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私 第43章

作者:回南雀 标签: 近代现代

  “如果钱不重要,为什么程涛的妈妈会抛下丈夫孩子跑路?如果钱不重要,你植入人工耳蜗靠的是什么?如果钱不重要,周及雨为什么离开你离开了蝇城?”

  已经完全是臭虫都不如的眼神了啊,硬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看臭虫尸体的眼神吧,烂到家了。

  声音在喉头哽住了,我只能强行挤出字句,使它们像砂纸一样粗糙地磨过声道。

  “这世界最恶的就是穷,有钱不一定会幸福,但没钱一定会不幸。你长在蝇城,从小因为没钱吃过的苦还不够多吗?你现在问我:‘钱有那么重要吗’,你自己不知道它重不重要吗?”反正也不会再好好说话了,干脆就把自己的想法嘶吼了出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我有什么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有错。

  听完我的回答,纪晨风没有任何反驳我和我争吵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注视我良久,随后慢慢直起身,扼住我脖子的手也收了回去。

  身上的压制感消失了,他站了起来。

  我愣了愣,摸着喉咙支起手肘,仰头望向他。

  “怎么,被我说服了吗?”喉咙里再次传来腥甜的味道,声道似乎被割碎了。

  他看也不看我,用拇指抹了下唇角,抹去最后一点我残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我想我们可能没有必要再交流下去。”

  什么啊,话说一半就走是什么意思?不骂我吗?不反驳我吗?大少爷不想跟我这样的臭虫计较了,懒得再和我产生任何交集了是吗?

  该死,为什么要无视我?用你的手掐断我的脖子,用你的牙齿咬烂我的皮肉,把我打到连思考此时此刻的能力都没有啊。

  回来,不许走!

  你给我回来!

  眼看纪晨风就要转身,我努力撑坐起来,想方设法地留住他。

  “你刚刚不是问我跟不喜欢的人接吻会不会恶心吗?”可能是刚刚地上躺太久,感到冰冷的触感一点点渗透外套,侵袭我整个身体,让我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舌头都僵硬起来,“当然恶心啊。每次和你上床,都觉得恶心得要死。你的吻,你的触碰,你的所有所有,都让我恶心。”

  纪晨风冷漠疏远的表情终于覆上了疼痛的颜色,离去的脚步也有所暂缓。

  神奇的,看到他不再无动于衷,支离破碎的神经就可以得到安抚,心里的大洞也停止了无休止的扩张。

  他的痛苦,仿佛是我的止痛剂。

  “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你的,最搞笑的是你还把我当什么天使……”我肆意嘲笑着他的轻信,“你不仅耳朵不好,眼睛也不怎么样。”

  心底有个声音让我不要再激怒他了,事情不该这样发展,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可是嘴巴停不下来,就像失控的车辆一样,没了刹车,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前横冲直撞,把别人撞得七零八落,也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你说得对。”纪晨风终于看向我,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确实,识人不清。所以别再靠近我了,桑念。回去做你的大少爷吧,我惹不起你。”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沿着花园里的小径,朝病院楼而去。

  我想留住他,可他只是走得更决绝了。

  眼睛被白雪刺得生疼,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便在远处树木间消失无踪。

  我咬了咬牙,刚想起身追过去,脚一滑,整个人便向前摔在了湿滑泥泞的地面上。膝盖重重磕在碎石子上,腿、胃、心脏、连头皮都疼痛起来,我一时眼前都冒起星光。

  好痛……

  双手撑在雪地上,我大口呼吸着,试图缓解这种痛苦,却无济于事。

  身体上的不适令情绪愈加失控,我暴怒地一拳捶在地上,发泄着自己的烦躁。

  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我踉跄着站立起来,裤子膝盖的位置湿了一块,呈现更深的颜色。我没有去管它,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一瘸一拐往停车场方向走去。那是,与纪晨风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回到租屋,身体在这半个小时的车程里每一秒都在变得比上一秒更冰冷,感觉随便吐一口唾沫,都能吐出冰渣子的程度。

