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便找块破衣烂衫的便好了,这么好的帕子,哪里使得?”周俭昌连连推却。

孙熊坚持塞到他手里,“正值酷暑,你若是在路上中了暑气,不是还误了大人的差事?这帕子好歹轻薄透气些,你便收下吧。”

周俭昌推辞不过,又苦于一只手无法将其捂住口鼻,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孙熊留意到,暗自后悔思虑欠佳,让周俭昌难堪。

孰料周俭昌竟单手将罗帕打了两个结,牢牢套在面上,爽朗一笑,“这不就成了。”

孙熊佩服不已,又听周俭昌道:“对了,孙秀才,先前你救下的那个刘炎已经回乡去了,如今过得不错。他托人送了些土产过来给大人和你,以表救命之恩和让他兄长瞑目之恩。”

说罢,周俭昌快步回了自己房里,提出来一竹筐,里面满是水灵灵的瓜果蔬菜,让人见着就心生欢喜。

孙熊拿起一把菠菱菜,好奇地凑过去嗅了嗅,“他也太过于客气,其实反倒是我们该谢他,若不是他最终的供词,未必能那么快定罪。这阵子怕是不得空了,日后得闲,我再去拜会他。”

半个时辰后,孙熊在屋内对着那竹筐犯难,左思右想,最终翻出本菜谱,又从筐里挑了根笋,又去伙房看了看,挑了条鱼,站在灶台旁对着柴火发愣。他自小锦衣玉食,又信奉“君子远庖厨”,何时真的做过这等粗鄙之事?

可想想贺省那番嘴脸,又有些担心贺熙华亏了身子,咬了咬牙,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将火点起来,手忙脚乱地将鱼杀了,又不知该如何动作,干脆将竹笋全都塞进鱼肚子里,加了点盐煮成一锅汤。

到底心中没底,孙熊挑了伙房里最富贵雅致的一个碗盛了,小心翼翼地端到贺熙华门前,“大人?”

“进吧。”

推门进去便可闻到浓重药味,贺熙华披着衣衫靠在榻上,对着油灯批阅公文,见他手中鱼羹不由得一愣,“你这是……”

孙熊将鱼羹放在旁边的案上,“这是周俭昌临走时煮的,他一番心意我无法推却,所以才热了热送来。”

贺熙华半信半疑地喝了口,发觉虽过分清淡,但竟意外地鲜甜,打开鱼腹,内里的竹笋更是鲜美异常,“想不到周伯竟还有这般手艺,难道他当年在军中是火头军?”

孙熊愈发不能承认了,尴尬一笑,“那大人慢用,鱼羹送到,我也退下了。”

合上房门的一刹那,他仿佛听见贺熙华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逃也似地去了。

第25章 第四章:事与愿违

因贺熙华病着,县中公务多由陈县丞处置,而贺熙华又托孙熊从旁协助。孙熊虽还未正式入仕,但为人机敏,颇得贺熙华信重,故而陈县丞对其颇为忌惮,不敢轻视。好在孙熊对那些断案析产之事不感兴趣,每日忙着前去各大药铺药庐查探消息。

这日,孙熊刚从太平乡归返,就被一药童请到王郎中那边。

“王老先生。”孙熊刚拱手行礼,就见王郎中边将他往外赶,边道,“这人我治不了了,马上就得死,你赶紧找人把他抬出去,最好是一把火烧了,或者挖个坑埋了,否则就是这尸首都有可能过给旁人啊。”

孙熊透过门扉看过去,那开阳县男子躺在芦席上,浑身抽搐,脖颈处那脓包已经溃烂,面色蜡黄,气若游丝,确实是一副濒死之态。

“来两个人,”孙熊想起先前贺熙华的吩咐,高声道,“捂好口鼻,将那芦席抬到河伯庙去。”

临淮县依淮河傍黄河,原先河伯庙众多,只是后来佛道盛行后,寺庙道观渐渐抢了河伯庙的香火,河伯庙便冷清下来,此番倒是正好用来安置病患。

“原先在长安时,听闻官府会将一些空置的宅邸腾出来,安置这些患了疾疫之人,”孙熊沉思道,“似乎是叫做病迁坊,我看不如我县也依此处置。”

