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土八月
“她不只是睡不好。”迟柏意摇头打断她,道:“就是能睡好的时候也总是醒,她自己发现不了。
是,白天她精神很好,但有时候过于亢奋,偶尔平静又显得萎靡不振。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
焦虑症这个是一方面,另外就是有那么几次,在迟柏意还醒着、陈运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会忽然听不见陈运的呼吸声。
打呼噜什么的却又没有。
所以她才一直想着让陈运来做一个监测,看看到底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只是没有想到传统的监测会是这样……
鼻导管其实不算粗,迟柏意见过比这还粗的比比皆是。电极贴片也很普通、很常见,至少以前实习时一天做个心电图要贴一百八十遍。
都是很正常,可能任何不适都不会造成的东西。
然而放在陈运身上,却刺眼得厉害。
叫迟柏意看过一眼,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拆掉带她回家——
平时多盖点儿被子都嫌烦、往鼻子里喷点儿生理盐水都恨不得躲到天边去的人,这样子真的能睡好吗?
这样子测出的结果真的有效吗?
周清砚看着她脸色变来变去,越变越难看,正想说句什么,她忽然叹了口气。
她叹着气说:
“是我太自负。”
周清砚顿时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没进过水的耳朵突然进水了。
她再说:
“我还不如翘班跑了呢……”
妙极——
这水不仅进了周大夫耳朵,现在还流进了周大夫脑子。
顺便洗刷了一下周大夫的三观——对迟柏意这个当年发着高烧还要来跟她抢一个屁用没有的辩论赛冠军的神经病、的三观。
莫非她不是神经病,而是真的有病?
周清砚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当初从高中到大学把这人当作对手真是太可笑了。
真是可笑至极!
所以早知道这样,给她介绍个女朋友不就完了吗?
想到这儿,周清砚莫名就有点生气,于是转身就走。
迟柏意还在难过中,倒是没忘记跟上她。
俩人走过走廊,一言不发地在安全通道的楼梯间停下。
周清砚本着自己的职业素养开口,报告给了她一溜坏消息:
中度焦虑,不过别太高兴,马上就重度了;
强迫症晚期,不过也别太难过,马上就成分离障碍初期了;
神经衰弱,挺轻微的,不过也不算太轻吧,也就比较正常人呢怕吵怕闹怕光心慌意乱耳鸣多汗……
迟柏意捂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牙疼般地“嘶”道:
“停一下,我先问问。有好事儿没有?”
周清砚马上抬头:
“有啊。”
有啊你还不快说?!
“性上瘾,这个好治。”
“这个不用你治。”迟柏意恼道。
“那没有了。”周清砚一摊手,语气果断,态度坚决,“没了。你现在可以回家睡觉。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儿游逛什么?”
迟柏意对她怒目而视。
视其半分钟后,忽然勾起唇角一笑:
“那你怎么也不睡?”
你猜我怎么不睡?
“睡不着?”
你猜我为什么睡不着?!
“需要我帮忙?”
来了!
周清砚在心里道:来了——就是这个糟心的带着怜悯和淡淡恶意的语气!就是这个让人就算接受了她的帮助也很想给她捶地上捻两下的感觉!
她怎么还活着呢她?
她凭什么好像大概还拥有了个挺不错的小对象?!
自十年前,高中毕业前夕为填报志愿打架之后,这两位本级的万年第一和万年老二再次面对面对峙在了楼梯间。
声控灯灭了,迟柏意轻咳一声。
声控灯又灭了,周清砚拍了拍巴掌。
明灭之间安全出口的绿牌照得她俩的脸一模一样发着绿光。
周清砚先收回眼神,道:
“你和陈运,到哪一步了?”
这话题转变的是否有些过于突然了呢?
迟柏意挠了一下脸,又摸摸自己锁骨,说:
“牵……牵手?”
周清砚好像被打了一个闷棍:
“牵手?!”
“还有、抱抱……”
还“抱抱”~
还“抱抱”!
“你是这样告诉我‘这个不用你治’的?”
迟柏意斩钉截铁地道:
“对。”
周清砚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点头:
“行吧。不过我得提醒你,她现在对你的依赖很不一般,甚至已经有点成为习惯了。”
那当然。
“所以,今天在没有你的情况下她能自己来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穷花不算。”
迟柏意“嗯嗯”地表示明白。
“恰好这个病最关键的点就在于稳定和节制——节制已经不用说了,那就是稳定。”
迟柏意看向她。
她也正巧看过来:
“至于其余方面不用你我操心,不停药持续治疗心理疏导,她自己全都可以完成。别看我,你也知道她确实做得到。
我要说的就是一点——稳定。”
“规律的生活,均衡的饮食,稳定的环境、稳定的人际关系,最好还有……”
“一个信任的伴侣。”迟柏意说,“我会的。”
“所以如果感情到位,还是尽快进一步发展比较好。”
“可我还没表白……”
周清砚眼神复杂:
“感情上的东西是你的事情,不过我看你的精神洁癖也得治治。怎么了,不表白就不算在一起?”
“得表白。”迟柏意古板地重复,“得表白。”
“你老婆现在需要的……”
“叫她陈运。”
“陈运现在需要的那就不是……”
“表白了才能进一步发展。”迟柏意边说边为自己鼓劲儿似的点头,“她需要,我知道,我知道她需要。但不行。”
在周大夫看神经病的眼神中,她低下头,有点局促,也很难得的缩了缩肩膀,无奈而沉闷地道:
“是,你可以说我精神洁癖,反正你上回不也这么说么?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毫无负担的去恋爱和做……爱吧。”
“我只是以为这是一种责任……”
“毕竟我对于陈运来说已经不是可以随便用来解决需要的人了,陈运对于我来说也是……也是一样。”
“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
她会难过的。
她会期待,会接受,因为那是我。
可让她之所以期待和接受的,不是我——
“她之所以会焦虑,会成今天这个样子,是因为她太追求完美……”迟柏意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笑了笑。
只是那笑意很浅,也很淡。淡得像沾透了水的笔晕出的一缕墨痕,拖过去,轻轻一顿,顷刻间便又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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