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 第19章

作者:四野深深 标签: HE 近代现代

  顾飒明边下楼边掉头看向他的“小跟班”:“跟着我干嘛?”

  祁念眼里浮起疑惑:“你不是......”在等我吗?——顾飒明先去车上等他,和站在教室边等他,给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祁念没说下去,他小口喘着气,抿着唇继续跟着,路上碰见别人,祁念就放慢一小步,尽量保持着距离。

  “高兴吗?”顾飒明云淡风轻地问他。

  “高兴......什么?”祁念不过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话,傻瓜才会认为顾飒明是在问等他放学高不高兴,他看这样也不用担心顾飒明生气了,就平淡阐述着事实:“你不还是能参加数学联赛么。”

  他们之间是既难以沟通又很有默契,哑谜打起来谁也不怕谁不明白。

  顾飒明失笑,看来祁念还没到任他揉搓捏扁的软柿子的地步:“这么不想让我去数学联赛,讨厌我吗,祁念?”

  闻言祁念心下一颤,视线游移,讷讷开口:“......没有。”

  他隔顾飒明的距离没有太近,想避嫌,其实也没避到多少。

  顾飒明起了兴致:“都说了那天的事不会告诉别人,不会出尔反尔,我又没威胁你。”

  这还不是威胁吗?祁念觑了觑顾飒明,何况也不能让顾飒明觉得他真的讨厌他——毕竟谁又会搭理讨厌自己的人呢。

  “我也都说了,”祁念拉了拉自己的书包带子,小声说,“不讨厌你。”

  顾飒明没回答,只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像看不懂事的小孩子的那种眼神,教祁念咬了咬牙,郁闷难当。

  两人先后经过斑马线,坐上了车。

第三十二章 (下)

  从车上下来,顾飒明领先一步踏上台阶,祁念走着走着没跟上去,他慢下速度,脚步顿住,眼睛直直地看向别墅左侧树影婆娑的地方。

  祁念在这里住了十六年,从小长到大,跟它们一起。

  但他对别墅外的一切,无论是近在咫尺的,能看见蝴蝶飞过的花园,还是远在天边世界上的某一角落旮旯,都不了解。

  祁念连大面积的阳光都需要适应,那些阳光猛烈而直接,不管不顾地投射于苍生万物,可照在祁念身上,来得有些晚了,令祁念习惯了暗无天日的身体和心灵面对太阳迟来的慰藉,会产生排斥反应。

  相比起来,那也很不错,祁念这么觉得。

  如果祁念是个最普通的人,他应该会很分轻重缓急,也应该是个一往无前,目标明确,漂亮优秀甚或有些矜贵的高中生,及富家子弟。

  安放到真正的祁念身上,便是只剩孤勇,不计代价地陷入、追寻飘渺的噩梦或美梦,算得上苛待自己——“人生的意义”在他目前为止这十六年里,毫无存在的地位。

  他如今如同一个已经上瘾了的人,这瘾像很多人的小时候,仿佛回到疯狂地讨要糖吃,以至于嗜糖如命的孩提时代。

  祁念因为恨祁洺而靠近他的哥哥,而如今顾飒明这个哥哥,早已在他心里与“祁洺”这个空壳重合不上,渐分渐远。

  祁念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是不是有着两个哥哥?

  其实祁念对他不了解的所有的兴趣都不是多大,此刻却情不自禁很想去看看。

  他悄无声息地改变方向,往左边的花园走去。

  祁念从石板路上离开,踩进松软的草地,顺着长势招摇曲折的藤蔓,来到了别墅侧面。

  他一抬头能看见顾飒明的房间——那张窗明几净的宽敞的落地窗,略过反光地带,侧边的里面有一盏精美的立式灯,祁念还知道那下面就铺着地毯,要到冬日才会燃起来的壁炉也设在一侧。

  祁念转变面朝的方向,没有阻隔地近看着翠绿摇曳的树枝,曲径两旁栽种着生机盎然的月季,远处的草坪中间还架着两个孤零零的秋千。

  祁念这些倒是认识的,但没有具体的感受。

  可能是他矮了点,又或天还没黑下去,祁念站在这里,觉得也不过如此。

  一串踏在草地上的仓促脚步声越来越近,祁念转头,眼神瞬间就死沉下来,看着急匆匆朝他走来的刘妈。

  刘妈刚刚从客厅的窗户看到他,便连围裙也没摘就奔了出来,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喝道:“要吃晚饭了还到处乱跑,等会让太太和大少爷等你!”

