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江南 第55章

作者:宋绎如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轻松 HE 古代架空

“好吧。”贺殊臣撕开臉上緊緊附着的假面,略有些无奈地看着文慎,“主上,保重。”

文慎这些年是什么过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塞北传回来的每一份军情、每一封家书,都像钝刀一样凌迟着文慎的心,文慎八年来几乎没有一夜长眠的时候,虞望会回来吗?会活着回来吗?会完整无缺地回来吗?每年的腊月二十,文慎都会借病休沐,并非是因为风冷伤寒,而是心中郁结,久念成疾。

这一天他总会独自伫立在东楼城门上,这里曾经是虞望出征远行的地方,那时的他并没有出现在送别的人群中,可如今无论在城楼上伫立多久,虞望都不会再知道了。

将军府瞭台,十九听见东厢这边有打斗声,本想马上过来察看情况,半路却碰到了虞七。柔软温凉的月色下,虞七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蘆,那山楂又大又圆,赤红的外皮裹着漂亮的糖衣。

十九愣了愣,语气有些怪异:“七哥这是往哪儿去?是要见哪位小姑娘么,怎么吃这么幼稚的东西?”

虞七有些疑惑,又有些尴尬地撓了撓头:“小少爷讓我買的,说你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个,讓我買给你吃。”

“我可能听错了。”没等十九接话,虞七就自顾自地说,“我去问问芳娘爱不爱吃。”

十九昨日读文慎书架上的江南风物书,确实问过文慎糖葫蘆是什么味道的,文慎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是甜的。

糖衣很甜,但有时候山楂会泛酸,等有时间让虞望买些回来。

十九说算啦,他也没有很想吃。

没想到文慎那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让虞七给他买了回来,十九感动得稀里哗啦,红着眼眶往前一扑,从虞七手里抢走了那串糖葫芦:“不是说给我买的么?怎么还要送给旁人?七哥真讨厌。”

虞七一紧張就有些结巴,但这个毛病很少犯,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不、不是的!我以为你、你不爱吃!”

十九呆呆地盯着他,眨了两下睫毛,好像被他急躁的语气吓到了一样。虞七赶紧闭嘴不说话了,上前把十九抱进怀里,略有些抱歉地呼撸两下他还未加冠的长发。

十九红着臉,伸出一点舌尖乖乖地将糖葫芦放嘴边舔了一下,果然像文慎说的那样,很甜。

——

等十九跟着虞七回到东厢值守时,文慎已经把虞望架去床上躺好了。按贺殊臣的嘱咐,少量多次地喂给他解药,确保他明天清晨才能醒来。

今日喝了清心汤,还未刺开往日留下的嫩痂取血。这些天虞望每次哄他取血都哄得口干舌燥,又是亲吻安抚又是按揉放松,知道他怕疼,每次都刺得不深。可文慎对自己并不像虞望对他那样溫柔,说实话这长针带来的疼痛还不如玉肌露蚀祛疤茧十分之一严重,他连麻沸散都懒得敷,只是将脑袋埋进虞望怀里,底下垫一方隔水的巾帕,腿心微微颤抖着,很快就完成了虞望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完成的任务。

他没有那么娇气。

在虞望无暇保护他的时候,他可以和虞望并肩作战,甚至有些需要智取的地方,他比林鹤更适合站在虞望身边。

窗户紧闭,房间里晦暗而宁静,文慎替虞望掖了掖被角,之后就一直沉默地盯着他,盯着他睡得不太安稳的脸,忽而凑近,在他糙硬的侧脸很依赖地亲了亲,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点委屈的哭喘。

可惜虞望根本听不见。

文慎喝了清心汤,又取了血,按理说药瘾已经压下去了才对,可他看着虞望这张讨人厌的脸,这张薄情寡义的唇,心里又气又恼,极不平静,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备受折磨?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如此狼狈?哥哥难道已经不爱他了吗?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推开?

