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正是这封信,揭开了打击赵玉良涉黑涉恶集团专项行动的序幕。夏主任调离岗位后,我接过了她的责任,追查信中提及的龙德集团总经理沈东升遭灭门案,又意外结识该案证人——也就是那个含冤入狱的马维山,因他所涉绍青村奸/杀案追踪到杀手蒋威……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赵玉生本人作为风暴中心的那个关键点,居然一直不见踪影。所有记录都说他死了,可死也要见尸,不然容易出大事。”
“何况,以赵玉良的脾气秉性,自己的亲弟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应该比我们都焦虑。”应泊面上带了些嘲讽,“他果然耐不住性子,也许把翟敏关进精神病院,也有逼问赵玉生去向的用意。很遗憾,他逼问了那么久,翟敏居然一个字都没说,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呢?”
他把后半句咬得极慢极真切,像只玩弄濒死猎物的猫,“我想大概是前者吧,毕竟如今这个世道,什么人值得她那样忠贞不渝呢?”
这话的语气叫人汗毛倒竖。路从辜干脆转过脸去,把民警叫过来耳语几句。“秦衡”则仍然不住地搓手,眼睛盯着脚尖,始终不肯直视应泊。
“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们很难确认这封举报信出自赵玉生之手。很可惜,你忘了一点。”应泊面上笑意渐浓,“赵玉生投递这封信的时间,在秦衡被撤销死亡宣告之前。那么,秦衡又如何得知自己‘死而复生’之前的事呢?”
“是、是小敏告诉我的。”“秦衡”还在试图解释。这也并不出乎应泊的意料,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反问道:
“哦?谨慎如赵玉生,连面对收信人都不肯透露真实身份,选择匿名举报,难道他会在投递举报信后大肆宣扬吗?”
也许是玩腻了,应泊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像看一只还在自欺的虫子,终于给出了最后一击:“或者,这封信就是你亲笔所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见应泊终于收住了声,路从辜也不再保持沉默,插嘴问道:“秦先生,支队的茶水喝着还习惯吗?”
“习惯……多谢款待。”
路从辜从民警手里接过案卷材料,翻到鉴定材料那一部分,摊开放在茶几上,“上次传唤结束后没来得及询问您的意见,把您用过的纸杯送到了法医实验室检验。刚好赵玉生的就诊材料都还在,我们调取后进行了DNA比对……”
然而,“秦衡”双手抱头,整个人几乎背对着应泊和路从辜,像躲瘟神一般躲着那DNA比对结果。应泊颇有些不爽,道:“秦先生,你要是这么不配合,我就要念给你听了。”
“别说了……”“秦衡”声音骤然压低,一如一头被逼上绝路的凶兽,“是我,是我……”
“什么?”
“我说,我是赵玉生,我不是秦衡,我是赵玉生!”他几乎暴跳而起,向着二人怒吼。那张僵硬的脸仿佛被撕裂般,肌肉拧成一团,眼神闪躲却又死死绷着,五官都因怒意而错位。
应泊转向路从辜,耸了耸肩,意思是“他急了”。
然而,这个双面人的怒火很快在民警亮出的手铐前销声匿迹。赵玉生悻悻地坐回沙发上,泄愤似的将手边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道:
“是我杀了她。”
“为什么?”应泊收敛了笑容,紧跟问。
“她迟早会把我卖出去的,迟早的事……”赵玉生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喃喃地重复,“她一句话的事,我不敢赌,我已经坐了十几年牢,我什么都没有了……”
“最开始是我的公司,赵玉良,那个狗东西,他说会给我钱让我周转过来,谁他妈能想到是个套!”他一拳打在茶几上,“全面租赁,他把我的公司全都套走了……明明是一起走私,没有他我一个人做不了那些事,到头来背锅的却只有我一个。他在他的国企做总经理,每年能侵吞那么多钱,还不满足,连我一手建立的龙德也要分一杯羹,贪得无厌!”
“我知道老沈是因我而死,可我没想到他能死得那么惨……明眼人都知道是赵玉良下的手,没有一个人敢说,只有马维山敢说,可那又怎么样呢?谁在乎呢?他倒是聪明,作完证就辞职跑了,即便如此,赵玉良还是没放过他。”
赵玉生忽而紧盯着对面的二人,目眦具裂,“剩下的人,剩下几百上千号的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句话!”
“翟敏为你说话了。”应泊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随手一指案卷,“那是她的结局。”
赵玉生一怔,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明明已经全面溃败,却还要喷涌出最后的声响:“那是她蠢!是她自己非要卷进来的。我跟她说了多少遍,那些赵玉良拉着我做的脏事不要说出去,是她不听我的!她根本没想过让我好,她只在乎她自己那点可悲的理想主义!”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秦衡这张皮,你大概要么被赵玉良浇筑进阜城项目的水泥里,要么被他手下哪个喽啰扔进湾河喂鱼。”应泊如是想,可他到底没开口。
赵玉生揪着自己苍白的头发,似乎也已经几近崩溃。
“……她当时跟我说,她有个在国外战乱中失踪的丈夫,叫秦衡,几年前宣告死亡,她要我整容成秦衡的模样顶替他,她会向法院申请撤销宣告,秦衡没什么亲朋好友,法院就算要调查也只能依据她的证词。事情比我想象得还顺利,我以为日子就能这样平淡地继续下去,可是赵玉良又来了!”