他带着衙役将那人送到最远僻的一处河伯庙,那庙荒凉破败,四处漏风,倒也应了伤寒杂病论上通风换气的要求。

刚将那人安顿好,就听有人来报,“不好了孙秀才!大人让你赶紧回去。”

孙熊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忙纵马回了县衙,一回去就见贺熙华斜倚着凭几,单手托着额头,看着极其焦躁。

“大人。”

贺熙华抬头看他,神情是不加掩饰的惶然,“我差人前去各乡排查,最后发觉八个乡竟有两个乡出现了大脖瘟,我已经命人将他们全部带回县城。”

“这病到底是通过什么染上的?”孙熊蹙眉道,“这些病患的妻子家人可曾染病?”

贺熙华苦笑,“得了这种疫病,动不动便是断门绝户,故而能带的我都带来了。我现在怀疑,此疫怕是真的和开阳关系极大,那两乡均紧靠开阳。”

“待周俭昌回来,也便水落石出了。”孙熊想了想,“我方才将药铺里那病人安顿在了河伯庙,我看不如将那些人也一并送去,放在县衙里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你所言甚是,”贺熙华阖了阖眼,“我在想,是否需要暂且封上与开阳官道。”

孙熊蹙眉,“这恐怕有些犯了忌讳,更何况,封得了官道,封的了山林湖泊么?”

贺熙华摇头,“是啊,是我过于急躁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病人收治了,再去寻些郎中,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话虽这么说,孙熊自己都不会相信。

贺熙华长叹一声,“我去拟个折子,向朝廷禀报此事,若是能派一个医术高明的太医过来,可就阿弥陀佛了。”

一听太医两个字,孙熊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转移话题道:“不知大人准备给我派个什么差事?”

“你?”贺熙华觉得好笑,“虽是瘟疫,可目前感染人数并不许多,你是乡里乡间难得的读书人,这个时候哪能让你轻易涉险?你便留在衙门里帮陈县丞处理公务便是,待我身子大好了,你便辅助我。”

孙熊颇有些不乐意,毕竟他从未接触过瘟疫,很想见识见识,“其他的衙役官兵是人,周俭昌是人,我也是人,哪里又有高低贵贱之分了?他们可以涉险,那么我也可以。”

他坚决得很,贺熙华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你若是得闲,便统计病患人数,他们家中妻子可还安好,可有困难。若是确有困难,便用县衙的款项去给他们买些米面,实在不行,就征用他们暂时充当民夫,妇孺就烧饭送饭。”

他说的也无甚特别,历朝历代均是如此处置,孙熊点头应了,又问:“先前大人吩咐过,要找些远离人烟的房屋,咱们暂时征用了河伯庙,可若是人数再多,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贺熙华苍白着脸点头,“你所虑极是,不若这样,你带着几个衙役,用茅草一类先搭建些简易窝棚,到时候将人先安置起来,若是河伯庙慢慢腾出来了,再做处置。”

他二人虽如此说,可彼此心中都知道,能腾出来,要么是治愈,要么便是死了。在瘟疫的情境下,多半还是殒命。

孙熊沉默无语地站了会,低声道:“每次瘟疫都会死不少人吧?”

贺熙华苦笑,“你没听说过么,大旱之后必有大疫,大疫之后必有大灾。今年便是如此,你先前还未来,立春之后,咱们泗州几乎滴雨未落,也不过是前些日子下了两三天的雨,今年的粮食长势不行,秋收恐怕也收不了多少。又碰上瘟疫,不仅要减丁口,就怕夏粮也种不下去。”

纵然孙熊不通农事,也知晓事态严重,紧张道:“那到底会死多少人?”

贺熙华想了想,“先前王郎中说的那次大脖瘟,死了数千人,而我朝最严重的一次大疫,十室九空。”

“如今人数并不很多,万不能如此。”孙熊坚毅道,“不管如何,我们临淮一定要稳住。就算周遭控制不住了,最起码泗州还能保住一个临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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