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饵?”
“爸爸跟你说过,这个案子,你们面临的阻力太多了。等到结案那天,如果不跟某些不可抗力达成协议,双方各退一步,那就是鱼死网破。”路项禹悠悠道,“这个时代,权力害怕的除了更大的权力,就是舆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龙德的那些烂账吸引走了,他们还能藏多久呢?”
见路从辜沉吟不语,他接着说:“十三年前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除了觉得他讨喜,也发现了他的一个特点——够狠。”
来龙去脉在脑海中慢慢结成一股绳,路从辜止住了哽咽,低头看着那张合照发愣,思绪飘回到一切的起始点。
故事发生在十三年前,那是个天色透着碧蓝,整条路上落叶都泛着金黄的深秋。
第99章 第 99 章
对于一个体量正常且阶级成分复杂的班级来说, 后排男生无疑是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镇守在教室大后方的他们身型非高即壮,因而能以并不占优势的人数扛下班里绝对多数的重体力活,干活时集体出动的场面很难不引人注目。他们往往也是老师们最难解的“斯芬克斯”之谜,课下是脱缰的野马, 课上就变回沉默的羔羊。教室里的每样物件都有可能在他们的冲突中毁于一旦, 而后排集体中的每一个“自己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们冲突的对象。他们大多热心肠, 班里的大事小情都有他们的份, 有时却难免好心办了坏事。
他们次次认错态度良好,但也向来屡教不改。
应泊和路从辜, 则是这个群体里合群又不算太合群的存在。
合群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合群的人各有各的不合群。譬如刚刚同应泊打上交道的路从辜, 怎么也没想到日后两人会“臭味相投”到那种地步。
那时的应泊不像现在一样说话做事力求滴水不漏, 言语举动还带着些少年人的轻狂和恣肆。你当然无法否定他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但平心而论, 他与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差别。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点儿特立独行的差别,才有了那个对两人来说都不算光彩却不愿忘怀的开端。
那是一节月考后的英语课, 被学生月考成绩深深打击的英语老师痛定思痛,决定从默单词开始抓起。学生们已经摊好了本捏住了笔等她发号施令时, 才猝不及防地被告知:这次我们一口气默写两本书的——老规矩, 最多错一个。
这回轮到学生们痛定思痛了。
路从辜原本是想再挣扎挣扎的, 但从头到尾看了一轮, 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了。默的六十个单词里他大概空了五六个,还有几个涂涂改改拿不准的,这肯定达不到“最多错一个”的严苛标准。
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回想过去,默不下来的最惨结果是打回来自己抄一遍汉语去办公室重默。虽然路从辜自己没经历过, 身边这一圈却早已是办公室的常客,从他们嘴里听来的也都是蒙混过关相当容易。
于是路从辜打定主意——
算了,就这么交吧。
就在他撂下笔,像块抹布一样趴在桌面消极抵抗时,老师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我奉劝你们谨慎一点,这次默写班主任特别重视,判完后要亲自过目,希望各位同学好自为之啊——再检查一会儿就交。”
这一两句话的威胁意义不言而喻。“班主任”三个字让路从辜勉强抬了抬眼皮思索片刻,终于再次打定主意。
唔,算了,就这么交吧。
搬出班主任这一招对路从辜没用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没用,一时间惊愕者有之悲叹者有之,继而隐约有窸窸窣窣的书页翻动声。路从辜一扭头,正凑一起翻书的邻座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挤眉弄眼。
路从辜看懂了他们的口型:还不抄书?你都会了?
他摇摇头,又把脑袋扭了回去。这个方向朝着窗户,视野中间的是跟他隔着一条过道的一对同桌。座位靠窗的学生叫应泊,路从辜对他的印象仅限于成绩很好。至于靠外的那位,除去知道姓名廖岳达外,他就所知不多了。
这两位看上去很守规矩,可盯得略微仔细点,也能发现点猫腻来。
廖岳达同学还是沉不住气,先是一点点挺直了腰板,随即两只眼不住地往同桌应泊那边乱瞟。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为了引起应泊的注意,他稍作犹豫,一把就掐在了应泊的大腿上。
应泊疼得一个激灵,马上两道质问的眼神就投射过来。廖岳达拿笔尾敲敲本子,改作一副乞求的神情。应泊会意后指了指自己的默写本,把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路从辜这边看戏看得热闹,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很不巧的,应泊还没转过脸去,竟把他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应泊微微偏了偏头,终于确认了的确有人在关注自己。没有回避这两道目光,他挠了挠后脑,向路从辜绽出了一个讪讪的笑。
这一笑并无恶意,却实实在在地使路从辜有些无所适从,他只能迅速收回目光,抓起笔装作无事发生。碰巧老师的声音也在此时恰好响起,破除了他的尴尬;“……好了,交吧。”
路从辜长出一口气,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了。老师却转了转眼珠,改口说道:
“这次我们不收全班的了,只收这次月考英语成绩后二十名,太多了我判不过来。”她略微顿了顿,“成绩跟排名你们应该都知道,不需要我点名了吧?”