“她不是被赵玉良关一天两天,我等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我甚至知道赵玉良就是为了用她钓我出来,但我只能装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道赵玉良为了找到我会对她做什么,我拿什么赌她的嘴?爱情吗?她对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爱情?”
应泊思忖着,语气毫无波澜地插嘴问:“是谁告诉你她的下落?彭建?”
“……是他。”听到这个名字,赵玉生脸色骤变,又一次泄了气,“他最开始是我的人,后来跟了赵玉良。605爆炸案前,赵玉良向他们两个百般保证一定会保他们出来,可彭建多了个心眼,还是跑了,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被抓、被判刑,这才知道自己也成了弃子。”
“案发后他东躲西藏,被我找到时几乎没有犹豫,又一次投奔了我。我要他明面上不要跟赵玉良闹翻,这样警方依然认他是赵玉良的人。刚好赵玉良的那些事藏不住了,我就再给他添一把火,杀了翟敏栽赃给他——他十几年前就是那么栽赃我的!”
“……狗咬狗,一嘴毛。”应泊叹了口气,“亏得师父她老人家一直觉得赵玉生也许是个可怜的好人,现在看来,资本家都是一个德行。”
“彭建人在哪儿?”路从辜耐心几乎耗尽。督导组和专案组把关键爪牙都尽数抓捕归案,唯独这个彭建,始终不见踪影。
赵玉生咬了咬牙,才刚开口,又被应泊一句话堵了回去:“想好了再说,你这个年纪,故意杀人,也许进去就出不来了。”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赵玉生把话在喉头滚了几圈,终于吐了出来:
“他躲在南码头的集装箱区……身上带着枪,军用改装,不止一把。”
路从辜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他有些烦躁地拨通座机:“准备抓捕。通知特警、交警、治安巡逻一并协同,目标彭建。”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路从辜听完竟皱起了眉头,应泊下意识以为是有什么程序上的问题。
“行动代号?”路从辜茫然地望着应泊,“今天多少号?”
第120章 第 120 章
作为捣毁赵玉良涉黑涉恶集团的收官之战, 此次针对彭建的抓捕行动并没有按照路从辜的习惯,用行动日期命名,而是单独命名为“猎犬行动”。
“猎犬……丧家之犬。”应泊倚靠在自己办公室的座椅靠背上,喃喃自语。侯万征抱着一大摞案卷进来, “咣”地一下砸在他办公桌上。
“嘿, 你的。”
应泊双手掩面。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 同事们并没有按想象一般为他保留着这间办公室, 定期打扫一番,痴心地等他归来。相反, 整个二部你往这里放点废纸,我往这里放点案卷, 等到应泊打开门一看, 差点被纸堆埋在里面。
“去开庭。”徐蔚然把审查报告拍在他身上, “是你亲手办的, 应该还记得。”
应泊本来就有点感冒, 被那厚厚的材料砸得胸口闷痛,他忽然有点思念留置点的日子了。
每个部门或多或少都少了一些人, 有的只是去配合调查,有的可能再也回不来。这样的事情在这栋大楼里并不罕见, 朝夕相处的好战友可能明天就要划清界限, 留下的人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仍旧只是勤勤恳恳地做自己的事, 以至于应泊到政治部办手续时,竟然还有点怀念那个会骂他“卖沟子上位”的政治部主任——已经不在了。
路过检察长办公室时,他禁不住向内瞥了一眼,里面没有人。
对于那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大事,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应泊也不知道同事们会怎样看待他, 也许会怨他捅出如此之大的篓子,让整个单位的司法绩效都要受牵连;也许会感谢他以自己为饵拉皇帝下马,解决了几个最看不惯的领导。
在这里,人心永远隔肚皮,人人都猜忌,人人又都疏离。不过,至少他们表面上不会做得太难看。
许久没有投入工作,忽地加了强度上来,应泊看案卷看得头昏脑涨。他用纸巾擦擦发酸的鼻尖,打开门通风,侯万征站在电梯口的垃圾桶旁抽烟摸鱼,连烟屁股都不放过,非要烧干净了才肯扔。
“谁让你在这儿抽烟了?”应泊带着笑,因为感冒说话瓮声瓮气的。侯万征也不客气,带着烟味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办公桌上。
“夏处应该快回来了。”
“嗯?哪儿的消息?”应泊关上门。他问过夏怀瑾后续打算,对方从未跟他说过人事调动的事情。
“道听途说。”侯万征也没有打包票,“说是回来升任副检察长,还是检委会成员,还要从基层院遴选一些人上来。想想也合理,毕竟少了那么多人,总得找人干活。”
“如果是假的,我希望是真的。”应泊勾了勾嘴角。侯万征冲他眨眨眼,问:
“赵玉良被人揍了,你知道吗?”
应泊讶然,怔了片刻,有些没压住嘴角的笑:“什么时候的事?”