  哪怕身处温暖的室内,仍没有办法让身体暖和起来。我无法忍受,脱光衣服冲进了浴室。

  膝盖上严重的擦伤在水流的冲刷下血色褪尽,伤口呈现一种令人作呕的白。虽然也痛,但不是不可以忍受。

  以为洗完热水澡会有用,可等走出浴室,身体没一会儿还是开始变冷。将地暖的温度调到了在夏天都会觉得炎热的三十度,温度却迟迟上不来。

  怎么回事?租给我的是垃圾货色吗,为什么这么冷?是要冻死我吗?

  烦躁地翻箱倒柜着寻找所有能让自己好受的物品,结果在衣柜里找到了纪晨风的围巾。

  烫手一样地丢了回去,牢牢关上衣柜门,我逃也似地离开卧室,最后在橱柜的最深处找到了两瓶威士忌。

  得救了。

  见到它们的瞬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喟叹。

  打开威士忌,对着瓶口仰头灌下腥辣的酒液。模糊的醉意很快浮现,整个人都像漂浮在云层间。

  身体暖和起来,膝盖上的疼痛也变得麻木,可奇怪的是,那种连心脏都要绞碎的剧痛反而更明显了。

  痛到身体都控制不住地佝偻,脊梁就像卷尺一样,恨不得整个蜷成一团。

  双手按住胸口的位置,我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弯折起身体,简直要屈服在这山洪海啸般的剧痛之下。

  我认输了。

  停止吧,停下来吧,我受不了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向谁认输,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谁祈祷。但对方似乎并没有怜悯之心,对我的催折毫无停歇的迹象。

  只要一想到纪晨风,整颗大脑都在尖叫,声波穿透骨骼,震碎了内脏,仿佛一张开口,就可以把整颗心都呕出来。

  然而真当我冲进厕所,呕出来的只是酸苦的胃液和烈酒而已。

  我是生病了吗?

  大吐特吐了一番,我按下抽水键,脱力地坐在马桶盖上。

  小黄猫蹭着门框走进来,对着我意义不明地叫了一声,绕着我的脚来回走着“8”字。

  真不会看人脸色啊……

  在它再次蹭上来前,我收回脚,它一下子翻倒下来,干脆就此躺在地上,朝我露出了圆鼓鼓的肚皮。

  俯下身,挠了挠它的肚子,看着它悠闲自在的模样,我竟然生出些嫉妒。

  “以后,你们就只有我了。”

  小猫看着我,突然叫了一声,就像在询问我原因。

  “因为……我露馅了。”我直起身,盯着指关节上发紫的牙印道,“说着变成什么样都喜欢,其实只喜欢我伪装的光鲜,一旦发现我的内里是团霉烂发臭的棉花,他就不要我了。”

第46章 这反击力度可不行啊

  牵住铡刀的绳子已经断裂,从纪晨风得知真相的那刻起,我离“死期”便越来越近了。

  没有再去公司,也没有联系任何人。成天窝在租屋里,拉上厚厚的窗帘,看电影,发呆,喝酒,睡觉。

  脏衣服随处乱丢,没有臭就继续穿。垃圾桶塞满外卖盒,桌上、茶几上也不能幸免。有时候会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吃过东西,一查外卖订单,上一顿已经是二十四小时前了。

  唐必安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每次我都以为他是来宣判我死刑的,结果每次都不是。

  我突然称病在家,一个月不去公司,底下员工早就议论纷纷。而桑正白那里,唐必安说他一直有帮我打着掩护,就连唐照月都只当我生了病,需要在家办公。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那些文件全是唐必安登入系统帮我批复的。

  外界平静地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但那怎么可能?

