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应泊努力撑着自己不倒下,汗水从下颌滴落在泥水地里。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耳边忽然传来彭建那句低低的、几乎与他呼吸交叠的声音:
“应检察官,我叫你来,是因为他们想要你的命。”
应泊浑身一震。
彭建没有看他,只用枪顶着他继续前行,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清楚的,督导组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拉下马。他们跟我说,只要让我把你带出来,让你‘消失’,我老婆和孩子就能平安去南方。身份、钱、一切都安排好了。”
“你……”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彭建声音极冷,却也异常平静,“但我也知道,我杀了你,现场就会开火,我也活不了多久。”
应泊眼神猛地一紧,大脑剧烈转动,嗓音沙哑却快速地说:“听我说……你杀了我,你会当场被击毙。你死了之后,你老婆孩子怎么办?你见过他们的脸了吗?那群王八蛋一旦知道你死了,只剩一对孤儿寡母,你真以为……他们不会斩草除根吗?”
彭建脚步一顿,呼吸一滞。
应泊趁机继续:“他们不会兑现承诺。他们只要你当刀,砍人,刀断了自然丢弃。你不信我?那你信他们?你死了,他们连你尸体都懒得收。”
“……我留一条命在这儿,我还能查下去,还能把这些人一个个挖出来。你想报仇,就别杀我。”
短短几句话,如刀尖击冰,在僵冷死寂的空气中,劈出一丝动摇。
彭建停了好几秒。
应泊几乎要以为他被劝动了。
但下一刻,彭建侧头,低声道:
“那你就听天由命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把将应泊用力往外推。应泊还未站稳,下意识地想冲出去,逃出去,空气里却忽然炸响两声清脆的枪响——
“砰——砰——!”
血花迸溅,应泊胸口和肩膀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晃了晃,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耳边是尖锐的风声和人群的惊呼:“开火了!目标开火了!”
“特警组突入!快!”
枪声、脚步、命令混乱交织,整个厂区瞬间炸锅。应泊倒在泥水里,意识飞速塌陷,眼前是一轮苍白的天光和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疼,几乎剥夺了所有感触,只剩下疼。
他看见路从辜本能地向他冲过来,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像是从水底传来——
“应泊!——应泊!”
他睁大眼睛,喘着粗气,嘴唇动了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血,在他脚边汇成一滩红,地上的玻璃反出破碎的影子,像这个天,像他此刻的命运,摇摇欲坠。
第122章 第 122 章
应泊被推进急救室时, 身上的血几乎已经把担架床染透。雨刚停不久,医院的灯光一片惨白,闪得人眼花。应泊的脸上泥水与血混成一层,看不出原样, 呼吸机接上后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像那种将灭未灭的灯火, 轻微摇晃, 随时可能熄灭。
张继川是接到肖恩电话才赶来的。
那时他刚从实验室出来,顶着一脑门子汗在等电梯, 还没来得及把咖啡喝完,电话响了——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肖恩压低的声音, “你在哪儿?应泊出事了, 情况严重, 现在在市二院抢救。”
张继川几乎是瞬间头皮炸开。
“什么叫‘出事了’?他不是去谈判?!”他拿起钥匙就往外冲, “你们让他去?!”
“不是我们, 是他自己执意去的。现场情势太紧张——”
“他他妈一个文官!一个检察官!”张继川怒吼,电话几乎都要砸出去, “你们刑警支队全是死人?连个谈判都要靠病号去送命?”
“……你要骂就来医院骂,我说不过你。”肖恩语气开始冷硬, “头儿已经派人通知了他的直属领导, 也报了市局, 现场情况……不是你能理解的。”
“你给我等着!”张继川骂着。他冲出来, 车钥匙都掉了好几次才拧着火。
二十分钟后,他赶到急诊大厅。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手术灯“叮”的一声亮起,几个护士正抬着染血的床单换下来。他一眼看到手术室门口堆着应泊被剪下来的衬衫,那件灰蓝色的衬衫——那天早上他送应泊去医院, 应泊穿的就是这件。
他几步冲过去,拽住一个还没走远的护士:“刚刚送来的那个病人,中枪的,情况怎么样?”
