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 第23章

作者:时多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都什么时候了,还操心店里。” 贺璞宁这次倒回答得干脆,直接对他说,“我把门锁了。”

  陈安还想反驳什么,门却从外面悄然推开了。

  他定睛望去,居然是程倩。

  程倩见他直直地看向自己,便立即惊喜道:“陈哥醒了?刚好,我从家里带了早饭过来。”

  陈安微微睁大了眼睛,贺璞宁早猜出他想问什么,随即朝他解释:“昨晚碰巧在医院遇到倩姐,她知道你住院了,顺路过来看看。”

  “嗯。” 陈倩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姨妈这两天闹肚子,我每天都要来送饭,刚好也给你们带一份。”

  陈安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昨夜的呕吐感还未散尽,舌尖更是阵阵发苦,他连张开嘴的力气都不想动。

  但程倩已经放下了碗筷,动作熟练地帮贺璞宁摇起了病床,又把一侧的小桌板拉了过来。

  她打开保温盒的盖子,里面是熬得软糯清香的小米粥。程倩早想到他可能不想吃饭,还特意带了几样自己做的榨菜。

  面前的粥饭还飘着热气,小米煮得软烂粘稠,也不知道程倩早起忙活了多久。陈安终究还是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拿起了一旁的勺子。

  程倩见他小口小口地开始喝,终于稍稍舒了口气,露出一个稍显欣慰的笑容。

  趁着陈安低头喝粥,她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贺璞宁的后背,对他低声道:“方便出来一下吗,我有话跟你说。”

第36章

  贺璞宁找了个托词,和程倩一起走出了病房。

  他轻手轻脚将门关上,转过头小声问程倩:“怎么了?”

  走道里来来往往地护士和病人,程倩环顾四周,说了句 “跟我来。”

  贺璞宁跟着程倩走到一个无人的走廊拐角处。刚站定,就见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贺璞宁的面前:“这些你先拿着用。”

  贺璞宁一看到信封的形状和厚度,当即明白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他愣了一下,想也不想伸出手把钱推了回去:“姐,我不能拿你的钱。”

  “是给陈哥治病用的。” 程倩有些着急地解释。

  贺璞宁还是不肯拿:“昨晚我把店里的现金都拿出来了,这几天应该够用。户头上也还有一些固定存款——”

  “拿着吧,小普。” 程倩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总有用到的时候。”

  她执意将信封塞到贺璞宁的怀里,贺璞宁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甚至直接往后退了一步,将手背到身后,一副严防死守的拒绝姿态。

  “姐,真的不用。” 贺璞宁看着她,语气十分坚决。

  看那信封鼓起的厚度,少说也有一万块钱。程倩赚钱不容易,她失去了双亲,又是南方人,孤零零地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北方来打拼,不仅每天起早贪黑地进菜摆摊,还要磕磕绊绊地学习和老北方们交流。这一万块钱,也不知道攒了多久才存到手里。

  贺璞宁不敢碰,碰一下都觉得烫手。

  沉默几秒后,程倩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就要将信封塞到他的臂缝里。

  可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力气当然大得很。贺璞宁的手臂绷得紧紧的,程倩用了全部力气也没能拉动分毫。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推拉着,直到沉闷的一声响,谁也没有接住,信封袋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薄薄的信封破了边,里面大把的红色钞票悉数掉了出来,洒在医院褪了色的老式瓷砖上。

  两人皆是一愣,慌忙蹲下身开始捡。贺璞宁飞快地一张张拾起,重新塞回到程倩的手上。程倩拗不过他,又担心手里的钱再掉出来,只能茫然地紧紧攥着。

  突然间,贺璞宁看到一张钞票的上面落了点零星的湿润。

  他正疑惑着,就看到有晶莹的液体顺着程倩的脸颊缓缓落下来,滴在她手里的钞票上。

  “小普,你是不是介意我,喜欢过陈哥。” 她低着头,眼里噙着泪水,“我,我当时是有点傻,给陈哥带来了困扰。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这个想法,你不要误会……”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璞宁喉咙发堵,像吞了颗酸涩无比的青果,连舌尖都带着苦意,“当时是我不懂事,说了很多冒犯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二人都是不善言辞的人。程倩看出贺璞宁的慌乱,她摇了摇头,眼睛轻轻一闭,泪滴就打湿了睫毛,又簌簌地滚落下来。

