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土八月
陈运没觉得异想天开:
“为什么不行?把薄荷冰换成薄荷醇……”
雷平耐心地等她说完,才道: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花香,全部忽略?”
“不行吗?反正她也未必懂。”
雷平放下量杯,从烟盒中抽出支烟:
“再说一遍。”
陈运也放下筷子,直视她的眼睛:
“我说这人根本不懂。”
第85章 我要你成为市场
一瓶香水——
从几百种单体原料中找出最合适的配比融合成香精,再稀释。
稳定,过滤。
分子聚合,裂解,重排……
陈化的每一个时间点都有可能产生新的化合物。
而香气会改变。
变好或变坏,都无法逆转。
“光这一单就一年了吧。”陈运把筷子扔进垃圾桶,“非得这么凑合。”
“非得凑这么点儿乱七八糟的花香,昨天你闻到了吗,那是香吗?”
“还有之前的那些成品……”
那些成品的气味,滑稽得像一盘茄子炖西葫芦丝瓜。
“继续说。”雷平噙着烟道。
陈运换了个形容:“连三十块钱的香氛都不如。还有之前要什么烧过的火柴棍子和米饭味儿,算了不说了。”
“你、不能有点儿自己的坚持、追求吗?”
“我的追求就是钱。”
“那在钱的基础上……”
“在钱的基础上这些狗屁不如。”雷平摁开打火机,手顿了一下。
陈运别过头:“你抽吧。”
雷平垂眼点燃烟,猛吸一口,仰头朝空中吐出,声音很平淡:
“前调后调金字塔,用了什么原料,持久不持久,化工感重不重,没人在乎。”
“就像你花了一周的时间去抠那千分之一的一滴芳樟醇,用整整一晚上反复比较十九种单香,还不如最后五毫升青柏精油。”
“芳樟醇多贵,青柏精油一瓶才多少钱?”
“我又为什么要为所谓的坚持追求去浪费一周一整晚的时间心血去得到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评价和结果?”
陈运扭过头来:
“可作品必须是完整的。”
“是,作品是完整的。”陈运觉得她此刻望过来的眼神很奇怪,“但这不是作品。”
“这就是盘菜,人要汉堡里夹杜比亚蟑螂,你就不能说我觉得牛肉好,哪怕牛肉是真的好,也不行。”
“你把人的蟑螂换成牛肉,你说我觉得,没人要你觉得,陈运。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所谓的好,和适合。”
“所以就算人吃蟑螂骂你说怎么是这个味道,也是应该的,因为蟑螂是对方要的,求仁得仁。”
“你不要管,不用看,也别想。作品的好坏决定权从来不在于人。”
“我们做生意就只做生意。”雷平噙着烟最后说,“现在把你的傲气放一放,来回答我一个问题。什么叫具象化。”
什么叫具象化。
“香水就是具象化的,我知道了。”陈运终于低下低脑袋,“而古法香不是。”
“所以我说你想法很好。”雷平道,“而中国人向来喜欢意境。这支香由你来做,会是很好的作品。”
陈运噌地抬头看她,眼睛一下亮了。
雷平一下子表情有点崩,又猛吸了口烟,看着她转过头,才慢慢说:
“不过不是现在。”
“第二个问题——古法香为什么没有市场。”
陈运心狠狠抽搐一下,控制不住地攥紧桌角。
“回答我,陈运。”
“你老师为什么到死也没写出那本书?”
“你想出版,为什么不行?”
因为……
“使用麻烦,操作繁琐,价格虚高,原料市场垄断,贵的不可得,贱的不能用。”
雷平用指尖捻灭烟,把烟头弹进了垃圾桶:“还有最后一点——自命清高。”
陈运从包底掏出手帕又放回去,重新翻了瓶消毒液扔给她,她笑嘻嘻地接住了:
“香水就很简单。抽象文案搭配具象物品,营销满足人对飘渺的渴望,使用满足人追求的真实赞美。
现在是市场选择人。明白吗?”
“你想曲线救国,用古法香的意境去合西方香水。可以。但西方香调永远万变不离其宗的只有东方木质香。
至于东方木质香,恰巧是在我们店,国内,卖得最差的香。”
这番话说完之后,陈运沉默了很久,末了抽出根烟咬进嘴里,也没点火。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要继续抱着这个曲线救国的心思守着你老师的东西不放手,还是从现在开始,接受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好好跟我学。
说说吧。”
“我没什么野心。”陈运咬烂了烟把儿,吐出来很小声地反驳。
“也没什么欲望。”陈运继续小声地说。
“把你头抬起来说话。”雷平很不耐烦地用脚踹茶几,“拜佛呢你。”
陈运只好抬头,一抬头就憋不住:
“我现在就在跟你学好不好。”
雷平看着她,半晌,往后靠靠,翘起了一条腿:
“行。所以我可以没有完整作品,我这辈子都可以没有。”
“但你得有。”
“那么,你记住,你的第一支作品就绝对不能出自工作室。”
“你不想大家被市场选择,你就得去先走这条路。”
我要你成为市场。
“这瓶香就是你的第一个作业,下个月月底交。”
陈运震惊地看着她拍拍身上,站起来开始往外走:
“什么意思,什么叫作业。你干嘛去?”
“大人的事儿少管。”
陈运给她堵到门口,很恼火:
“大人个屁,你大我几岁啊你,不是你教完我了吗你就给我布置作业?”
“我比你对象还大两岁,陈运小朋友。”雷平看看时间,嘴角挑了挑,再抬头脸一板:
“行了赶紧滚蛋,都一个月了原料你都弄会多少了,提纯过滤这些看都看会了,光理论多没意思,自己试着玩玩儿。”
“什么叫看都看会了,说好市场呢,好好学呢?你就这么糊弄我啊,我这样就能好好学啊……”
陈运气得冲她背影喊,“小心我把你工作室砸了!”
“砸吧,往色谱仪上砸,砸了扣你工资。”
“我不干了!我现在要回家!”
“回去前给我把烟灰缸洗了,搅拌机也清了,哦对了那个打印机出毛病了你修一修,还有下水口清一下。”
她跑了。
陈运站在乱七八糟龙卷风刮过的工作室里生气,气了一会儿自己去干活,正清着最后的下水道口烟灰骂人时,江月电话来了,兴冲冲地问她:
“你在哪儿呢?”
陈运下意识看看日期,也不是周末啊:
“下午在工作室呢,怎么了?”
“我有超级大好事。”江月在电话那头说,“得见到你说,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找你。”
陈运马上松一口气:“现在就行,地址我发给你。”
半小时后,俩人在楼下碰面。江月飞奔过来先给了她一拳,开心得要命: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
陈运摸摸肩膀:“你说。”
“我升职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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