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ISI
第21章
那个热烈的拥抱并未持续太久。
何家浩不停发出隐忍的啜泣,也不管眼下仍在马路上,就是不肯松手,何家树听得到,一直无言,默默关注雨夜的路况。
倒数五个数,他抽离,把这只赖在路边的落汤小狗提了起来,带到人行道的安全区域,也不看他,而是冒雨掏出手机。
“哥……”何家浩轻声叫他,正要发问,拨出的电话已经立刻被接通了。
何家树告诉对面:“小浩找到了,放心吧。”
电话很快挂断,何家树转身对上一双迷茫的眼眸,并不急于交代,而是先问:“你伤到没有?”
何家浩摇头,吸了下鼻子,声音已经挂上了鼻音:“哥,你怎么在这里?”
好问题,他又不是什么神算子,或能精准定位家浩,想到自己冒着雨,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西樵乱跑,找了足有半个小时,浑身都淋透了。
何家树没有说这些,被雨打得视线都模糊了,抓上家浩的手腕就走,直奔刚刚路过的那家小卖部。
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坐在门口喝汽水,二叔屡次警告不许喝冰镇的,他们就偷偷喝。
两人快步走着,何家树简略交代:“你没带手机,邱秋联系不上你,怕你出事。”
他还在负隅顽抗,说的好像是邱老师在担心自己的学生,与自己无关。
“邱老师?你们……”何家浩捕捉到重点。
“她是我初中同学。”何家树没有多说。
何家浩“哦”了一声,默默跟在哥的身后,何家树正觉得他总算安静了会儿,他却突然开口,分外笃定地问:“哥,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对吗?你不生我气了?”
他什么时候生过他的气?正好到了小卖部门口,何家树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则蹲下身去,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并未做出回答。
雨丝冲洗着路面,间或敲打着小卖部的门帘,嗒嗒作响。
何家浩整个人都躲在屋檐的庇护下,蹲着的人不免被溅湿半片衣衫,他像是忽然就知道答案了,不再追问,于是解释起来。
“我看到你把兔子灯还给我,以为你要和我断绝关系,又要走了。可就算你再也不想理我,我也不能让你走。出门之前我就想去车站找你,雨太大了,而且我……”
话音骤止,何家浩并未继续讲下去,说这些本来就是不想让哥担心,如何能形容他在雨中大脑都没法思考了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刚才的光景也是模糊的,隐约有种自己病了的不安感,下意识又克制着,身体不由地发出轻颤。
他的臂弯处划伤了,何家树盯着他校服衬衫的袖口,许久才把视线向下挪,轻触伤痕,陈述道:“擦破皮了,我去问问有没有创可贴。”
何家浩当即回过神来,没把这点小伤当回事,用力拽住对方的手臂:“哥,你还走吗?”
何家树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清晰看到他眼眶噙着的泪水。
那些眼泪太过沉重,让人承受不住,他后退半步站起身来,改为俯视何家浩,语气其实和这些天的故作冷漠一样,沉声问道:“我走没走,你不会打电话问一下啊?”
何家浩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激动地起身,激动地解释:“我怕你挂我电话,我怕你不接,我不敢……”
“有什么好怕的?不接就再打啊。”何家树脱口而出,旋即才想起来自己当时把手机关机了,无语地发出一声轻叹,语气也染上些调侃,“何家浩,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是不是?你看你现在……”
他正要说家浩长得跟他一样高了,怕什么?何家浩已经猛地又抱了过来,比刚才那一下还要汹涌,还要用力。
“你……”何家树正想把他推开,忽觉颈间落下一滴温热的“雨”。
时间暂停,他也凝固在原地。
“哥!”何家浩彻底哭了出来,一股脑把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哥,对不起,对不起!要是当年我没有逞强,一切就不会发生,你也不会离开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但是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管发生什么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哥!”
他边哭边说,混杂着纷乱的雨声,何家树本以为自己会听不清,可每一个字竟然都深深地凿进心底,步步击垮那本就已经崩塌的防线。
沉吟几秒,他还是抬起了手,轻拍何家浩的背:“行了,从回来那天你就说这些话,翻来覆去,没完没了。这话我就说一遍啊,这些年我没怪过你。”
何家浩抽泣着,略松开手臂,呆呆地看着他:“你没怪过我?从没怪过我?”
“从没怪过。”他下意识作答,同时发出自嘲一笑,“唉,还是说了第二遍。”
家浩有些难以置信:“可我记得,你那时候是怪我的,你说都怪我……”
“别乱讲啊,小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何家树微蹙眉头,清楚地记得当年事发之后,二叔把弟弟看得很紧,兄弟俩就几乎没见过面。
分别的那个雨夜,他狠下心来扯开弟弟的手臂,只是因为无法回应那么凄惨的挽留,兔子灯他不是都交给陈龙安保管了?
八年过去,还好好的呢。
至于何家浩,多年的负罪感作祟,他一下子也有些怀疑自己了,日思夜想,他把那些往事塑造成了八年的梦魇。
家浩连忙追问:“那你不走了?”
何家树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可算是不哭了,纵容地答道:“搞了这么大一出,就是不想让我走?你挺会呀。何家浩,你得逞了。”
何家浩被他这么调侃,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很快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似的。
他从中看出患得患失的情绪,虽然刚才声称只说一遍,可既然那么快就破戒了,也不差再多说一遍。
略微正色,何家树坚定地告诉他:“放心吧,我不走。这些年我没有怪过你。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情,我们有什么错?我们都是受害者。”
何家浩倾听着他低沉的声音,伴着渐歇的雨,尤其最后一句,是啊,他们有什么错?
