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 第18章

作者:CISI 标签: 无C P向

讨厌的理智重重地压在他的肩头,他当时很想逃,或者说很想跑。没有目的地,前路已经黑暗很久了。

可他不能这么做,他还不知道老张有没有请家长,接下来还有没有麻烦等着他解决。

少年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僵硬地转过身去。

与飞奔出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他缓慢地往回走,从没觉得校门口与教室的距离那样遥远。

楼梯漫长,他像登山一样向上爬,魂不守舍地逼近教室。

进门的时候,有人先他一步蹿了进去。

他本没理会,没想到那人转头和他说话:“上哪儿去了?”

何家浩抬头一看,又是陈阿福。他不计较不等于不记仇,以德报怨更是不可能的,所以并未作答,准备回座位。

“喂,跟你说话呢,不理人?”陈阿福很快注意到他手里的兔子灯,伸手要碰,“这是什么啊?给我看看!”

“滚开!”何家浩下意识骂出口,胸腔因情绪激动而起伏着。

他自己也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强烈,只知道不想让任何人碰这盏灯。

不过短暂地错愕,陈阿福趁机立马把兔子灯夺了过去,拎着灯杆摇晃那只兔子,不见一丝疼惜,满是戏谑:“我当什么好东西呢,不就是盏破灯吗?你做的?好丑,勉强才能看出来是只兔子吧……”

“还给我!”

何家浩上手去抢。陈阿福也不是傻子,立马蹿到讲台,高举着兔子灯跟其他同学宣扬:“大家看啊,好靓的灯!独仔的灯哦,好不好看?”

“还我!”

何家浩追上去,陈阿福又跑,穿梭在桌椅中间,像在玩捉迷藏。他倒是享受,笑嘻嘻地叫嚣着。

兔子灯摇摇晃晃,连着的那根线则岌岌可危。

何家浩恨自己不如他那么擅长调皮捣蛋,总是慢他一步,这种感觉很差,追不上人,追不上车,也追不上离去的哥,他难道永远都要这样吗?

心火越来越炽热,浑身沉寂已久的细胞好像终于开始跳动,他迫切地想要夺回自己的东西,守护住和哥哥最好的回忆。

陈俊立似乎出声说了一句:“阿福,还给他。”

何家浩定在原地,忽然不追了,平静的眼神中暗藏着一丝狠意,定定看着陈阿福。

陈阿福与他隔着一张桌子,还在挑衅地摇兔子灯,讥笑道:“这破玩意,白给我都不要。”

电光石火间,发生得很突然,何家浩猛然推开挡在面前的桌子,扑向陈阿福。

陈阿福毫无防备,两人双双倒在地上,身体磕上课桌又掀翻课桌,何家浩直接一拳打翻陈阿福。

旁观的同学都怔住了。

谁能想到何家浩还会打人?陈阿福也迟钝了两秒,震惊于他的力量,回过神来才拽着何家浩的衣领大叫:“你敢打我?!”

何家浩反手也拽住他的衣领,威慑道:“打的就是你!我说没说过让你还给我?!”

陈阿福气得把兔子灯随手丢开,一个鲤鱼打挺就开始反击。何家浩匆匆瞥了兔子灯一眼,怒火更胜。

二人当即扭打起来。

在场的男生赶紧上前拉架。

陈阿福明明不如何家浩力气大,还嚣张地放狠话,专挑难听的说,传到何家浩耳中,他就更不愿撒手轻易地放过对方。

隐约还有女生在叫,但何家浩什么都听不到,他生平第一次用暴力解决问题。

或许有发泄的情绪作祟,可他更想告诉陈阿福,他也是有底线的,不能碰。

一团混乱之际,男生之间忽然伸出一只沧桑的手,揪住何家浩颈后的衣领,同时发出熟悉的怒吼:“何家浩!”