护士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指了指墙上的手术灯:“刚送进去,失血太多。主刀是李主任。”
张继川一拳砸在墙上,没出声。
这时,肖恩从走廊尽头赶来,还没靠近,张继川就扑上去,拽住他胸口的衣服:“你们他妈是干什么吃的?路从辜人呢?他不是队长吗?他呢?!”
“冷静——”
“冷你妈冷静!”张继川直接怒不可遏地推了他一下,“你知道他这两天烧到什么程度?烧得连路都快走不稳,还让他上去!你们一个刑警不带,非他一个文职去顶枪口?”
“他是自己坚持要上的!”肖恩也怒了,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旁边一拧,低声喝道:“全现场都有人质,时间紧迫,他是唯一能稳定局势的人,我们不能放他进去,他硬闯的!”
“所以你们就眼睁睁看他中枪?”
“狙击手等他被推出来后才有射界!我们要提前开火,歹徒和他都得死!”肖恩吼出这一句后才意识到声音太大,转头看见门口几个护士偷偷朝这边看,强行压低声音,“你以为我们想看他倒下?!”
两人对峙中,医院的灯忽然又亮了一格,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路从辜,终于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带着反光条的战术夹克,领口带着风,裤脚上还有未干的泥水。他一进门就看见张继川满脸通红站在手术室门口,而肖恩脸色铁青地拽着他胳膊。
两人目光对上。张继川几乎是瞬间扑过去,咆哮着就是一拳砸了过去。
“你早干嘛去了?!他一个文官,他烧成那样你还让他上去?!你疯了是不是?!”
“张继川!”肖恩大吼,赶紧上来拽人。
路从辜没躲,也没出声,拳头重重落在他下颌,整个人被打得一个踉跄撞到墙上,嘴角瞬间淤青。他只是站直了身体,静静看着张继川,胸膛剧烈起伏。
“说话啊!”张继川红着眼,近乎嘶吼,“你明知道他上去有风险!你是刑警,你是带队的,你不带一个人进去,让他去送死?!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你喜欢他你还让他去送死?!”
这一句喊完,走廊里顿时死寂一片。
医生、护士、候诊病人都看向这边,没人说话,没人敢靠近。
而路从辜,终于低声道:“……他拦不住的。”
“你是队长!”张继川咬着牙,眼圈发红,“你拦不住你还在这干什么?他是病人,是检察官,不是你手下!他该被你保护,不是被你拿去当筹码!”
路从辜嘴唇发白,半天没有说话。他咽下一口带着血腥气的唾沫,目光死死盯着手术灯那盏不停闪烁的红灯。
“我知道。”他低声道,声音很轻,却像从牙缝里逼出来的,“我知道是我放他进去的。我……知道。”
他站在原地,肩膀颤抖,却一动不动。
肖恩叹了口气,上前拽住张继川的胳膊:“你够了。他也不是没心没肺,他比你还担惊受怕,现在吵有用吗?”
