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婉儿把脸一抬。这时她才看清眼前这个所谓的小贵人,晨光中就像是一整块玉雕凿而成的一样,长长的眼睫低垂着,说不出的有点冷淡,又有点妩艳。那眼睛就像是隐约流转着光芒,一眼望过去,宝石一样璀璨晶莹。
明德慢慢的抬起手指,突而一手打翻了那碗酥酪。
砰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几个宫人都跪下去:“主子息怒啊!这是皇上赏赐的……”
明德问:“叫你抬头是我要看看你,你这么仔细打量我是做什么啊?”
别说婉儿了,连这地上跪着的所有人都没见过这样骄纵的主子,一时都愣住了。
“还有这个喝了睡觉的牛奶,你是打算让我睡到什么时候?”
婉儿忙稳住神情,不骄不躁的道:“主子误会了,这个东西是皇上赏赐的。”
明德觉得极其的不可思议:“他脑子不对就算了,你们都跟着脑子犯抽吗?真白长了你这么一张伶俐的脸!”
他一掀被子爬下床来,径自绕过了哑口无言的众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自己乱七八糟的披上衣服。之前在军中的时候他就一直没弄清楚铠甲亵衣怎么系带子,每次都是出去后有副将实在是看不过去,上来七手八脚的给他弄好。这小东西虽然有些地方是常人不能及的,也有些地方迷糊得不得了。
婉儿反应过来,急忙和几个宫女上前来服侍他穿衣。乾万帝临走的时候留下来一套雪狐的裘衣,结果被明德看了一眼就推到一边,嫌弃道:“又笨又重。”
婉儿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道:“这是皇上选的,照规矩马上前去拜见贤妃娘娘的时候,是要穿齐整的……”
“你说什么?”
婉儿抬眼一看,明德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忙道:“宫里规矩是这样的,主子随和些罢。”
明德脸色益发不好看:“我问你刚才说拜见谁?”
“贤妃娘娘。”
“哪里蹦出来一个贤妃?凭什么叫我去拜见她?”
婉儿几乎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这个小贵人,是真的圣宠大过天还是完全不懂事?是真的吃准了皇上不会拿他怎么样,还是狂妄无知?
就在这个时候,张阔的声音急匆匆从门口传来:“嗳哟——小贵人醒了?怎么一个个都杵在这里?没眼色的东西!”
婉儿连带几个宫女都如蒙大赦,争先恐后的迎上前去:“公公可来了!”
说着七嘴八舌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婉儿心下不屑,言辞之间便重了几分:“公公,若是马上贤妃娘娘宫里来人问,叫奴婢如何应答?这一年宫里的规矩公公也是知道的,侍寝过后去拜见这后宫之主,也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张阔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等婉儿说完,厉声喝道:“来人!”
几个司仪监的太监俯首道:“是。”
“把这几个没眼色的奴才都拖出去!”
“是!”
婉儿连同几个宫女都大惊失色:“干什么?你们反了不成!”
这清帧殿里大概什么时候都没有如此乱过。尚宫局的宫女和司礼监的太监几乎成了对峙之势,每个人都分辩着自己的道理,每个人都理直气壮,可是偏偏谁都说服不了谁。
明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几乎就要抬脚走人了。如果乾万帝这时候在眼前,保不准他会狠狠的踢乾万帝一脚然后拂袖而去。
这时偏偏外边还传来尖细的通报声:“贤妃娘娘宫中德纯姑娘求见——”
一阵环佩叮当,随即几个大宫女掀帘而入。这一开门不要紧,早上的寒气一涌而入,明德又没好好穿衣服,当即就打了个寒战。
那个叫德纯的是贤妃身边的心腹宫女,以往按照规矩,尚宫局里有了记载的侍寝的人一早是要去拜见的,但是今天早上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便气势汹汹的带人来问罪了。
这也是乱成了一锅粥,除了张阔之外,几乎没人注意到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那个他们争着要给一个下马威的所谓“新宠”,已经气得脸色铁青,这时候要是他手上有一把刀,他已经开始像切菜一样砍人了。
张阔意识到情况不好:“公子!公子消气啊!这帮下人不懂事,交给奴才就……就好……”
话没说完,只听明德已经忍无可忍的咆哮了。
“统统给我拖出去打死!”
“你也挨打了?”
御书房里,张阔抹了把汗,陪笑道:“哪能呢,幸亏奴才溜得快……”
乾万帝面不改色的放下奏章,见怪不怪的问:“然后呢?”
“哈哈,哈哈,”张阔脸色难看的干笑两声:“贤妃娘娘一听自己宫里人挨打,那还得了,赶忙派人过来兴师问罪。谁知道小贵人他……他说,那个德纯犯了自己名讳,活该……活该打死……”
“真打死了?”
“也差不多了。”
张阔偷偷瞅皇上一眼,意思是问是不是继续打?
乾万帝面无表情的又打开一本军报:“既然犯了名讳,那随他高兴吧。”
张阔连忙低头:“那是。”
这其实已经算好的了。按明德以往的脾气,直接就一手一个掐死了,说不定连全尸都不会留下。那个婉儿几乎已经断气了,里边坐着看书的明德竟然还嫌廷杖的声音太响了吵人,让人把那些奴才的嘴巴都堵上再接着打!
只有之前夏昭仪宫里那个宫女幸免于难,当年她在中秋节晚上是见过明德的,之后夏昭仪死了,她却嘴巴紧,不仅逃过一难还被提拔重用。今天这份眼色又救了她,明德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问:“你认识我么?
那宫女低头不说话。
明德又问:“你见过我么?”
她低眉顺眼的道:“奴婢原先在夏昭仪宫中服侍,怎可能见过公子?”
明德不动声色的道:“可是我好像见过你啊。”
那宫女便笑了:“公子记错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