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随后,他看向为了腾出时间出差,拼命处理其他工作的应泊,清了清嗓子才说:
“你就别去了。”
“为什么?”应泊差点一蹦三尺高。
路从辜敲了敲后脑,意义不言而喻:“很危险。你知道,从那种地方抢人,很容易……爆发警/民/冲/突,我不一定顾得上保护你。”
“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伤。”应泊急急地半蹲在他面前,拨开后脑的头发,把伤口给他看,“大不了不跟你们进山就是了,可你不能剥夺我作为专案组另一名指挥的权限,用完就扔。”
这一招似乎不大管用,路从辜不为所动,只是顺便揉了揉应泊毛茸茸的脑袋,在yes or no中选择了or。应泊还不死心,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耍赖也似地抱着他摇晃:
“求求你了,大不了我回来之后就跟你学格斗技巧,行了吧?”
正中下怀。路从辜一下子变了态度,回抱住应泊,语气有微微的轻快:“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准叫苦叫累。”
继应检死谏路队长之后,同样的场景在应泊和徐蔚然身上又一次上演。徐蔚然挟审查报告以令员额,威逼对方带自己一起出差,不然这篇几万字的审查报告就得应泊自己写了。
应泊一摊手:“很危险。你知道,从那种地方抢人……”
“你就很能打吗?”徐蔚然反问,“去了不也一样是添乱?”
“嘿,你这孩子——”应泊气急败坏了。
考虑到行动需要速战速决,他们出行时没有带多少行李,算是轻装简行。一向见了车就打怵的张继川亲自开车把徐蔚然送到机场,两人在安检口执手相看泪眼,一时难舍难分。
肖恩咋舌问:“他俩一直这么黏糊吗?”
方彗摇摇头:“这谁知道。”
“那边海拔高,紫外线强,我知道你不爱涂防晒,所以分装成小包装放在换洗衣服的夹层里了,你每天换衣服就能看到。”张继川仔仔细细地叮嘱,“出门一定要记得喷防蚊虫的喷雾,现在天气热了,被山里的毒虫咬一口很痛的。”
“行啦,又不是不回来了。”应泊忍不住发牢骚,“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你从来没对我这么上心过。”
张继川冲他翻了个白眼:“咱俩很熟吗?”
飞机抵达目的地时已经将近下午五点,路从辜戴着耳机靠在窗边睡得酣甜,丝毫没察觉到飞机降落的颠簸。应泊坏心眼地捏住他的鼻尖,看他冷白肤色的脸颊一瞬间就憋出了红晕,忍不住笑出了声。
路从辜也不恼,或许是困得没心情打闹了,直接一脑袋栽进应泊怀里:“再让我睡一会儿,待会儿还要倒车。”
从飞机倒火车,再从火车倒大巴,大巴沿着山路盘旋而上,他们赶在天黑前来到了负责迎接的公安机关辖地。暮色像一绺湿头发,黏在锈蚀的铁皮招牌上,向窗外看去,靛蓝漆字“仪州客运站”剥落得斑斑驳驳。
大巴开进客运站的院落,泊在月台边,应泊远远地望着那房檐上系的红绸带,在黄昏里招魂似的飘。
“我们到了。”他这一次没再胡闹,附在路从辜耳边轻声说,“外面下雨了。”
下车前还只是零星的雨滴,下车后却越发有壮大之势。应泊曾在南方停留过一段时间,知道春夏之交多阴雨,特意带了好几把伞,分给其余人。几人茫然地望向客运站外空空荡荡的山路,不由得一怔:
“不是说好派警车来接吗?”