  “我知道我的钱不多,但好歹能应个急…… 你别嫌弃。”

  初到异乡举目无亲的时候,是陈安伸出了一只手,把她从那个脏污的菜市场牢牢地拉了起来。如今陈安躺在病床上,她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对命运的无力感好像再一次席卷了她。程倩知道钱不多,但她只是希望能稍微帮上一点忙,一点点就好。

  “小普,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程倩哭起来没有任何声音,说话也轻得像自言自语,贺璞宁却觉得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锤,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胸口。

  贺璞宁看着程倩的眼泪,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伸手把钱接了过来。

  只是他坚持要打欠条,去护士站借了纸笔和印泥,一笔一句地写下时间和金额,最后让程倩和他一起签字盖了手印。

  程倩一开始不想签,嘴里推脱着,不还也可以。

  她不想贺璞宁对这笔钱有任何的压力。

  “要还的。”

  贺璞宁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笔,,塞到程倩的手里,语气平静却笃定:“我一定会还的。”

  程倩微微怔愣,而后垂下眼,最终还是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们两个没什么不同。只是在倔强又固执地维持着自己那一份微弱的、不起眼的自尊和良心。

  再回到病房的时候,粥只浅下去一小半。陈安实在是胃口不佳,吃下这么多已是尽了全力。贺璞宁也没再强求,直接就着陈安用过的碗勺,三两口将剩下的小米粥全都喝完了,算是解决了自己的早饭。

  他们并未有太多的休息时间,陈安小憩了半个小时,便有医生过来通知该做检查了。

  矿区总院比想象中大得多。各科室更是人满为患。几乎去到哪里都是漫长的等号和排队。

  时间渐渐逼近中午,日头当照,连带着医院里也闷热不少。走廊里的人实在太多,混着消毒水味的闷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密不透风地将每一个人包裹住。陈安渐渐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他头痛欲裂,额头上渐渐冒出一层虚汗,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终于熬到从检查科出来,他突然抓住了贺璞宁的袖子。

  贺璞宁见到他面有异样,随即蹲下 / 身担忧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陈安摇了摇头,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走廊尽头的方向。

  贺璞宁当下意会,立即推着他去了洗手间。

  连走到里面都来不及,刚走进洗手间,陈安便对着洗拖把的水池一阵猛吐。

  早饭喝下的粥一点没消化,反倒被他吐了个精光。陈安觉得自己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五脏六腑都在身体里翻搅,烧得火辣辣的疼。

  贺璞宁胸口绞痛,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陈安单薄的后背。他才突然察觉到陈安居然这么瘦,隔着衣服都能清晰感受到陈安突出的脊柱。

  不知过了多久,陈安才终于扶着墙,艰难地抬起了头。贺璞宁急忙将早已备好的矿泉水放在他手上,陈安大抵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他摸着瓶身,却半晌没握住。贺璞宁不做他想,干脆将瓶口拧开,小心翼翼地扶着陈安一点点喝下去漱口。

  等陈安终于缓过点神,贺璞宁也不忍再带着他继续做检查,便推着他到医院楼下的院子里透透风。

第37章

  医院楼间的空地不大,不过被打理得还算不错,种着一些北方常见的白杨、垂柳之类。倒令人意外的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居然藏着一颗枣树。

  几日前过了处暑,花瓣已经悉数掉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青涩的果子,细细密密地在一起,像许多绿色的小灯笼,一眼望去活泼好看,把树枝都压弯了不少。

  路过的小孩子觉得新奇,看到那颗长着果子的枣树,便蹦蹦跳跳地想去摘。又被一旁的母亲柔声制止着抱了出来,说这是公家的东西,想吃妈妈带你出去买。

  陈安一动不动地坐着,望着那对母子渐行渐远。

  “小时候,我家门前也有两颗枣树。”