时间静止了。

第19章

教室风波上演时,何宏光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身旁跟着忧心忡忡的邱秋。

从情理上来说,老张是何家浩的班主任,与父母沟通这种事自然由他出面。邱秋匆忙从校医室赶回办公室,在旁边听着,面色越来越凝重。

何宏光与老张年纪相仿,思维也差不多,谈得极为投机,重点全都放在何家浩这次月考成绩下降上,看起来像相见恨晚似的。

何宏光主动问了一句:“家浩现在怎么样了?”

邱秋感觉看到一缕曙光,对上老张投过来的视线,连忙答道:“他身体状况没什么问题,也没摔坏,您放心。”

老张附和着:“我就说嘛,何家浩就是不爱运动,身体素质没问题!”

何宏光松了一口气。短短一刻钟里,他看了许多次手腕上的表,想就此道别,老张也打算起身欢送,两人都没想到邱秋会再次开口。

“家浩爸爸,我觉得家浩现在的问题是心理问题。他的身体健康,但会干呕、晕厥、精神萎靡,家长应该重视一下。”

她同时把何家浩的那张心理调查问卷递过去,正要陈述自己的佐证,可何宏光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耐烦地摆摆手:“上周我发现他没考好,把他说了一顿,这孩子可能是有压力了。老师不用担心,现在生活条件多好啊,哪像我们年轻的时候,每天忙生意,风里来雨里去的。我还不是为了他……”

老张深感赞同,连连点头:“对的、对的,高中生有些压力很正常。”

“张老师,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下午公司还有个会,我得去。”

老张拱手相送。邱秋不想放弃,顺势说道:“那我送下家浩爸爸。”

老张拼命给她使眼色,许是觉得这些小事不该惊动家长。邱秋全当没看到。

下楼梯的时候,邱秋正愁如何出言相劝,何宏光脚步没停,随口和她说道:“邱老师,能带我去下家浩的教室吗?我看他一眼就走。”

邱秋当然愿意,立即给他指点方向,想着等下如何措辞,甚至计划给何家浩的妈妈打电话。

远远听到教室里的嘈杂,邱秋的心头一紧。何宏光已从劝架的同学口中听到何家浩的名字,当即冲了进去,抓起压在陈阿福身上的何家浩。

何家浩被吓了一跳,像白日撞鬼。他还以为父亲不会来了,眼中不免有些惊愕。

何宏光快速扫视了一圈,压制着怒火叫他:“何家浩!你现在还敢跟同学打架了?跟我回家!”

邱秋暗道不妙,知道被打的是陈阿福,想要陈述这中间的隐情:“家浩爸爸,你别激动,事情是……”

“不用说了,老师,我给家浩请个假,孩子我先带回家去教育。”

何宏光不怒自威,邱秋被吓了一跳,旁边的同学更是不敢出声。

何家浩默默接受,转身回到座位,以一种过于平静的状态把课本丢进书包,路过刚刚的“事发地”。

他实在做不到忽视、遗弃那盏灯。

周围这么多人,父亲势必不愿意暴露家丑,于是他堂堂正正地把灯捡起来,带着它一起回家。

何宏光站在门口,全程注视着他的行为,满脸阴沉,像在酝酿一场暴雨。

他同样在思考——明明早已没收儿子做花灯的工具,并且警告过他,这些年家里一根铁丝都见不着,这盏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那是从哪里来的?

到底为止,何宏光不想再推敲下去了,揪住何家浩的衣领离开。

在那本该觉得颜面扫地的场合,或许该感谢高老师或陈阿福,何家浩觉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耻辱,甚至有些解放的快感。

能够早点回到自己的房间何乐而不为?他只需要把门反锁,让自己和那些痛苦的情绪为伴。

八年日日夜夜,时常如此。

他只是有一事不明——哥去哪儿了?

