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磊记性很好,见过的东西就一定不会忘,是顾航借给他看过的那本《外文诗精译选集》。

两人分别时,齐磊觉得说再见不合适,于是很老派地说了句保重。

顾航探身很轻地抱了他一下,说:“有人在等你吧,快走吧。”

齐磊走出一段,终于是没忍住,回头喊:“如果以后需要忙帮一定要来找我。”

顾航还站在原地,微微点了下头,朝他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酒吧里人慢慢多了起来,齐磊绕开隔三差五的人群往停车场走。

廖以庭的车就停在正对的员工车位,齐磊的身影挡住了光,廖以庭敏锐地睁开眼睛,见他朝车这边走来,手里拿了本书。

他下车去迎,齐磊看见他后小跑了几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廖以庭揉揉他的头,在他发顶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说:“走吧,回家。”

齐磊这一路都有些沉默,他在座椅上找到自己的手机塞回裤带里,靠着椅背翻开了那本书。还是那枚见过的蓝色书签,还是那首诗他潦草读过的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时候蓄着胡子,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博尔赫斯

外文诗翻译过来本就拗口生硬,齐磊上次只能看懂很少一部分。这回他好像一下子都读懂了。

战争,牺牲,孤独,和无法留住所爱之人的悲凉。

那是顾航经历过的一段人生。

☆、电影

“刚才你同学给你打电话了。”廖以庭开车的间隙,侧头看了齐磊一眼,从上车开始廖以庭一句没提顾航的事。

齐磊恹恹地合上书,也懒得掏手机,没精打采地问:“哪个同学?”

“方子宁。”

“哦,他说什么了吗?”

“我没接,给他回了个短信,你看下吧。”

这个时间方子宁找他,无非就是叫他出来玩儿或者上游戏组队。齐磊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和廖以庭十五分钟前发的一条:他手机落车上了,等下叫他回你。

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齐磊点开微信,竟然没有信息,这很不是方子宁的风格,平时找不到他能连发十几个“干嘛呢”“在不在”。齐磊觉得方子宁要是能把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用在妹子身上也不至于谈了五六个女朋友都没一个能超过半年的。

齐磊敷衍地发了个问号过去就把手机扔一边了,估摸着肯定也没什么要紧事。

“想回家吗,还是想去哪里转转。”廖以庭等红灯的时候,腾出一只手握住了齐磊的手。

“这么晚了能去哪转呢。”齐磊心想这个时间能去的无非就是一些声色场所,跟他一起去也不合适啊。

“带你去约个会吧,想不想看电影?”

齐磊一路都因为顾航的事萎靡不振的,听见这话总算回来了点精神,挺高兴地说了句想。

其实好片子过年那阵子都拿来贺岁了,齐磊那时候智齿疼不想出门都是在APP上看的。这会儿上映的电影都是些不那么顶流的,可看可不看。

不过重点是约会就没什么所谓。

廖以庭其实也不太是个懂浪漫的人,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没那个条件,等有条件了也没遇上什么合适的人。大好年华不是在拼事业就是在养孩子,明明才三十岁的人,感觉自己像活过了大半辈子一样,尤其是看着齐磊和方子宁这种鲜活灵动的少年人的时候。

他跟齐磊在一起注定会与常规的恋爱不同,除了他与齐磊父亲的关系和十几岁的年龄差外,还有这十几年朝朝暮暮的相处。

凡事有利就有弊,足够了解的同时,他最大的隐忧就是无法给齐磊新鲜感。

廖以庭一直觉得,齐磊和顾航在一起的那几个月,说是对顾航有多深的喜欢也未必见得。无非就是在感情最丰富的年纪被好看的外表吸引,再加上一点对不了解的人的新鲜劲儿。

他愿意给齐磊足够的自由跟信任,也可以等他随时间消化掉对顾航的那一点感觉,而他所在意更多的是齐磊跟他在一起是否会觉得乏味,这场着实敏感的禁忌之爱能否将错就错地长久下去。

他挣扎了两三年,忍着心疼几次三番拒齐磊于千里之外,顾虑得无外乎也是这个。齐磊还小,由着性子随心所欲是他的权利,但他必须想得多,既然已经放弃挣扎,如今他们两个的关系开弓没有回头箭,也不容任何变故和闪失。他们既是爱人也是亲人,并没有“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机会。

齐磊看电影有个小习惯,一定要有爆米花,自己吃到几颗不要紧,但绝不能让廖以庭的嘴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