王八蛋。

文慎忍着疼,翻身往虞望身上一坐。他胡乱敷了些止血的药粉,如今糊在伤口处不仅没止住血,反而弄得伤口血肉模糊,他不觉得是自己失误没有做好,而是把罪责都归咎到虞望身上,都怪他没和平日里一样帮他舔干净伤口,否则怎么会把血弄得到处都是。

是的,全都是虞望的错。

文慎褪掉那沾满血和半融化药粉的亵裤,随手扔在枕边,双手撑在多宝格横亘的一条外栏上,慢慢岔得更开,忍着疼痛一点点跪行至虞望枕上,任由一滴滴混着药涩味的血水滴落在虞望俊朗深邃的脸庞。

他垂下手臂,如玉的五指捏开虞望薄削的唇,将那肮脏的血……全部喂给这个愚蠢的负心汉喝。

他本意是想惩罚虞望,却不想底下这人却像久旱逢甘霖一样,昏昏沉沉地张口来接,夜色昏暗,文慎没有注意到,躲避不及,一下被吮去了一股将落未落的血,文慎霎时疼得眼冒白光,浑身失力,重重地坐了下去。

第105章 行军

寅时三刻。

虞望从睡梦中惊醒, 睁开眼的瞬间便察觉到异样——唇齿间残留着鐵锈味的腥甜,右臂旧伤处传来隐隐的钝痛。

“主上醒了?”虞七端着铜盆进来,绞了帕子递上, “京畿军營的弟兄已经整装待发, 只等主上一声令下,楚副将就可以帶着先锋營自军道先行北上。”

“阿慎呢?”虞望抹了把脸, 指腹蹭到下颌凝固的血迹。

虞七:“小少爷天未亮就出门了。”

铜盆里温热的水蓦然晃出一圈涟漪。虞望盯着水面倒影中自己唇边的血痕, 昨夜零碎的记忆翻涌而来。那个眼神冰冷的文慎,凌厉陌生的招式, 突如其来的梅子香气……

“去把十九叫来。”虞望眉眼间满是压不下的烦躁和郁闷,“要快。”

“是。”虞七刚应声,便见纱窗外倒悬着一个身影, 某人未束的长发就那样柔軟地流淌而下,看起来还有点瘆人,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十九。

十九不懂规矩,居然倒挂在主上的窗檐之外,虞七心下一惊,还未作出反应,十九便悄无声息地跳进主卧, 单手撑地, 野猫一样轻巧:“主上有何吩咐?”

“阿慎去哪儿了?有没有派人跟着?”

“派人跟着的。小少爷去了静王府,为的还是随军北上一事。”

这件事说不出来的蹊跷,但十九这样敏锐的暗卫居然没有发现半点不对劲,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你确定你跟对了人?”

十九怔了怔,不禁一凛:“请主上明示。”

“你现在立刻去静王府,绑也要把文道衡给我绑回来。”

十九:“是!”

“虞七一起去。”虞望黑着一张脸道,“你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昨晚算他一时不慎, 居然败在了一个冒牌货手里。但这个冒牌货是如何逃过虞府重重眼线出现在书房的?真正的阿慎又去了哪里?为什么虞七和十九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需要思考亟待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如果放在平日,他有的是法子、也有的是耐心把真正的阿慎揪出来好好教训,但此刻飞虎營驻扎在京畿的弓骑部和齐技击枕戈待旦,辎重队已经先行半日,作为主帅,他不能再为了任何事耽搁下去,否则一旦延误了军情,损失的就不只是几车粮草、几匹骏马。

可作为虞望,他没办法立刻就走。

虞望披衣而立,看向满床淋漓的血迹,忽然发觉自己舌根亦有腥甜的味道,这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慎为什么流了这么多血?他确定哪怕对着那个冒牌货文慎他都没有真正下死手,更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为什么他口中、脸上,甚至鼻腔内都是鲜血的味道?

