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 第24章

作者:时多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各项检查都做的差不多,陈安的手术时间定在三天后,许明辉约了省里的专家来亲自主刀。

  脑瘤手术需要开颅,手术前一晚,陈安把头发剃光了。

  他没去理发店,直接让贺璞宁借了把推子。夜晚的病区很安静,只有电推嗡嗡地响着,越来越多的头发丝顺着震动声簌簌地落在地上。

  陈安自己觉得没什么,就是头皮吹得有点凉还不太适应。身后的贺璞宁和程倩倒是齐刷刷红了眼睛。

  他摸了下光秃秃的头顶,笑得有些局促:“是有多难看啊,把你们都吓哭了。”

  程倩被他逗得破涕为笑:“瞎说什么呢。”

  贺璞宁收了剪发工具,在他耳侧偷偷讲:“整个矿区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看的。”

  程倩站得远没听见,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滴溜溜地转。陈安坐得一本正经,憋了半天对着贺璞宁得出结论:“你才是真的瞎说。”

  趁着病房熄灯前送走了程倩。这天晚上,贺璞宁却一整夜没合眼。

  他坐在床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

  窗外万籁俱寂,连风都静止了。贺璞宁深深地望着,用眼神一寸寸描绘着陈安的睡颜,从眉间到眼尾,从鼻梁到下颌,像是要他刻在自己的心里。

  静默许久,他忽然唤了句对方的名字:“陈安?”

  陈安没有作答。他的输液药水里有安眠的成分,此刻睡得很宁静,呼吸均匀。

  黑夜里,贺璞宁缓缓地站起身,像是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般,颤抖着将自己的嘴唇,附在了身下人那两片干燥的柔软上。

第38章

  作者有话说:补充一下~ 本文时间设定大约在十几年前,2005 年左右。

  贺璞宁感觉自己度过了人生最漫长的五个小时。

  “手术中” 三个亮着灯的血红大字,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他闭着眼睛,呼吸沉重,掌心已经出了全都是汗,感觉心跳像是随时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直到上方的灯光终于熄灭,手术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他起身得太急,甚至产生了一阵眩晕,慌忙扶住了墙才站稳。

  从手术室出来后,陈安就直接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贺璞宁进不去,只能和其他家属一道在医院的走廊打地铺,以便随时应对护士的传唤。ICU 病房区需要保持 20 度左右的恒温,饶是程倩拿了两床被褥过来,仍是难掩地面瓷砖的冰凉,像是深入到骨子里一般令人发寒。

  程倩担心他一个人受不住,原本想和他两个人换班,却被贺璞宁以男女不便为由给劝了回去。这里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几日下来,贺璞宁已经难掩憔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等到第五天,他才接到了可以转去普通病房的通知。

  贺璞宁终于见到了陈安。

  陈安的头上还裹着纱布,氧气面罩下的脸毫无血色,呼吸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在面罩上留下一层浅淡的水雾。

  五日未见,四目对视,竟有种白云苍狗之感。

  陈安见到他,委顿无神的眼睛才难得亮了几分,嘴唇艰难地上下开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贺璞急忙俯下身,侧脸贴在他的嘴边。

  陈安的声音轻得像是随时要被风吹走,贺璞宁几乎和他脸贴着脸,才听见他对自己说:“这段日子…… 辛苦你了……”

  贺璞宁蓦地感到眼眶发热。

  他抹了把脸上的湿润,又无比轻柔地拭去陈安眼角的泪水,毫无力度地 “威胁” 着:“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原本以为手术算是结束,结果却只是新的开始。

  许明辉很快拿来了术中的病理结果,并带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陈安的肿瘤发现的尚且不算太晚,暂时仍在可以救治的范围。坏消息是由于离脑神经的位置太近,手术不能完全切除干净,后续还需要进一步的药物配合加放化疗。

  他对着报告半晌,轻声地问许明辉:“这是…… 能治好的意思吗?”

  对待专业相关的事情上,许明辉向来很严谨。他没有点头,只是很严肃地回答:“癌症这个病,不会说治愈的,没有哪个医生能下这样的保证书。”

  贺璞宁接过病理报告,薄薄的一张纸在他手上微微发着抖。

  他安慰自己,只要有可能,就是有希望。

  许明辉想的却并不乐观。

  化疗的费用每次都在三千以上,抗体药物更甚,小小一支就要两万多,半个多月却就要用上一次。如果这么持续下去,不出一年的时间,就要烧进去几十万。

  贺璞宁一言不发地听完了他的叙述,手里的报告单被攥得越来越皱。

  癌细胞就像蛰伏在身体里盘根交错的怪物,谁也不知道它明天将是被杀死,还是纠缠着卷土重来。很多时候就是在比钱和命哪个能坚持得更久。

  许明辉沉默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陈安没有其他亲属,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这个才刚过十八岁的少年肩头。明明上个月初见时还是一副桀骜又叛逆的性子,可陈安入院后这短短一周的时间,却像是迅速长成了另一个模样。