“不需要不需要!”立刻就人附和。
路从辜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考试前就多在英语上下下功夫,现在还能给自己减个麻烦!
身边三位捂着心口痛不欲生,也是同样的想法。
于是,伴着全班多数人兴奋的窃语,路从辜作为代表,拎着四个本子走上了讲台。
简单点了点数后老师把本都放在了一边,信手翻起了自己的文件夹:“其他同学今天就算是躲过一劫了,希望你们下次还能这么走运。现在所有人找出月考的卷子,我把——”
“啪!”
这一记欢快的击掌声出现得太不合时宜,全班的目光都为之聚焦,声音的来源正是后排靠窗。路从辜循声看去,应泊跟廖岳达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紧紧抓着彼此的手腕。两人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憋不回去,直到廖岳达实在控制不住,“噗”一声直接笑喷了出来。
就差把“是我俩干的”写在脑门上了,全班同学也很给面子地随之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大概是觉得好气又好笑,老师敲敲桌子,示意全班安静,歪着头向两人发问:
“有这么高兴吗?”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抿着上扬的嘴唇保持沉默。
“既然这样,就让你俩更高兴点,”她的神情明显变得不悦,“陪着那二十个人一起吧。”
全班的笑声变得更响亮了。
这就叫做乐极生悲。路从辜侧过头,如是想着。
路从辜几乎整个中午的时间都用在背单词上,同桌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没什么区别。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打球的时间他也想牺牲掉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英语弱势是由于天赋不足,理由是后天已经足够努力。几次试考下来,他盯着自己英语明显瘸腿的成绩单,跟别人随便学学的再一对比,感觉自己的付出就像个笑话一样。
这一次他也多多少少受了点刺激,同学们的窃笑他听得刺耳。那小半节英语课他算是什么都没听进去,只一遍遍地质问自己:怎么就不行?
高一还没学半年,就遇到这样的窘境,自然会令人心生沮丧。他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性格,虽然爱钻牛角尖,但最后也想明白了还是要继续努力的道理。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路从辜避开了三两成群奔赴球场的男生,远离了围坐在一起说贴心话的女生,从怀里掏出英语书和教辅,一个人找了个暖洋洋的向阳地就啃了起来。
人用心的时候对时间的流逝就没什么概念。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啃了多久,眼前忽然多了一片人型的阴影。阳光太刺眼,他起初并没有看清眼前的人。那人影径直在他身边坐下,带着笑意调侃道:
“想看看是谁跟我一样奇怪,没想到是你。”
应泊四下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回到了路从辜身上:“在背单词?”
他明明一直是笑着的,或许是因为眼神过于坦率,莫名地给人一种审视的感觉。路从辜忽地想起来上午跟他对视的尴尬,不大自在地翻了一页书,声音还是冷冷的:
“已经背完了。”
兴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疏离,应泊愣了愣,思考了一刻要怎么把这段生硬的对话圆回来:“快一个学期了,经常听他们提起你,但我好像还没怎么跟你说过话——你今天怎么没去打球?”
这还用问?路从辜腹诽了一句,但转而又明白他不过是为来搭个讪找个没营养的话题罢了。人都来了,总不能像块石头似的让人自讨没趣,路从辜这样想着,态度也就温和了些:
“快期末了,想抓紧时间多看看书。”他把后面那句“期末英语别再考那么惨了”咽了回去,只礼貌性地反问道,“你怎么也不去?”
