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生生
他想到与蒋从南在福利院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想那时的欢笑与陪伴,他脚步凌乱,前所未有地想念起曾经的岁月。
忽而,他被绊了一下,他恍惚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小区门口。
寂静的道路空无一人,许谨礼靠上一旁的路灯,头枕上冰凉的灯柱。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他忽而想起了蒋从南的母亲。
那个他只从蒋从南口中听说的女人。
他喉间发出似哭的笑声,他的哥哥,居然把自己类比成他的母亲。
据蒋从南所说,他母亲是妓女。
吸毒,卖淫,对蒋从南不闻不问。
那个女人是在蒋从南上中学时被警察带走的,这件事,在当时被传得街头巷陌,学校内外,人尽皆知。
他曾亲眼见过蒋从南为这些与人传言打架,他从未见过那样凶狠的蒋从南。
他记得那天放学,蒋从南将一个人压在地上,不遗余力地将拳脚施加到那人身上。
周围同学都在尖叫,许谨礼冲进人群,一把抱住蒋从南。蒋从南一脚踹到那人脸上,阴狠道:“再提那个女人一句,我杀了你。”
那天晚上,许谨礼跪在福利院的床上,拿碘伏棉球小心为蒋从南擦脸上的伤口,他被蒋从南的样子吓到了,一边擦,一边哭。
蒋从南握住他的手,跟他说不疼。
许谨礼哀求,“哥哥,以后不要打人。”
蒋从南冷声道:“他们活该。”
那天晚上,蒋从南第一次给他讲了他的母亲。
蒋从南没有父亲,只有母亲,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每每毒瘾发作,都会对蒋从南拳打脚踢。她在接客时从不避讳蒋从南,蒋从南亲眼见她与形形色色男人调情、抚摸,甚至上床。他们极尽淫乱之本能,这让蒋从南憎恶至极。
蒋从南说她死了,在知道自己被福利院收养的第二天,自杀在了看守所。
说那句话时,蒋从南没有丝毫怜惜,仿佛在说自己最恨的人。
他也确实说过,自己最憎恨的就是他的母亲。
许谨礼靠着路灯,在一片眩晕中狠狠闭上双眼。
他没想到有一天,蒋从南会从他身上,联想到他的母亲。他的哥哥,他最爱的哥哥,竟然觉的自己像他最憎恶的女人。
许谨礼感觉自己在发抖,用手捂住头,忽而听到手机声。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赵澜。
许谨礼攥紧手机,在冷风中任由铃声响了又灭,直到铃声第三次响起,许谨礼颤抖地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赵澜的声音,“你在哪?”
第31章
许谨礼无力地靠着路灯,没有说话。
电话里的声音像来自渺远的远方,许谨礼甚至不确定他在说什么。
赵澜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响起,“刚才蒋从南给我电话,问我是否方便视频,他有案例想要向我咨询。”
许谨礼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空寂的车道,听到赵澜说:“请教案例不需要视频,发生了什么事?”
一辆车从许谨礼身旁驶过,许谨礼的视线茫然掠过,他已经听不懂赵澜在说什么了。
赵澜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谨礼,他在试探我方不方便视频。”
许谨礼的双眸缓缓睁大,他陡然抓紧手机,胸膛急剧起伏起来,他听懂了,听懂赵澜为什么会给他打这个电话。
蒋从南在怀疑他!
就因为他说自己要去市北,就因为蒋从南见到今天自己与赵澜交谈了几句话,他就怀疑自己会在赵澜身边,以至于试探到赵澜那里!
许谨礼大口喘着气,他不相信这是蒋从南会做出来的事,他不明白蒋从南和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赵澜低声道:“你们吵架了?”
许谨礼张了一下口,喉间忽然溢出一声呜咽。
赵澜再一次问:“你在哪?”
大颗眼泪从眼中滚落,许谨礼抓紧手机,蹲在地上,没有回应。
汽车从许谨礼身边驶过,许谨礼在一片车来车往中,听到赵澜的声音:
“是在蒋从南家附近吗?”