  许明辉见过太多因为治疗家破人亡的例子。他看着贺璞宁还稍显瘦弱的肩膀,突然感到有些于心不忍。

  他原本想再宽慰几句,或许情况并没有那么坏。或许几个疗程之后,陈安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只是他话还未说出口,面前的人却先他一步抬起了眼。

  贺璞宁的眼里没有慌乱,也没有害怕。他只是无比坚定地看着许明辉,一反常态地对他说:“请务必给陈安用最好的药,钱的问题不用担心。”

  许明辉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能筹来那么多钱,只是少年刚才看向他的那一刻,眼里闪烁着如烈火般的光亮。

  他像是被这个眼神当场定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贺璞宁挺得笔直的背影越走越远。

  陈安的恢复比预想中要好。转到普通病房以后,气色也一天天开始恢复正常。面馆已经彻底关门了,贺璞宁干脆买了张折叠床,在陈安的病房住下。许明辉稍微帮了点忙,他们得以幸运地拥有一个单人间。

  程倩则主动包了他们的一日三餐。医院的饭菜虽然健康,但总归是有些清淡,她担心陈安吃不下去,便每天提着保温盒过来,几乎顿顿不重样。结果有次被来查房的许明辉不小心撞见,病房到了饭点便就此多了个 “常客”。

  许明辉是个自来熟,他性子开朗大大咧咧,成了几个闷葫芦中间难得的 “调味剂”,经常逗得程倩捂着脸偷笑。四个人四菜一汤,给陈安单独盛出小份,就这么日日围坐在一起,竟生出点莫名的温馨来。

  只是好景不长,陈安的放化疗疗程很快开始了。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管子和仪器。贺璞宁则屏息站在旁边,他皱紧了眉头,沉默地看着五颜六色的药水被推进陈安的体内。

  刚进行的几天,还算比较顺利,一路有惊无险地熬到结束。直到第四天,陈安出现了强烈的排斥反应。

  起初是突然变得没有胃口。那天程倩特意做了他最爱吃的羊肚菌排骨汤,排骨炖得软烂,连骨髓都能滋滋吸出来,许明辉独自啃了大半盆,陈安却连面前的一小碗都没喝完。

  他开始莫名感到疲累,像是揉了一整天的面团,胳膊腿酸痛得抬不起来,甚至没有力气去握得住筷子。

  紧接着是无限延长的头痛,陈安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如同被塞了无数根橡皮筋,稍微有点动静,皮筋就要嗡嗡作响,一刻不停地弹撞着他的大脑。与之相随的是胃部愈发加剧的不适,五脏六腑都好似搅在了一起。

  食物进到身体里就像是长了刀刃,从喉咙划过食道,一粒软米都会让他感到痛苦无比。他已经完全无法进食了,哪怕喝口白开水都会吐出来。

  贺璞宁急得双眼通红却也毫无办法,只能润湿了棉棒,一遍遍擦拭着他干燥起皮的嘴唇。

第39章

  内陆的秋一天一个模样。九月刚刚走了过半,医院里红红绿绿的植物却已经染上了灰黄的颜色。依稀觉得还是穿着短袖都要觉得晒的日子,第二天却已经被北风吹得穿上外套了。

  贺璞宁给陈安买了几顶毛线帽。头顶的伤口开始缓缓地愈合,剃掉的头发却长得缓慢。许明辉说是因为放疗辐射的原因。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大把大把地掉头发。陈安依旧很虚弱,但还能对许明辉开玩笑,说他未卜先知把头发剪光了,倒给打扫卫生的护工省了不少力气。

  他的笑话似乎并不是很有趣,因为没有一个人笑出来,贺璞宁的眼里甚至有朦胧的湿润。

  一个疗程结束,陈安的呕吐症状终于有所缓解些许。许明辉提议可以尝试进食。但陈安的胃已经受不得任何刺激,贺璞宁便拜托程倩煮了些清淡的米汤。虽然最后陈安只喝下了饺子醋大小的一点。但看到他终于喝下第一口的那一刹那,贺璞宁还是很高兴。

  到了第二个疗程的时候,陈安的排斥反应看上去好了许多,起码不会整日整日地吃不下饭。看到他终于有了点胃口,程倩像是受了极大的鼓励,甚至专门去买了本《肿瘤病人饮食指南》,恨不得把每天的饭菜做出花来。