虞望头疼欲裂。

阿慎——

为什么这次不肯好好听话。

“哥哥。”

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虞望以为自己听错了,猝然转身往后看去,借着熹微晨光,大抵能看清爱人浅色的眼眸。文慎身着雪白中衣,赤脚站在屏门边上,肩上松松散散地披着一件虞望的墨色外衫。

那外衫对于他来说似乎有些太大了,又或许是这几日他确实消瘦了些,墨色的绸料在他身上挂都挂不住,一边已经滑到了臂弯,衣摆拖到地上,被軟軟地踩在脚心。

虞望不需要撕开衣服检查,就知道这是他親手养大的妻子。他赤紅着眼朝文慎逼近,内心有无数个瞬间想要质问他,最后却只是将他用力地揉进懷里,埋在他颈间深深嗅了好久。

“你去哪儿了。”

文慎好像睡得有些懵,被他这样吸嗅着也不反抗,虞望伸手去摸他腿心肿爛的伤口,他也不喊疼,只是乖乖地挨骂,乖乖地岔开腿让虞望帮他重新上药。

“我也不知道,昨晚我好像闻到一股香味,然后就晕了过去,一醒来就在书房了。”文慎蹙着眉,有些焦虑地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发生什么事了嗎?”

虞望将他紧紧箍在懷里,用力地揉他漂亮却苍白的脸,抓起他柔软的长发和他失态地吻在一起,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安已经吞噬掉了所有的理智,他竟然一股脑地将昨晚的事和盘托出,甚至把所有的疑点和将那冒牌货碎尸万段的打算都告诉了文慎,他根本就没有懷疑过怀里这个温软湿热的人。

“那怎么办?京城现在也不太平了。”文慎环住虞望的肩,衣衫不整地靠在虞望怀里,神色似乎有些许紧张,“看样子第一个目标是我。”

“他能假扮成我的样子来害你,未必不能假扮成你的样子来害我。到时候万一我没有认出来怎么办?就那样被他杀了倒还不足为惧,可他到底想要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万一、万一他扮成你的样子骗我给他做那些事……等你回来之后,我该如何自处?”

“哥哥……”

“我不要那样。”

“求求你了,帶我走吧。”

文慎伤心又可怜地蹭着虞望的下颌,两只修长细腻的手有些胡搅蛮缠地抓着虞望的衣襟,喉咙里不时溢出两声委屈的哭喘,一双桃花眼泪汪汪的,好像只要虞望敢说一个不字,他就要哭给虞望看似的。

虞望简直没有办法拒绝他。

他垂眸注视着文慎泫然欲泣的眼睛,内心溃不成军,脑袋一昏,正要开口答应,余光却瞥见床角一抹帶血的白锦。

文慎的亵裤都是他親手洗的,哪条哪个款式哪批料子他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是熟记于心,这条分明就是昨日文慎穿在身上的。不是说一醒来就在书房吗?怎么就亵裤长脚自己跑到卧室来了?还有那血……看色泽,和滴落在床褥间的血色看起来差不多。

电光火石间,虞望终于回忆起昨夜意识全部消退前那个温软的怀抱……以及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被人捏着下颌灌血喂紅的不适感,为了报复那种不适感,他仰头恨不得将那泉眼吮麻咬爛,那包裹住泉眼的小蚌却往他鼻梁一坐,血流漫进鼻腔,导致他呼吸困难,很快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虞望半眯了眯眼,重新探手摸了摸他肿烂的伤口,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文慎正等着他做决策呢,被占便宜了也不敢吭声,还以为他摸够了就会答应他,却没想到虞望只是淡淡地摁了两下,随口问:“谁磨烂的?”

文慎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他都到这时候了还会说出这样的话,狠掐自己大腿逼出来的眼泪瞬间成了真哭,猛地甩了几拳在他身上,什么话也不说,推开虞望就下地往外跑。

虞望心里也一肚子气,他平生最讨厌被人下套诓骗,更别说还是最親近最信任的枕边人,但临别在即,他不想和文慎不欢而散,于是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为刚才那句话向文慎道歉:“我就是个王八蛋,臭流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跟我一般见识。”

文慎被那句话气得心口胀痛,哭着揉了揉自己平坦的左胸,虞望见状,很狗腿地覆在他白皙清瘦的手背上,帮忙按揉舒缓。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么一个易容高手,别用来算计我,否则方才那样的话我气头上还要说。”虞望估摸着他不怎么疼了,就伸手将他在怀里翻了个面儿,“跟你交个底,塞北那边戰况于我军不利,柔然的细作没抓干净,前主将的夫人被掳出北雁关,万箭穿心而死。”