  祁念很久没有直面刘妈了,明明前面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现在却完全适应不下。

  祁念只想不管不顾地抽回自己的手,从那只布满厚茧的粗糙的手里挣脱。

  可干惯了各种活计的人力大如牛,祁念绷紧着躯体被刘妈拽着走了几步,吸取氧气都不得不用力起来。

  在看见顾飒明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别墅侧面台阶时,祁念忘了自己正被粗鲁地拽着,他的心跳与呼吸都暂停了一秒,登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明亮的,不知何物的东西在狭小的胸腔膨胀。

  祁念眨着眼睛,在橙红色深浅交叠的落日余晖里看顾飒明,似乎想确认视觉上没出错。

  顾飒明眉头微促,稳步走过来,他自上而下直视着刘妈,淡漠有礼地叫了声:“刘嫂。”

  刘妈顿时矮了半截,顾飒明实在太高,站在跟前就有股压迫感,小时候人小鬼大的“小大人”隔了这么多年长大后,早已脱去稚气,气势更甚更冷。

  刘妈脸上堆出讪笑,紧张道:“欸,大少......欸......”

  祁念手还被刘妈抓着,他在顾飒明快走近时垂下了眼,看着绿油油的地。

  顾飒明直接拉过祁念被刘妈握着的那只胳膊,带着不容质疑的强硬。他细细的一节手臂被带到顾飒明那边,另外一股力不敢僵持,刘妈很有眼色地松开手,唯唯诺诺退到一边。

  祁念被顾飒明牵着走出了草坪,心脏伴随着顾飒明脚下一下下“吱呀”的声音重重地跳动,直到坐到餐桌上,祁念还处于灵魂上飘,浑身微绷的状态。

  何瑜今天因为公司里临时有事要处理,一时忘了时间,没提前下楼。

  她从楼上下来时,第一眼看见从门外进来的刘妈,皱眉问:“怎么了?”

  刘妈怔了一下,连忙摇头:“太太,可以吃饭了。”

  何瑜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放学到家了,何瑜走过去,看见顾飒明正拿了一双筷子摆到祁念碗边,她愣了愣,下一秒笑道:“放假了吧?先吃饭吧。”

  刘妈把最后一道煲汤上好,边寒碜地揉擦着围兜边退出了餐厅。

  每天在餐桌上,才是这一家人真正能好好见上面,说说话的地方,也是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候——具体来说,只包括何瑜对顾飒明。

  “以后学习不要熬得太晚了,”何瑜重拾当年被迫失去的母亲身份,对顾飒明不自觉唠叨起来,“有什么需要都跟妈妈说,其实学校如果换私立的就都会是往后抬头见得着、用得上的同学......”

  何瑜见顾飒明没回应,又立马说:“这些不着急,在现在的一中也挺好,毕竟是市重点。”她舀了一碗汤放在顾飒明边上,急忙改口沓舌道:“现在就这样安安心心读完高中吧,挺好的。”

  顾飒明没有拂了何瑜的面子,端过汤直接喝了一口。

  放下瓷勺和碗,顾飒明却没继续用回筷子,他拿过旁边干净的空碗,又盛了一碗汤,放在祁念手边。

  顾飒明伸来又收回的手在祁念视野里晃过,那只手的手背上血管脉络明显,指节修长,而且温度偏高,蕴藏着力量,祁念刚刚就切实地感受过。

  可此刻祁念惊讶得溜圆了眼睛,看看顾飒明,又瞥了一眼何瑜,手里握着两根筷子迟迟没动。

  他是想喝的。

  但何瑜对着他的时候的表情和眼神,从来没让他能缓下一口气过。何瑜一旦开口跟他讲话,就是祁念当晚开始做噩梦的预兆。

  所以最后那碗汤膈应在祁念眼里,想碰不敢碰,祁念不堪重负地放下筷子,他一直低着眼,转身时也没忘了拿书包,仓皇地逃离了现场。

  顾飒明顿了顿才继续吃饭,在何瑜掩去尴尬之色,打算就这么过去的时候,他说话了:“祁念他,是妈的儿子吗?”