张继川狠狠甩开他,回头死盯着路从辜:“你最好祈祷他能出来。要不然,我先废了你。”
路从辜没吭声,摆摆手示意肖恩离开。
整个走廊又归于寂静,只有那盏手术室灯还在“滴滴”闪烁,每一秒都像刀割,穿破骨头,剜入心头。两个人坐在走廊两侧的椅子上,都是一言不发。
手术灯终于熄了,白光落下,刺人眼睛的红变成柔和的蓝。医生推门而出,口罩拉下来时脸色苍白,额头冒着细汗。
“子弹穿透肩膀和胸腔,但避开了主脉和重要器官,有一颗嵌在肋骨附近,骨裂穿肺,目前已取出。手术还算成功,不过——”他顿了顿,看向两人,“伤员失血严重,又带着血气胸和高烧感染,术中有休克反应,短期内仍有危险,需要送进ICU严密观察。”
张继川“砰”地一声坐回长椅上,额头抵在膝盖,肩膀一下垮下来。他憋着一口气许久不吐,胸口发闷,眼圈烧得疼。他嘴唇动了动,嗓子像被刀刮,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操,还活着……就好。”
路从辜没说话。
他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地面上,望着手术室那扇再也看不清血迹的门,一动不动。
医生看着他俩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接下来这两天是关键期,家属可以申请ICU探视许可,但不能久留。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张继川摇头,又看了眼路从辜,眼神里满是“你好意思走吗”的意味。
两人并肩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氧气机偶尔的“滴滴”声和某位病人亲属低声的哭泣。白光从天花板洒下来,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很薄。
很久之后,张继川忽然出声。
“你知道他平常都不太提你,但提起的时候……我能看出来。”
路从辜偏头看他,没说话。
“他讲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也不把感情挂在嘴上,老说自己工作多忙,压力多大,回家就想躺平,”张继川笑了笑,笑得很苦,“但你只要问他喜不喜欢你,他从来不装。”
他垂着头,眼神虚落落的,语调却很稳:“上次我们一起吃夜宵,他跟我讲,‘你知道他小时候给我带饭,给我抄作业,还一个人在运动会跑了五公里的事吗?’一脸骄傲。那样的神情我从没见他用在别人身上。”
路从辜喉咙像被哽住了。他别开头,手指缓缓收紧,指节因用力泛白。
“后来他不再讲这些了。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再提怕我不愿听,感情是个很私密的事情,他怕我烦。后来我明白了,他是知道自己总有这么一天,让自己早点断了对你的念想。”
“但他还是会说:‘从辜过得好就行,我能看着就行。’”
路从辜眼睛红了,他拼命咬牙,手指死死攥住椅子边沿。
“你现在总算能看见了。”张继川站起身,望着ICU那扇冷冰冰的门,“好好看着他吧。不是工作,不是职责,也不是你这该死的纪律感。是他。”
说完,张继川把手机塞进裤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廊再度安静下来。
路从辜一动未动。他像石像一样坐在那儿,良久,才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他的手指停在那个消息栏上方,那里有一封未读邮件。
邮件是应泊发来的,标题是:你好哇,路警官。
路从辜有些惊愕,但他又迅速反应过来,这是应泊先前答应他的,那封会揭开所有秘密的邮件。他近乎惊慌地点开,邮件还有一个附件,正文很长,像一篇长信:
“你好哇,路警官。当你打开这封邮件的时候,说明事情大概已经结束了。也许,我是说也许,你已经为他们,为我们争取来一个正义的结局。我一直都知道,你总是这样所向披靡。”
“要是没争取来也没关系,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至少你好好地活着,看到了这封信,说明我还是发挥了那么一点余热,虽然微不足道。”
“我没能当面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想骗你瞒你,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要从哪一步开始讲,才不那么像是为自己辩解。”
“你问过我为什么每个月都往监狱打钱,这事很复杂,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收钱的是我父亲,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血缘如此,不可逃避。他早年是个企业高管,做了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仗着用钱笼络了一些保护伞,以为能一手遮天,却没想到伞也有倒下的那天。”
“判决书我放在附件里了,还有这些年来的转账记录。我是他放养在外面的野种,我妈曾经想过打掉我,但很遗憾,她最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就这样长到十六七岁,长到认识你的那一天,然后大厦倾颓。”
“案件承办人是我的师父,夏怀瑾,当时在市检反贪局,你见过她。那年我第一次去法院,旁听我妈的庭审,她很瘦,坐在被告人席上,腰只有半个椅背那么宽,后面是两个法警,衬得她就像根枯草一样。走出法院门口的时候,我其实都没意识到法官都判了什么,只是突然特别想喝热水,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我以为自己会烂下去,像他们一样,但师父说不行,她不允许。那个带我离开望海市的女人是我妈的姐姐,我的大姨,她自己的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何况家里多了个生人,磨合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新家很小,表哥早早辍学在家打游戏,我缩在阳台写作业,还要记得给旁边的煤炉添煤。记得有一年生日,我放学回到家,只有冰箱里的剩饺子,我甚至不敢开火热一热,拌着眼泪吃完了凉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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