?让太子当主审官?”

  “是的,陛下有时候……”顾乔措辞许久,才找了一个不那么伤害人的,“会很好说话。”

  “是很好哄吧?”闻道成嗤笑,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这可是他过去一直想要,却始终得不到的历练机会,但他的父皇却轻易地答应了顾乔版的他。早晚有天,他父皇非要为那套“谁弱谁有理”的逻辑吃个大亏!当然,作为既得利者,太子还是高兴的:“你做得很好!”

  闻道成觉得顾乔简直就是他的吉星,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我不准备和顾有银讲证据了,但您的英明不能毁。”顾乔进一步解释了自己的做法,同时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大龙即成,而太子殿下的斩龙刀却还未磨好,“顾有银毒杀亲侄,残害嫡子,证据确凿,十恶不赦。”

  若有人问起证据呢?

  答案就有且仅有一个:证据都被当作机密封存在了东宫啊。

  大启在涉及到一些特殊案件的时候,有专门的法律条文,只有主审官或以上级别的官员,才有权利翻看过往的证据及卷宗。

  ——有本事就找太子要去。

  “您是主审,换言之……”

  闻道成不等顾乔说完,就已经接上了顾乔的话:“除了我和父皇,再没有人有权利调查这些被束之高阁的卷宗。我说有证据,那就是有证据,不信你看卷宗啊。哦,不行,你没那个资格看,真是抱歉。”

  这就是一个无中生有又让人毫无办法的逻辑悖论。

  “你特么简直是个无赖啊。”无赖得,那么深得太子的心。

  顾乔冲着太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又明亮,笑声清脆,眼神狡黠。

  闻道成的罪恶之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心里想着,忍个球。迅速屈指,用微凉指尖轻弹在了小世子意外坚硬的额头之上,“嘣”的一声,带来了一整个初夏最畅意的瞬间。

  能被人理解,能互相理解,实在是太好了。

  又是“啪”的一声,太子落子无悔,顾乔赢了。

  闻道成撇撇嘴,被比小自己两岁的孩子在围棋上赢了什么的,真心不是一件多么让他开心的事情。但只要一看见顾乔的笑,他又会觉得赢就赢了呗,也没什么。他愿赌服输,开始笨拙地给小世子剥瓜子,他从没伺候过人,但如果是顾乔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一边分别捡棋子装回棋罐,一边继续快问快答。

  闻道成:“你对顾宝有什么打算?”

  顾乔:“顾宝已经‘死’了啊,现在活着的只是个与我无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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