  只剩他们母子俩的餐厅里,静得有些过分。

  这短短一句话里对何瑜而言涵盖了太大的信息量,如一颗雷投在耳边,让沉沉浮浮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剜心裂肺的事都经历过的何瑜,也彻底沉默起来。

  天气还炎热着,别墅客厅里冷气开得适宜,何瑜手有些不稳,她拢了拢肩膀上的茶色真丝披肩,扯开僵住的嘴角:“怎么这么问?”

  何瑜不敢问顾飒明刚刚是不是叫她妈妈了,只能先打着太极把主要关于祁念的问题问回去。

  “没什么,”顾飒明笑了笑,像是安抚反应过大的何瑜,不紧不慢地解释说,“就是觉得您好像不太喜欢他。”

  顾飒明做出稍有困惑、询问的样子。

  何瑜张开嘴,手往下摩挲着披肩上的穗子,无声地叹了一声。她恢复如常,似是无奈地笑:“你也知道,你弟弟他是什么性格,都孤僻惯了。这些年我为了找你,公司也忙,经常搞得焦头烂额的。祁念他又不亲我,根本无法交流,谁也拿他没办法。”

  顾飒明面上波澜不惊地听着,没有发表意见,默然接受了这个解惑之答。

  何瑜说完捋了捋自己的鬓发,摆弄两下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到顾飒明碗里,说让他多吃点。

第三十三章 (上)

  祁念这晚不到晚上九点就探头探脑,手里拿着一双拖鞋,溜到顾飒明房间门口,祁念返头看了看何瑜紧闭着的卧室门扉,忐忑谨慎地把拖鞋放在地上,穿好,然后才极其轻地敲门。

  祁念耳朵贴着门,听到里面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顾飒明开门前,祁念恢复身姿,做出如常的模样。

  两人没有阻隔的面碰面,祁念专看着顾飒明的衣服,看了半天认定顾飒明也没有不让他进的意思,也不抬头,心一横就试探着往里钻。

  顾飒明没拦他,勾了勾嘴角:“昨天看完,不是已经快好了,不用擦药了吗?”

  顾飒明将门关上,祁念兀自走到房间中央,靠向一边的墙。

  “还没好,”祁念转身,声音细若蚊呐,眼神却直勾勾的,“要擦的。”

  顾飒明都不得不信了。

  他走过去,祁念总能激发起他“不善良”的那一面,戏弄道:“不喝我的汤,现在又要来麻烦我替你擦药,什么个意思?”

  话音刚落,祁念的脚就蹭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墙壁,祁念不得不贴墙站着,两手背在身后虚虚抠了抠墙面。

  他在来之前已经绞尽脑汁地想过无数遍,待会要怎么面对顾飒明的追问——让他放弃来找顾飒明是不可能的。

  祁念现在脑子一片空白,打好的那点草稿飞到了九霄云外,一句也说不出来。

  一呼一吸都变得漫长,祁念有点委屈,说:“我想喝的。”

  祁念看上去远没有他想表现出来的镇静,房间里开的冷光灯,把他的脸色照得更惨淡了。

  顾飒明很清楚他的弟弟这一句不是撒谎,他知道他弟弟最开始接近他是居心不良,蓄意为之,现在黏着他,不过因为小孩子对甜头都没法招架。

  祁念现在在他眼里仍旧是个小屁孩,也不过是个缺爱的小屁孩罢了。

  “为什么怕她?”顾飒明便问。

  他没有从“你怕她吗”问起,这是单刀直入的一问,纵然没有指明“她”是谁。

  祁念怔然,脸上的表情出现裂隙,祁念很轻地动了动嘴唇,软长的睫毛也跟着动了动:“很常见不是么。”

  祁念笑得有点勉强,有点倔强,轻声问:“你难道没有同学害怕父母的吗?”

  这个虚假的笑,哪怕映在和顾飒明同样继承了祁文至优越外貌的脸上,也不太好看。

  顾飒明对他这番说辞,照样默认。

  “所以你说不讨厌我,”顾飒明转身拿药,跟祁念闲聊似地说话,“那就是讨厌她?”

  祁念登时大脑宕机,语塞停滞,他从没想到这里来过。“讨厌”这个词其实不适合祁念,翻译过来,顾飒明等于在问他——你恨你妈妈吗?

  祁念现在连他恨顾飒明这回事都没理清,一时半会牵扯上何瑜,更转不过弯。

  顾飒明也不强求,随意问他:“今天最后一天,要在床上还是落地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