“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带你走。”虞望沉着脸,刻薄又绝情地说,“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甚至你不甘寂寞另外找个野男人我都可以容忍。我活着回来,就杀了那个野男人跟你复婚,要是死了,也不需要你为我守寡。我能化作厉鬼回来当然是我的本事,化不成厉鬼,就当你这辈子没遇见过我这个人。”

文慎听他说这些狗屁不通的话听得要发疯了,说那么多不就是不想带他走嗎?王八蛋!狗东西!负心汉!他就知道这个混蛋没那么容易答应他,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已经为自己计划好了第二条路,他又不是没长腿,不仅长了腿还长得特别长,不带他去,他自己去,这世上只要他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他,虞望也不可以。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文慎脸上泪痕犹湿,却不再放过任何一个反唇相讥的机会,“等你回来,我保证已经找了不知多少个比你温柔会疼人的野男人了!我会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要多风流又多风流,要多潇洒又多潇洒,你一个人去塞北喝西北风去吧!”

虞望却只是稍微牵动薄唇,淡然道:“你可以试试。”

文慎一拳打在棉花上,很不痛快,但虞望马上凑过来亲他的唇,这时候就该扭头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他想亲就能亲的,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可当虞望的气息真的逼近的时候,文慎却先一步张开唇瓣,露出一点皓白的齿尖和湿红的软肉。

虞望从他口中汲取了所有甘甜的勇烈和充盈的力量,足以支撑他面对残忍的离别和即将奔赴的戰场。他将最后一吻落在文慎的眉心,那从他三岁起就惯爱亲吻的位置,也是他八年来最喜欢吻在画像上的地方……千般珍重,万分怜惜。

——

晨时三刻,军队临行,战鼓宣天。

虞望这次还是没在城楼上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文慎对他心有怨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没办法兑现曾经向他许下的诺言,是他不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马加鞭,速战速决。

知道这些事全都是文慎设下用来诓骗他的计谋之后,那个冒牌货没抓回来,虞望也没有再管,只是让虞六留在京城看顾。

上次离京,文慎还送了剑穗和护身符,这次什么都没有,但虞望却并不因此失落。他知道文慎已经把他能给的全都献给了自己,自然就不再看重身外之物。

话虽如此,虞望腰佩的长剑上,依然挂着那条灰扑扑的剑穗。烈日炎炎,一路行军数百里,几支精锐执旗开道,主帅领兵,副将和监军文官紧随,齐技击、弓骑营殿后。

虞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惜一切代价留在京城的人,居然策马跟在了军队的末尾。

弓骑营的士兵各自都相识,并且相当排外,这个新来的士兵不知是疏通了哪路的关系,居然能拿着主帅的虎符和亲笔信临时要求加人。趙鐵柱打眼一瞧,觉得这人也就是普通长相,只不过个子高挑了些,皮肤白净些,背着长弓,穿着行军作战的粗布麻衣,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马蹄飞逝,夜幕降临,军队在官道旁的林间短暂休整。弓骑营的士兵三三两两围坐,分食着尚还充裕的干粮。文慎独自靠在最外围的枯树下,视线模糊不清。

深山的夜好像要比京城更黑一些,除了几支火把,没有任何的光源,他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前几天下了雨,如今脚下全是枯枝烂泥,五军都督府制的军装实在有些粗糙,如果有人有心观察他,就能发现他脖颈和手腕处早已被磨得通红,他穿不惯这样的衣裳,身上到处都刺痛发痒,但也只是轻轻蹙着眉,一个人安静地呆着,没想过要当逃兵。

但眼下必须解决视线不清的问题。

军队只是暂时休整,马上又要北进,文慎不想因为这双眼睛出任何岔子,否则要是跟丢了,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正巧,一个皮肤黝黑、三大五粗的弓骑兵嚼着肉干挨着文慎坐下,问他:“你是哪个营的?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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