  陈安的病情似乎在一天天转好,体内的癌细胞似乎没有继续扩散和恶化的迹象,虽然依旧使不上什么力气,但整个人的精神头看上去好了许多,甚至每天能靠在床上看一会儿新闻。每当这时贺璞宁便会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他。贺璞宁对世界局势、金融风暴、名人轶事这些通通都不感兴趣,他只是想陪陈安享受这短暂的平静时光。

  没有治疗和检查的日子,贺璞宁便会推着他在医院里面散散步。矿区医院是总集团直接投资的,建筑面积并不算小,到处弯弯绕绕的,贺璞宁一开始甚至会迷路。常常要去门诊楼拿资料,却不小心走到了骨外科或者机关楼。后来次数多了,他才逐渐熟悉起来。到现在不仅化验科和病房区,就连去许明辉宿舍的路他都也了如指掌。

  那天难得是个艳阳日,阳关已经不盛夏日那般毒辣,懒懒散散地打在身上,忍不住让人眯了眼睛。贺璞宁推着陈安慢悠悠地走着,又来到种着那两颗枣树的地方。

  树上的果子比上次看的时候大了不少,有的甚至染上了一点红。

  陈安望着望着,便突然来了兴趣,心血来潮地说想尝一颗。难得见他的眼里露出光彩,贺璞宁不忍拒绝,摘了一个看上去最红的,又仔细洗干净了,才小心翼翼地放到陈安的手上。

  因为长期的注射,陈安的双手已经变得浮肿不堪,上面布满了骇人的淤青和针眼。贺璞宁将枣子放在他的掌心,只匆匆窥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陈安倒没注意他的异样,满心思都在那颗枣上,接到自己手里后想也不想,直接对着咬了一大口。想象中的香甜味道却没有出现。眉心浅浅地皱起,陈安撇着嘴,有些嫌弃地将剩下的半颗扔在了地上。

  “酸。”

  “都说了让你不要吃。”

  贺璞宁看着他难得的朝气模样,忍不住跟着勾了勾嘴角。只是那笑容无比浅淡,像被轻轻一吹就能消失不见了。

  将陈安的轮椅推到长凳边上,贺璞宁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个人手牵着手,肩膀碰着肩膀,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和安宁。

  一阵微风吹来,树叶在脚下沙沙作响,带着隐秘的凉意。陈安还没反应过来,正闭眼安心于这片刻的舒适,就蓦地有什么东西披在了自己的后背。

  “起风了,小心着凉。” 贺璞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拿出早已备好的薄衫给陈安穿上,连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系好。直到抚平最后一丝褶皱,贺璞宁才停了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正要坐回原位,却突然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贺璞宁定睛一看,入眼却是刺目惊心的红。

  他恍惚一瞬,血滴就像收不住的暴雨般变本加厉地落了下来。贺璞宁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就看见陈安神情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鼻子,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涌出来,弄花了大半张脸。他一边捂紧了,一边朝贺璞宁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嘴里含糊而混沌地催促着:“纸…… 拿纸……”

  贺璞宁险些被眼前的这一幕吓掉半条命,他将大半包纸巾全都不管不顾地抽了出来,贴在陈安的脸上,这才发现陈安的额头烫得吓人。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洁白的纸巾很快又被染红,陈安的鼻血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来人!来人!医生!” 等救护车时那段可怕的回忆似乎又涌了上来,贺璞宁全身发着抖,着急又无措地对着四周大喊,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有没有人!许明辉!救命——”

  陈安又一次被推进了急诊室。

  医生和护士一拥而上,绕着他跑来跑去好一阵忙活,中途甚至下了一次病危通知。等终于把陈安的鼻血止住,体温也慢慢降下去,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陈安不敌疲倦,再度昏睡了过去。好在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医生对贺璞宁说不用担心,说陈安暂时只是失血过多,大脑有点缺氧。

  以防再有什么意外,医生还是重新开了些药物。

  贺璞宁领了处方单去收费处,却被对方委婉告知卡里的余额不足。

  他茫然地望着手里的卡,想着上次充了两万块也不过是几天前而已。

  程倩给他的那个信封早就存了进去,贺璞宁的兜里只剩下了陈安给他的那张储蓄卡。

  他讷讷地将卡伸进窗口:“从这里划吧。”

  对方手脚麻利地刷了,对他说:“卡里还有一万二,要充多少?”

  贺璞宁哽着喉咙沉默片刻,最后说:“都充了吧。”

  他像个木偶般机械地输入密码,听着电脑发出缴费成功的滴滴声。

  里面的人很快把收费单递了过来。贺璞宁怔怔地接过,听着对方不带感情地喊道:“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