西樵中学的围墙外,何家树早已远离午饭时间人流最多的校门口,却仍不肯松手,狠狠拽着身后磨蹭的中年男人,像拖着一袋垃圾,丝毫不留情面。

男人打扮花俏,油头粉面,身着花衬衫、喇叭裤,颈间拴着一根金项链,衣领上还挂着一副大墨镜,开口就是浓重的港普:“哎呦,儿子,搞什么啊?风头火势的,老爸又不会给你丢人……”

仅仅拽着他走这一路,何家树都觉得自己身上都沾染了他的香水。廉价又刺鼻的味道,和听他讲话一样恶心。

何家树冷声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找你啦,我可是你亲老爸。你一声不响从潮州跑了,我找你找得好苦,现在看到你我才放心。”

“林俊荣,我爸死了,你也想死?”

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林俊荣眼下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他见状咽了咽口水,笑着打哈哈:“别这么排斥我嘛。不管怎么讲,你是我的血脉,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何家树只当听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懒得与他多废话,重提刚刚的问题:“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早就猜到林俊荣可能已经来了西樵。

自从去年九月母亲去世,林俊荣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就缠上了他。

绝非什么父子情深的戏码,这个渡水而来、闯荡内陆的男人半生都在创业,半生也都在失业,唯一擅长的便是讨好女人。

年轻时,他还能靠色相谋得些许好处,如今连这点本事也没了,开始觊觎母亲留下的遗产。

何家树不会忘记收到母亲的遗物时,他从手机的通话记录里发现,母亲车祸时正在与林俊荣通话。他怎么会不恨这个男人?母亲怕是已被他骚扰许久了。

林俊荣转着眼珠,悄悄打量铁栏围墙内的教学楼。

这个亲生儿子打死不肯接电话,他只能从理发店的老板娘那里打听到何家的住址,蹲守几天也不见何家树的身影,倒是意外发现何家仅剩下的那个独苗每天穿着校服出门。

也是病急乱投医,他才过来碰碰运气,又白等了几天,正要放弃之际,没想到还真叫他给碰上了。

他哪儿敢跟何家树说自己差点都要找上那位独苗了,笑得极为狡诈,含糊答道:“当然是因为父子连心啦。我正巧路过这里就碰到你了。”

何家树死死盯着他,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可理智告诉自己,此时不要提起何家浩。希望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林俊荣并没有找上何家。他何必主动暴露自己的软肋?

他刚想到何家浩,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

他想到托人送进去的兔子灯,暗道不妙。林俊荣则像嗅到灯油的老鼠似的,立马盯了过来。

他双手插袋,立即按下拒接键,并且长按关机,以冷峻的态度与林俊荣对峙。

林俊荣还嬉笑着,假意关心:“谁找你呀?我儿子这么忙,有没有空听听老爸的……”

何家树知道林俊荣找自己所为何事。最近一个月,他打来的骚扰电话越来越频繁,还追到了西樵,肯定着急用钱。没等林俊荣开这个口,何家树打断道:“没钱。”

“这叫什么话?”林俊荣满脸不信,仍想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爸在杭城同人谈好生意,做夜总会,肯定赚的。你妈留给你那么多遗产,不要浪费嘛……”

他还敢提母亲。何家树克制着怒火,脑海中闪过在学校外面揍他一顿的可行性,但到底按下了,看起来无动于衷的样子:“你也配提我妈?别以为可以像以前赖着我妈一样赖着我,你就是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话毕,何家树转身就要走。林俊荣见他态度坚决,开始耍无赖:“你偏要把话讲这么绝情?那我就去何家,跟他们说说,当年你妈早就知道你不是何宏霄的种,却一直瞒他们。你还能回何家?他们何家人会接受你?”

何家树闻言停住脚步,背对林俊荣听完这段话。沉吟良久,他才侧过身去,投给林俊荣复杂的眼神。对于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渣,他有嫌恶,有怜悯,也有轻蔑的同情。

“林俊荣,我不觉得血缘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随便你去说,因为我从没想过回何家。不管是何家,还是你,都跟我没有关系。”

他言尽至此,对方听不懂就算了。

何家树沿着围墙向前走,确定身后的林俊荣没有跟上来才打开手机,看到未接来电,眉头微蹙,不免为对方悬心,快步跑向校门口。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