他听见了手机挂断前赵澜的最后一句话,“在那别动。”
手机从许谨礼的手中跌落,许谨礼将头埋进身体里,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谨礼感到自己被车灯笼罩,他抬起头,在一片刺目的光纤中,看到赵澜站在他的身前。
许谨礼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他只觉泪水模糊了视线,思绪全部停摆,看向赵澜的眼神甚至是空茫的。
赵澜弯下腰,握住许谨礼的手腕。
许谨礼混沌的大脑清明了一瞬,将手向回抽去。
赵澜将手腕攥紧,低声道:“别动。”他将另一只手伸到许谨礼的腋下,将许谨礼半扶半揽地扶了起来。
赵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找到你不容易。”
许谨礼的情绪就因为这句话决堤了。
赵澜察觉到他的异样,转眸道扶住:“谨礼?”
许谨礼控制不住颤抖的身躯,他在赵澜的臂膀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抓着赵澜的衣袖,泪水胡乱滚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哭出了声。
赵澜将他揽入怀中,“你醉了。”
许谨礼踉跄地被赵澜扶进后座,车内暖风瞬间将他包裹,许谨礼仰倒在后座上,再说不出一字。
远处突然跑出一个身影,赵澜目光一冷,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松开刹车,带着许谨礼驶入车道。
在第一个红绿灯口,赵澜问:“是回市北吗?”
许谨礼没有回应。
赵澜从后视镜看向许谨礼,许谨礼竟然睡着了。
他裹着风衣,头歪在一旁,满身酒气地睡着了。
赵澜的目光沉了沉,在许谨礼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调转方向盘,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汽车停进地下车库。
赵澜绕到后车位,打开车门,拍了拍许谨礼的脸。
许谨礼没有反应。
这个人醉狠了,也哭狠了,头发凌乱,眼皮通红,眼尾的小痣正对着赵澜,漂亮又可怜。
赵澜看着眼前这人。
这个对他似近似远,撒娇又卖痴,在自己只是稍微向前试探一步,就像踩了尾巴的猫般躲远的人。
他俯下身,跨进车内,手掌沿着青年温润的脸庞缓缓滑下。
其实记忆中更为清晰的仍是那十五六岁的少年。
白嫩,乖巧,驯良如兔,一双眼纯赤,仿佛眼中除了自己,再也容不下他人。
赵澜面无表情地凝着眼前这个醉梦中的男人,那个男孩怎么就不见了呢?
赵澜的手掌滑过脖颈,停留在起伏的那一小片凹陷的肌肤之间。二十三岁的青年脖颈修长,锁骨清晰,赵澜细细抚过锁骨,青年的肌肤好比暖玉,温而细腻,早已不复当年青涩。赵澜想,他这一身皮肉,倒比他现在的这个人讨人喜欢。
赵澜的手掌滑到肩上,用力一按。
许谨礼微微睁开目。
赵澜声音微沉,“别回去了。”
许谨礼半睁的眼尽是迷茫,声音若隐若现,气息呢喃,“澜哥……”
像极了八年前无数次的呼唤。
赵澜眼眸一暗,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许谨礼发出一声惊呼,在赵澜骤然贴近时剧烈挣扎起来,赵澜手掌收紧,单手抽出脖间领带,几下绕过他挣动的手腕,低头喝道:“跟我回家,或者我在这——”
许谨礼突然说:“澜哥……送、送我回家,”他吃了痛,却仍没明白此时的境地,他像浑忘了先前的龃龉,双腕并在一起向前伸着,眼神又恢复到当年诚赤的温度,他毫无保留、甚至满是依赖地对赵澜说:“澜哥………送我……送我回家……”
赵澜猛地将许谨礼丢回车中。
他沉沉看着许谨礼,眼底深得像海。
第32章
许谨礼醒时,只觉头疼欲裂,他揉着额头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陌生的车中。
他揉了揉脑袋,感觉不仅头疼,头脑也昏昏沉沉,他好像仍未完全醒酒。
车中没有任何人,他茫然地环顾一圈,只觉得这辆车的内饰有些眼熟,他打开车门,来到车外,终于看清了这辆车的原貌——这好像是赵澜的车。
他有些不安地来回走动了两圈,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更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个车库。
车库内没灯,只有尽头的几阶台阶上有一扇半掩的门,门内映出一道昏黄光线。
许谨礼向着灯光走去,发现门内灯光明亮,像是一个人的家。
他回过头,看到身后紧闭的车库大门,有些不安地摸出口袋中的手机。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半,手机一个未接电话也没有,他手指点在最近通话的蒋从南,来回滑动了几下,忽而痛苦地将手机塞回口袋中。
他决定向门内探一探。
他踏上台阶,推开房门,门内是一道长长的走廊,灯光亮得晃眼,他走进门内,发现两侧有几扇门,全都紧闭着,让人分辨不出这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