  我不明白,纪晨风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去跟桑正白父子相认?为什么一个月了,我还没被扒去龙袍,丢出桑家?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头顶这把铡刀下落的速度太慢了,慢到超出我的想象,甚至让我有种想要跑去质问纪晨风到底什么意思的冲动。不过出于自尊心的考虑,这些也只是想想,不可能真的付诸实践。

  他想要折磨我就折磨我好了,闹得那么难看,他会怎么对我都已经不足为奇了。

  急促的门铃声将我从昏沉的睡意中唤醒,我下意识起身,一个天旋地转,人就滚到了沙发下头。

  空了的酒瓶被我带到地上,没碎,骨碌碌滚到了茶几下面。头很痛,身体很沉,不知是宿醉的原因,还是安眠药的关系。

  挣扎着从地上站立起来,缓过眼前的黑影后,我摇晃着朝门口走去。

  “少爷,你可算开门了,我按半天了。哇,什么味儿啊?”他往门里嗅了嗅气味,紧接着捂住了鼻子,“少爷你多久没倒垃圾了?”

  多久?不记得了。我连现在的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记得这种东西?

  “你来干什么?”抹了抹脸,我没有招呼他,转身兀自进了屋。

  茶几上还有小半瓶威士忌,立在一众白色外卖盒间,鹤立鸡群一样醒目。忘了是几时开的了,昨天,或者前天?本来就是酒精饮品,放久了应该也能喝吧。

  “桑先生叫你去一趟,他要见你。”

  酒瓶悬在半空,我回头看他一眼,问:“他就说要见我?”

  唐必安环顾屋里堆积如山的垃圾,露出了无从下脚的表情,进来了就只是站在门厅那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地方。

  “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妈让我来接你的。听她的语气,好像是挺重要的事。”他板起脸,学着唐照月的口吻将话复述了遍,“你去将桑念找来,越快越好,桑先生要见他。”

  哦,纪晨风等了一个月,终于折磨够了我,决定要动手了吗?

  仰头喝下瓶子里的酒,随手将空瓶丢回茶几上,抹去唇边溢出的酒液,我对唐必安道:“知道了,你等我一会儿,我洗个澡,换身衣服。”

  死刑犯行刑前还有口饱饭吃,铡刀既已落下,我怎么样也不能一身邋遢地结束“桑念”的一生吧。

  抹去镜子上的雾气,注视着镜中苍白萎靡的自己,我僵硬地牵起了唇角,镜中的倒影马上跟着露出了一个勉强又怪异的微笑。

  好丑。一旦放松双颊两边的肌肉,唇角就会耷拉下来,成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这样怎么行呢?这样的脸,谁都能看出来我变成落汤狗了啊。

  调整角度,不断尝试,直到模拟出最让人满意,也是最像我以前的笑容,我才停止这种行为。

  头发一个月没打理,有点长了,涂了发蜡,稍稍整了下造型,看起来精神不少。

  穿衣服时,觉得尺码大了,但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这件衣服的问题,到穿上裤子觉得也有点松,突然意识到不是衣服大了,而是我瘦了。

  只是一个月,腰竟然瘦到连裤子都要挂不住了……

  准备好了走出浴室,发现屋里各处的垃圾不见了踪影,洗衣机与烘干机忙碌地运转着,连两只猫的猫砂盆都好像被清理过了。

  “少爷你好啦。”唐必安正在给猫碗添粮,抬头见我整装待发,放下袋子便跑了过来。

  “走吧。”说着,我转身先一步往门口走去。

  三月的虹市仍旧有些冷意,但积雪已经消融,光秃秃的树梢也逐渐爆出嫩芽。

  春天来了。

  一个月没出门,我望着车窗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总觉得昨天还是冬天呢。

  车上,唐必安时不时地往我这里偷瞄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少爷……”在等一个红灯时,他终于忍不住出声,“你是不是和顾小姐吵架了?你从前超级不能忍受脏的、旧的东西,能看到的地方都要一尘不染,穿过一次的西装就要送洗,吃东西也挑剔得要死。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不像生病,倒像是失恋。”

  “我和顾颖是假的。”

  唐必安“哦”了声,飞快转头看我:“啊?假的?可是你们订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