“我刚从那边回来。”应泊哑然失笑,“我玩不来那个,会拖后腿。”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路从辜想了想,才又故作高深地补充道。
“是这个理了。”应泊不知是信服还是敷衍地点点头,之后就不再开口,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他在教辅书上勾勾画画,一道道地把题做下来。有时他在某道题上卡住,应泊也并没有主动指点一二的意思,只识趣地把脸转到一边去看看天看看地,一直等他把思路理通了,再转过头来,继续看他一道又一道地做着自己的题。
深秋晴朗的天空下,偌大的操场中间,孤零零的两个人影,不笑也不闹。假若能再搭上一段民谣风的背景音乐,完全可以剪裁下来当电影开头了。
这其实是个很好的请教他人的机会,路从辜忐忐忑忑想了许久的也是这一点。就他所知,班里的尖子生除了成绩一向稳定的班长和虽有波动但起伏不大的数学课代表,再排得上号的就是身边的应泊了。但路从辜毕竟是路从辜,论倔他属第二找不出第一,几度鼓起勇气想要拉下脸来问问,都被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打消了冲动。
两个人就这样你不言我不语地并肩而坐,谁也不知道彼此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坐在一起。
机会没那么有耐心,当时犹豫不决,再想抓就抓不住了。正当路从辜终于攒足了勇气值打算开口请教一二时,话头却被应泊率先截断:“你大课间去默单词吗?快要下课了。”
“呃……去。”
“那我得赶紧回班准备准备。”应泊点点头,站起身理理衣服,向他笑了笑,“那……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这就告辞了?路从辜蹙了蹙眉,只想说他来得不是时候,走得更不是。
那能怎么办?他呆呆地盯着手里的教辅,又望了望应泊远远离去的背影,只剩一条路可供选择了——
还是去问老师吧。
第100章 第 100 章
办公室的门又吱吱嘎嘎响起来了, 继而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大概率也是某位被抓来重新默写的。路从辜专注默自己的单词,没有注意来人是谁。窗台上的那一排难舍难分地挤在一起,其中一个实在遭不住, 抽出身子打算喘口气, 目光忽然被吸引:
“哟, 泊哥, 稀客啊。”
于是一个办公室的人都齐刷刷转头看他这稀客。应泊哭笑不得地杵在屋子中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根本找不到可供自己容身的地方。路从辜环视了屋子一圈,很好心地往墙角蹭了蹭, 招手示意他往这里来。
应泊感激地向他颔首致意, 勉强在他旁边安放下了身子。老师本来批改着作业, 见了应泊也带着笑问道:
“应泊, 这次英语考了多少分啊?”
“142, 老师。”
“哎哟,那还连单词都默不下来?真有你的。”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又接着判自己的作业。
应泊尴尬地咧嘴一笑,也不还嘴, 只是埋头默写。六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垂头丧气地挤在一处逼仄的窗台, 彼此稍微有一点动静都能惹得又是一阵唉声叹气。路从辜才写完十几个, 下一个就卡壳了, 他不经意往身侧瞥一眼,左侧的几位交头接耳,半天挤不出一个,右侧的应泊则奋笔疾书,差不多写一半多了。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有时比人和狗还大,路从辜更郁闷了。他梗着脖子盯墙壁的裂缝,不由得多留意一番依然笔速飞快的应泊,这人戴着副圆框眼镜,校服干干净净的,散发着薰衣草洗衣液的淡香,整个人文质彬彬,是在老师和家长那里都讨喜的那种孩子。
“泊哥,泊哥,过来,来这儿!”
窗台中间的两位特地在中间让出一条缝,用气声呼唤应泊:“行行好!”
“干嘛?”应泊不明所以,“我在这儿挺好的。”
“你是挺好的,我们不太好。”其中一个直接扯着应泊领子把他拉了过去,顺便一把抢走默写本。应泊连忙去抢:“哎哎哎,我还没写完呢。”
身后的英语老师显然听到了他们闹出的声响,清了清嗓子以作警示。几位消停了不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其余四人挤眉弄眼,可怜的默写本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应泊无可奈何地叉着腰,纵容当众剽窃的行为,管不了也不想管。
路从辜别过脸,跳过卡点接着默写,却怎么也忽略不了玻璃窗倒映出的应泊的侧脸。那四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默写本只在他们之间传阅,完全把路从辜隔绝在了一边,仿佛压根不认识似的。
终于,默写本物归原主。应泊把被搓乱的页角抚平,又忽然想起什么,转向路从辜:
“你看不看?”
明明是善意的分享,却惹得路从辜火气蹭蹭冒。他不出声,赌气似的把剩下内容全写完,拎起草稿纸就走:“……显摆什么?”
“哈,装清高呢。”斜后方有人翻白眼。应泊也不恼,耸耸肩跟上,随后把默写本交给老师。结果很明显,应泊连同应泊的复制体们全都过关了,只有坚守原则的路从辜依然没通过,英语老师的红笔在草稿纸上洇开墨花,不大愿意苛责这个努力且诚实的孩子。
“我看你其他科都挺好的。”老师关切地打量着路从辜,“是不是方法没找对?”
“老师……”路从辜咬咬牙,从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习题册,“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老师为难地翻动自己还没判完的卷子,目光恰好逮住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应泊:“应泊,给他讲明白。”
“好嘞。”应泊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哪道题?”
这人一点不计较自己刚才冒犯的话,还笑眯眯的,路从辜不免心虚。他指着习题册,上面用红笔勾出了错题:“这道、这道,还有……”他抹不开面子问太多,及时打住,“没有了。”
“这三道是吧?我先看看。”应泊看破了他的小心思,“我们先让到一边,别打扰老师判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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