眼中的哥哥那样落寞,在这个空旷萧森的深夜,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能相互取暖。
他想到这八年错过的时光,哥一定也饱受煎熬,泪水又要夺眶而出。
何家树就猜到他又要这样,赶紧掏出口袋里唯一的一张纸巾递过去:“打住,别哭了。凑合用吧,擤下鼻涕。”
何家浩乖巧地接过,还低声道谢:“谢谢哥。”
“既然你还把我当你哥,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在路边,你在想什么?”何家树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在话家常。
何家浩闻言一愣,眼神闪烁,吞吞吐吐的:“我,我在想,哥,我饿了。”
“……”何家树歪头看他,发出一声轻笑,用力点了下头,“行,饿了是吧?带你吃东西去,边吃边讲。”
小巷深处,糖水铺亮着温暖的灯光,室外支着挡雨棚,有四五桌空位,食客并不多。
何家浩选了个顺眼的桌位坐下,何家树随后坐在他的对面,挥手叫人:“老板,点单。”
老板过来问:“吃点什么?”
何家浩答道:“我要一碗冰豆花。”
“热的。”何家树补充道,语气虽然淡淡的,却写满了不可抗拒。
何家浩瞄他一眼,没有再坚持,抬头又跟老板说:“那给他一碗红豆沙,也要热的!”
“我不饿。”何家树接道。
“不饿也得吃。”
何家树点头:“听你的。”
一碗豆花很快见底,何家浩吃得干干净净,不忘抽取一张餐巾纸擦嘴,对上哥哥关切的视线,他把空碗示意给对方:“看吧,我是真饿了。你还别说,热的也挺好吃的。”
何家树把自己面前的红豆沙推了过去:“尝尝这个。吃甜食会心情好。”
何家浩微怔,深知逃不掉了,哥是一定要刨根问底的,他放弃抵抗,可不知从何说起。
何家树像是能够看穿他,又道:“想到哪里就从哪里开始说,不急,我时间多,等你慢慢讲。”
何家浩回想着,娓娓道来:“好像是从刚上高中开始的,我觉得自己状态没那么好了。学习倒是还能应付得来,但是爸妈对我的要求比以前更严格,我变得好像总是很紧张,怕成绩下降,怕爸爸骂我。慢慢的,开始失眠,总是不知道怎么睡着的,没睡多久又醒了,但不想起床。有时还头疼,或者头晕,浑身好像没有力气,上课也控制不住走神,我不敢跟爸妈说……”
“一次都没说过吗?”何家树轻声问,同样抓住了重点。
“说过。”何家浩眼中闪过失落,垂头继续说,“高一时说过那么一次,但是他们好像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怪我太矫情了,爸爸还说我被妈妈惯坏了,但我没有,哥……”
“我相信你没有。”何家树追问:“那你难受的时候怎么办?”
“我躲在房间里就好……”话音骤止,何家浩不肯往下说了,头垂得更低。
何家树离开椅背,身子向前倾,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同样温柔,循循善诱:“在房间里干什么?”
他看到家浩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捏着衣角,指甲盖都泛白,可见用力之深,不敢想象手里的如果不是衣角会怎样?
何家浩声如蚊蚋,悬着一口气答道:“掐自己,扇耳光。”
自小成绩优异,家浩不认为自己难以招架高中的学业,明明正常放着英语磁带,情绪突然崩溃,笔甩到地上,他开始扇自己耳光。
理智作祟,他又不敢太用力,留下痕迹难以向父母解释,于是改为掐自己,指甲恨不得嵌进肌肤,重灾区便是能够被校服衬衫遮住的上臂,或者肩头。
那种时刻,只有痛苦才能让他相信自己还活着。
何家树沉默片刻,何家浩鼓起勇气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哥哥。
就像担心成绩下降,他下意识又开始紧张,怕哥嫌他软弱,竟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他是不是又让哥失望了?
何家浩赶紧为自己找补,讲出口的话自己都缺乏底气:“哥,你放心,我会没事的,给我点时间就好,我能克服,你不要……”
“小浩。”何家树打断道,声音轻轻的,“把手松开,放轻松。”
何家浩悬在心头的那口气骤然吐出,僵硬的身躯瞬间软化了,低头看向那双揪紧的手,缓缓放过被捏出褶皱的衣料:“哥……”
“你当然会没事。”他像在给出一个承诺,语调平和,文字却厚重,“不管需要多久,一个月、一年、两年,我陪你。”
家浩陷进他那双坚定的眸色之中,心潮暗涌,随之点了下头。
雨终于停了。
第22章
深夜的西樵渐归于宁静,不只大雨停息,黛色深空中的浓雾也悄然消散,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湿意都是清爽的。
那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味道,让人对明天怀着前所未有的期待与遐想。
如何家树所说,他确实不饿。
邱秋打来电话时,他刚在武馆跟陈龙安吃完晚饭,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中途跑到岔气,肋下和脊柱都疼得不行,这会儿倒是缓过来了,但还是觉得腹胀。
那碗红豆沙清甜软糯,诚然味道不错,他也不过勉强吃了三口。
他把碗推了过去,何家浩顺势挪到自己面前,虽然说了很多话,但满打满算就一刻钟的工夫。
碗口还冒着着热气,白、黄两色的圆子在豆沙的海洋中畅泳,何家浩又觉得,这好像代表他和哥终于真正地重逢了。
他捧着那个碗,掌心焐热了,这才拿起勺子开动。
何家树看着他细嚼慢咽,不禁想起他自小就是这样斯文的吃相,吃饭永远比别人慢半拍,从这种小事上也不难看出来,他是个心思稳重的人。
或许正因如此,这些年在种种压力之下,他才会无限地苛责自己,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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