“刚被抓的那天吧,押上警车前有人冲出来把他打了一顿,下手好像还挺重,听说进医院了,也不知道他那把老骨头能不能扛住。”侯万征把玩着应泊桌上的摆件,“督导组收个尾就得回去汇报了,剩下的还得交给我们。”
他朝应泊戏谑地吹了声口哨,“你小子,想好表彰大会说什么了吗?”
应泊思索半晌,道:“把党员活动室的空调修修,总漏水。”
侯万征:……
知道应泊就是贫嘴的秉性,侯万征无奈地撇了撇嘴,转而问:
“留置点待了那么久,什么感受?吃的住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睡觉、洗澡、上厕所都有人看着,饭菜清汤寡水,每天审讯结束就是盯着天花板发呆,让你睡觉才能睡。”应泊连珠炮似的说。侯万征听了直乐,拍拍他的肩膀。
“挺好,也是个体验——能有几个人留置完还能好好地回来上班?”
应泊破天荒地踩着时间下班打卡,生怕多留一秒。他坐上车,先是去药店买了点感冒药,本来是打算跑一趟支队的,却被电话里的路从辜耳提面命地要求回家休息,只好撇撇嘴,打消了念头。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雨点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呼啦啦的风裹着湿气钻进门缝里,屋里却暖烘烘的,灯光晕黄,像罩了一层蜜色滤镜。
应泊靠在厨房门边,手里捧着刚泡好的姜茶,感冒让他的脸泛着微微的潮红,鼻尖也发烫,眼尾挂着一丝懒懒的红。他没什么食欲,却强撑着喝了几口,才慢悠悠走向客厅。
路从辜蹲在地上,正一件件清点装备,把一只黑色战术背包撑得鼓鼓囊囊,连折叠式望远镜和备用手铐都打了包。他动作利落、神情专注,偶尔低头检查防弹衣的接口有没有松动,应泊在原地看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打断。
“都几点了还不睡。”应泊终于出声,嗓子哑得厉害,却还是故意压低,“你明早还得带队。”
路从辜没抬头,只“嗯”了一声,继续把最后一副手套塞进侧袋。
应泊走过去,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帮你折这几张地图。”
路从辜顿了下,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眉间轻轻皱起:“你怎么脸这么红?”
“吹风吹的。”应泊把脸埋进胳膊里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感冒而已,小意思。”
路从辜盯着他两秒,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拎起来往沙发上一丢,然后站起身,一把按住了应泊的肩膀:“你是不是发烧了?站稳点,别蹲久了头晕。”
“我没那么娇气。”应泊嘴上这么说,耳朵却红了,顺势被他摁着坐到了沙发上。路从辜绕到他身后,摸了摸额头,又往下探到脖颈——那一触应泊就缩了下脖子,皮肤热得发烫。
“……傻不傻你,烧成这样还陪我熬夜?”
“我又不是明天出去冲的人。”应泊眨了眨眼,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点鼻音的懒笑,“反正你带队,我帮你准备,这叫……前方冲锋,后方保障。”
路从辜冷着脸啧了一声,却伸手去掖了掖他领口,声音压得低低的:“警告你,你少在这儿讨好我。我现在是人民警察,不是你男人。”
应泊抬头看他:“真的不是吗?”
空气一下静了。
路从辜怔住,嘴角像抽了一下,眼睛也没躲开,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低头笑出声来。那笑里有点咬牙切齿:“你这家伙就是病了才敢说这种话。”
应泊也笑了,咳了几声,眼眶都被咳红了。他揉着额角喘口气,看着路从辜回身重新理东西,突然出声道:“你小心点,明天……别冲太前。”
他向着路从辜眨眨眼,问:“那句话还有必要说吗?”
“有必要。”路从辜答得干脆,“你说了,我才能知道家里有人在等我。”
应泊听了,笑得像只诡计得逞的猫,他从后面搂住路从辜的腰,把下巴搁在路从辜肩膀上,用沉沉的鼻音小声嘟囔。
“平安回来。”一个吻落在颈侧,“我等你。”
次日清晨,应泊醒来时脑袋像塞了团棉花,整个世界都是斜着的。他量了体温,39度4,呼吸都灼人。他在洗手间扶着台盆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强打精神给单位打了个请假电话,又拨通了张继川的手机。
“你要是今天有空,陪我去输个液。”
“哪儿?”张继川那头吵吵嚷嚷,像是在学校里,“我去接你。”
一个小时后,两人坐在医院的输液室里。输液室人不多,应泊蜷在椅子上打盹,张继川坐在他对面,一边啃着煎饼果子一边咕哝:
“我早跟你说了,打个屁股针好得快……那群护士天天看屁股,就是一块白花花的肉,你还难为情什么?”
“不打。”应泊有自己莫名其妙的坚守。张继川白了他一眼,又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自己的车钥匙问:
“诶,我新提的车,好看吗?”
说实话,刚才被张继川扛下楼的时候,应泊就注意到那辆锃光瓦亮的车了。他耸了耸肩,说:“不错,跟嘉朗那辆差不多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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