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ISI
何家树独自坐在台阶上,犹如石化一般静默着,两天两夜不曾合眼,情绪又经历那么剧烈的波动,神情已变得恍惚。
就像被何家驱逐,他同样不被晚霞光顾,处于阴影之中,天色逐渐暗淡,与他无关。
他好像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身躯。
曾经他是光芒万丈的耀眼少年,如今,他眼眸中的凌厉消失不见,借以额前的碎发,他掩藏着落寞的神色,垂头不语。
何家浩提着药箱,披光而来。
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何家浩轻轻碰上他的手臂,柔声开口:“哥,我帮你看看手。”
何家树没有给出回答,不同意也不拒绝,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原本光洁的手臂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上面还长着玻璃渣,何家浩心疼地皱眉,屏住呼吸,先把干净的伤口消毒,耐心擦拭起来。
何家树全程不作反应,像是失去了知觉。
他又拿起镊子,夹出嵌在何家树肌肤里的玻璃渣。
生怕把哥弄疼了,他比做花灯时还要小心,溽暑正盛,额头很快挂满了汗。
可即便他再谨慎,还是弄疼了哥,处理最深的那道伤口时,血渍已经凝固了,玻璃渣被夹出来,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何家树疼得下意识缩手。
何家浩不禁露出做错事的神情,紧张地道出关心:“哥,疼了?”
何家树依然不语,何家浩顺势坐在他的旁边,把他的手臂挪到自己腿上。
何家浩始终没有直视何家树,而是低头望着可怖的伤口,他觉得好像痛在自己身上,和心痛一样的滋味,煎熬至极。
他并不要求哥一定要说话。哥不愿意说,那他就多说一些。
“哥,是我不小心。”何家浩喃喃念着,悄然引导,“哥,你疼吗?疼就要说,别忍着……”
一滴泪落上何家浩的手臂。
温热的。
就像一根尖锐的针扎进心头,何家浩顿时定在原地,呼吸也停滞了。
忍住回头看向对方的冲动,何家浩略弓着背,微垂着头,继续处理那道最深的伤口。
一滴,又一滴,泪水落下来,何家浩像是松了口气,自顾自说着:“哥,你别忍着,你告诉我……”
残存的蜡烛噼里啪啦地发出燃尽前最后的声响,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家浩感知到一抹沉重,是何家树把头靠在了他的背上。
哥,你太累了。
何家浩默默绷紧身躯,希望自己的背能显得更加有力一些,支撑着哥。
何家树察觉到弟弟悄悄地挺直了后背,细微地调整着坐姿,他想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何家树都知道。
自己以前总是强装坚强,对弟弟说,小鬼,有我呢。
此时此刻,他装不下去了。
靠在自己背上的人在细微抽搐着,何家浩知道哥还在极力地克制。
眼泪渐渐浸湿他的衣衫,何家浩权当不知道,他明白哥有多想一直保护他,他清楚这些年哥都是硬撑过来的,何家浩越想越痛。
从小到大,他都享受着躲在哥身后的感觉,但此刻不同,哥倚靠着他,他要给哥支撑。
何家浩不擅长安慰人,无妨,他竭力回想哥安慰他的画面,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地给何家树包扎伤口,一道又一道,细致又温柔。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他不会帮哥擦干眼泪,他想让哥哭得更痛快一些。
终于,每一道伤口都被包扎完,他握住哥的手,相信哥一定能感觉到他想要与之一起抗下所有的决心。
“哥,这里只有我们。”
“你想想我小时候的样子,哭出来就好了……”
“你还想继续砸吗?我陪你一起,但是不要再伤到自己了……”
“我不要你带我走了,只要何家树和何家浩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伴着何家浩不绝的话语声,何家树不再克制,渐渐卸下全部的力,放松紧绷的身躯,下一秒,崩溃大哭。
何家浩始终默默地陪着,任何家树发泄压抑八年的委屈。
一瞬间,他也有些释然。
想到这八年分别的缘故,他时常抗拒自己的长大,无数次想要回到少时与哥相伴的时光,不过是追忆和执念罢了。
直到这一刻,他真正认可了自己的成长,迫切地希望自己强大起来。
他也想哭,但他不能,他在心中给出笃定的承诺:哥,我长大了,也长高了。请放心地依赖我,天塌下来,我陪你扛着。
月上柳梢,夜色迷蒙,皓色的光芒泽被万物,为他们镀上一层轻巧的纱。两只影子映在祠堂冰冷的墙面,他们相依为伴,再无分离。
漂泊八年的孤舟好似直到此刻才终于靠岸。
第51章
一姓一祠堂,子孙分两房,三厅两庭,石柱雕梁。每当家中有男婴降生,发出第一声啼哭,家祠便会挂起一盏灯笼,以示后继香灯之意。
灯不灭,香不绝,这是何家祖屋的昼与夜。
谁都记不清这片历史悠久的建筑已存在多久,大抵西樵村还不叫西樵村的时候,它就扎根在此了。
生在何家,作为男性后代,从懂事开始,他们就会被灌输守护的责任,半生悄然而过。
何宏光立在二楼的阳台上,旁观这场跌宕起伏的大戏,从始至终。
戏散了,他仍不肯离席,又目睹了这座老宅的一次日夜更替。
僵在原地的身影仿佛凝固了,妻子王丽华在门外张望多次,许是怀着怨气,抑或是选择不去打搅,任他陷入一场漫长的追思。
他终于挪步,踱回到房间,墙边的架子上摆满了相框,何宏光摘下其中一副,捧在掌心,擦拭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那二人兄弟相互扶持的画面历历在目,让他不禁想到自己和大哥,早已无暇顾及祠堂被砸的愤怒。一股火凝聚在心口,咽不下,吐不出。
照片上,他和大哥处于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也是最好的年纪,跟何家树差不多的年纪,再也回不去了。