  他冷不丁地开口,嗓子如同被砂砾纸摩擦过一般沙哑。

  贺璞宁随即转向身旁,陈安却没看他,对着不远处的那颗枣树继续说:“那两个枣树长势喜人,每年都要结不少果子。日子差不多到了十月,看着小枣变大变红,就能去打枣了。”

  “每年我都抢着打枣,快活的很。” 陈安说着轻声笑了笑,大抵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就拿一根长长的竹竿爬上房顶,家里大人扯了床单在树下接着,竹竿一敲,红枣就像下大雨似的霹雳啪啦落在床单上。最大最新鲜的就拿衣服擦擦直接吃,有些品相不好的,就用大铁锅蒸熟了做成枣泥。剩下大部分吃不完,就晒成枣干,过年时候蒸花馒头。”

  贺璞宁一声不吭地听着。

  陈安说的很慢很安静,像是某个被拉得很慢的长镜头,长镜头拉完就会一下子跳到几年后的圆满结局。

  “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机会看到这树上的枣变红了。”

  陈安说完这句话,便察觉到贺璞宁几乎是带着仓皇,立刻用力抓紧了自己的手。

  陈安不自觉地笑笑,觉得贺璞宁还是少年心性,不管表面装得多么冷静,内心到底还是有些沉不住气的。

  他其实并不是没有预感。

  小半个月前在食堂遇到许明辉,那小子就怀疑他脑子里长了个东西。但他并平时没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面馆日复一日的忙,他便又无意地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直到昨天晚上在厨房晕倒。

  那种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如潮水般瞬间把他打垮了。陈安迷迷糊糊地,也不确定当时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在做梦,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的脸上,贺璞宁似乎跪在他旁边不停地掉眼泪。

  他想伸出手去擦,让贺璞宁不要担心,眼皮却重如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意识也逐渐涣散。

  陈安不知道自己昏迷的这一晚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感觉身体好像开始渐渐地失去控制。拿着勺子的手指忍不住颤抖,甚至握不住贺璞宁递来的矿泉水瓶。

  贺璞宁还在紧紧抓着他的手,陈安已经使不出力气挣脱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彷徨和无力,于是轻轻拍了拍贺璞宁的手背,语气平静地问:“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吗。”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人蓦地僵硬了一瞬。阳光在那一刻像是变成了钉子,把贺璞宁用力钉在了木椅上。

  贺璞宁低着头,看着两人交叉在一起的手指。良久,他才像下了巨大决心般地抬起眼。

  他不敢看陈安的眼睛,于是望向远处的天空,逃避似的说:“昨天做了核磁,似乎是脑瘤。”

  陈安的反应却比贺璞宁想象的要冷静许多。没有魂惊胆颤,也没有声嘶力竭。不知道是不是头还在疼的原因,就连反应也变得很迟钝。他只是很缓慢地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喃喃了一句:“这样啊……”

  陈安没问他病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后续该如何治疗,紧接着再问的却是:“那,要花多少钱啊?”

  贺璞宁觉得心脏都被抓紧了,比陈安在自己面前失声痛哭还要更难受。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他突然无比笃定地说,“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陈安并没有被这番话感激涕零,他只觉得有些好笑:“你是大款还是神医啊,许明辉都不敢这么打包票。”

  “反正…… 你就安心治病,剩下的都不用管。” 贺璞宁有些倔强地回他。

  好一会儿,陈安才抚上他的手腕:“你别干傻事。不该动的别动,不该拿的别拿,知道吗。我在银行还有些定期存款,你明天去取出来,密码是我的生日。还不够的话,熟人凑凑也能借点钱。实在不行…… 这不是还有个店面呢。”

  贺璞宁却像是一下子就慌了:“你不许把店卖了。”

  “傻不傻。” 陈安说他,“反正现在我这个样子,一时半会也开干不了了。要是后续能治好,大不了慢慢攒钱再开一家。要是就这么死了,留着更没用了。”

  “什么死不死的,别瞎说。” 贺璞宁生气地打断他。

  “那你也听我刚才的话。” 陈安像是意有所指,如同叹息般地说,“小普,没有什么比你好好地待在我身边更重要。”

  许久,贺璞宁才郑重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