他叹息,眼含热泪,低喃道:“大哥,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做错了……”
入夜后,何老爷子的房间内。
何家树坐在床边,伴着心电监护仪的声响,望着爷爷的病容,满怀担忧。
他是被何家浩带过来的。
就在他以为他们要一直留在破败的祠堂时,弟弟牵起了他的手,坚定地说:“哥,走,我带你去见爷爷。”
整个何家处于一种大战过后的寂寥,阒然无声,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何家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他把无忧的童年留在了这里,时隔多年故地重游,他不免有些抗拒打量周遭的变化,直奔爷爷卧室的门口。
何家浩把门推开,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哥,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他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跟爷爷说,爷爷睡着了更好,他能说得更畅快。可当真正见到了爷爷,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他只想静静陪着爷爷,一如少时奢望陪伴病重的父亲。
何家树轻轻捧起何老爷子的手,发现爷爷的面容更加衰老了,提醒着他这八年来错过的不只有弟弟的成长。
心脏被刺痛,何家树珍惜着来之不易的时光,沉默许久才沉声开口。
“爷爷,我回来了。”
他下意识关注时间,克制地不忍多打扰爷爷,一刻钟过去,何家树起身,贴心调暗台灯的亮度,悄声出门。
房门被掩上,门外的客厅里不只有何家浩一人,何宏娟紧张地搓手,上前拍了拍何家树的肩膀。
“其实你爷爷早就知道你回来了。他不敢找你,怕又把你给吓跑了……家树,当年的事,大家都知道不是你的错,爷爷也从来都没怪过你。你二叔他……当年为了你爸的病费尽了心力,但是最后也没能挽回,他只是接受不了从小带着他一起长大的哥哥就这么走了……”
何家树什么都懂,八年的光阴里,他无数个晚上夜不能寐,岂会不琢磨这些事?
可也正是因为他太懂了,深知困局无法解决,只剩下满心的无力。
何宏娟犹在讲述何宏霄与何宏光兄弟俩的往昔,老生常谈的故事了,他礼貌地不去打断,而是调转目光看向何家浩。
何家树永远是何家浩的哥哥,何家浩也永远是何家树的弟弟。
祠堂一事过后,他的内心明朗,理解何宏光是一码事,不接受何宏光的处事方式又是另一码事。他看着满心满眼担忧着自己的弟弟,又该去找谁计算他与弟弟错过的悲剧?
往事如烟,何宏娟最后说道:“这些年是你二叔对不住你,我们何家也对不住你。”
何宏光把自己关在书房闭门不出,也不给出个明显的态度,何宏娟一咬牙,决定不理会他,擅自做了这个主:“只要你愿意,就在家里放心住下。家树,回家吧!”
何家树心尖一颤,嘴角泄出苦笑。这句话来得未免太迟了一些,八年前,全家只有尚且年幼的小浩愿意陪他对抗,他们的力量那么微弱,结果便是漫长的分离。
何宏娟还在等他回应,何家树再度看向何家浩,何家浩迫切地点头,希望哥能答应下来。
他因弟弟的眼神有过片刻的动摇,但他还是没办法答应:“姑姑,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西樵,我会留下,等爷爷醒来。”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何家浩一眼,并非想要与弟弟断绝往来,只是希望弟弟能留在家人身边,自己能看着弟弟安好就够了。
何家浩目不转睛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无需多想,果断跟了上去。
夜色笼罩西樵,这座古朴的村落再度陷入寂静,小巷空荡荡的,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分外清晰,一层叠着一层。
何家树走在前方,何家浩与他保持一步的距离,闷头跟着,怎么也甩不掉。
何家树早有察觉,突然驻足,扭头看向他,目光带着无奈的探寻,等他开口。
何家浩很是紧张,虽然看起来那样执拗地跟了一路,其实心里一直在担心哥又要赶他走。他怎么会看不懂哥最后那个眼神的含义?
可他在祠堂陪着哥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绝不转移。
“哥。”他一脸严肃地表明心意,抑或是通知对方更为贴切,“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何家树并未立即接话。
他们对视五秒,何家浩眼睛都不肯眨一下,何家树感知到了那股倔强,心中不知道怎的,竟然生出一丝喜悦与安稳。
他选择接受,偏头示意:“走吧。”
惊愕一闪而过,被笑意取代,何家浩立即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向前走着,何家浩不满足于和他隔着一步的距离,果断向前迈了一大步,走在何家树的身旁。
何家树把他的举止招收眼底,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那是漫长煎熬的一日,何家上演过风波,他们的心境至此发生转变。
何家树不再纠结于自己的身份,陈年的旧事随着砸烂的祠堂一起成为过眼云烟,他浪费了八年的光阴,从此以后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他不仅要见证爷爷病情好转,还要陪着弟弟,弟弟也陪着他,他们一起迎接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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