“啧,没信号。”路从辜烦躁地拨了几通电话,都打不出去。明明刚下飞机时负责接待的副局长态度还相当殷勤,可真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就撕开伪装变成甩手掌柜了。
同车的乘客陆陆续续离开客运站,最终只剩下他们几个,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在等待中渐渐焦灼起来。眼见着天色愈发黯淡,就在几人商量着自行离开想法子的时候,站外终于传来警车鸣笛声,随后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警服走进来,一张脸上挂满了笑,却在看见路从辜满是杀意的眼神后收起了龇着的牙。
看肩章上的警衔,这人大约就是副局长了。他赔着笑上前来,一番打量后敏锐地发现应泊和路从辜是头领,便首先向二人伸出手,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
“不会说普通话吗?”路从辜脸色更难看了。
“他说,他叫泽旺,是仪州自治县公安局副局长,车在路上出了问题,所以来晚了。”应泊代为翻译,同样向对方回以微笑,笑意却只浮在表面,“我读研时在这附近做过关于卖血和吸毒泛滥的调研,大致能听明白意思。”
“你读研那几年到底做过多少事?”路从辜顿时肃然起敬。
“数不清了,反正非常充实。”应泊也沾沾自喜起来,“我导师还劝我接着读博呢,可惜我急着赚钱,毕业后直接上班了。”
几个人被滂沱大雨浇透,钻上车后却也顾不上取暖。自从得知任倩去向后,所有的行动都是争分夺秒,他们不想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岔子。泽旺副局长喋喋不休地说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先回公安局歇脚,然后到城区吃顿饭,下榻的宾馆已经安排妥当,休息一晚再进山。
“打住。”路从辜连应泊的翻译都听不下去了,“马上召集人手,不能再耽搁了。”
再愚钝的人都能或多或少猜出对方有意拖延的意图:人口拐卖如此猖獗,必定有公安机关不作为的缘故,天黑后没法进山,也能为犯罪嫌疑人留出藏匿和销毁罪证的时间。但想要把案子办好,离不开当地公安的协助,明面上又不可能跟他们撕破脸。
泽旺面露难色:“这也不能急于一时,何况……因为下雨,三天前唯一的山路出现了塌方,根本进不去。”
“塌方?”应泊听了也是一愣,反复确认自己没听错,“你说山路塌方了?”
泽旺点点头。
“为什么不早说?”
“我们是今早收到通知的,那时你们已经出发了。”泽旺无奈回答。
“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塌方现场?”路从辜想的是,如果不算严重,就带少量人手上山。
拗不过他们,泽旺长长地叹了一声,调转车头又一次往山路开去。果然,进入山口不到三公里,原本蜿蜒的山路在半山腰被拦腰截断。塌方的山体一如被巨兽撕开的伤口,灰褐色的泥土裹挟着碎裂的岩石倾泻而下,将柏油路面彻底掩埋。断裂的护栏扭曲成狰狞的铁爪,半截悬空在百米深的悬崖边,随着山风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泥浆混合着倒下的巨木横亘在路中央,直径半米的树干被连根拔起,根系上还粘着成团的碎石。几处残留的路面鼓起蛛网状的裂缝,浑浊的雨水顺着缝隙汩汩渗出,不断蚕食着摇摇欲坠的路基。警车被迫停在路障前,几人纷纷下车,涌到泥石与巨木前,齐齐犯了难。
暴雨尚不确定何时能停,又遇上如此严重的塌方,短时间内是不能大规模进山了。
“不……不对。”路从辜蹲下来,用手拨弄着塌方废墟,“路障泥土很新鲜,折断的树枝创面也没有氧化,不像是三天前形成的。”
“而且……”应泊低声接上他的话,“这么平整的切面,更像是人为制造的。”
第81章 第 81 章
看来是铁了心不想让他们发现村寨里的秘密。路从辜拍掉手掌沾上的泥土, 双手叉腰,惆怅地望着塌方,心里拿不定主意。明明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山里,也许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公里, 可他们就是没有办法。
暴雨依旧没有停息的意思, 即便塌方是人为造成的, 也难保不会引起后续的一系列蝴蝶效应。被困在半山腰上不去, 或者救出人了下不来,谁也料不到后续会发生什么。
远道而来还人生地不熟的一行人, 就是死在了这里,当地公安机关也大可推给天灾——死在泥石流里的干部早就不可计数了, 没有人会深究, 死了也是白死。
“如果我们今晚不突袭, 等到雨停就来不及了。强龙难压地头蛇,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把任倩藏到哪里去, 直接丢下山崖都有可能。”应泊帮路从辜撑着伞,在泽旺靠近时收住了声。泽旺搓着手, 雨水扑了满脸,浸入纵横交错的皱纹里, 像是蒙了一层帘子, 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走吧, 路队长, 不急的,你们的生命安全最要紧,是不是呀?”
执法与司法者都是当地人,怎么会不明白这里是怎样的情况?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他们自认望海市地处皇城边缘, 算是先进的文明社会,可任倩第一次逃出红楼后,不还是会被警方亲手送回去吗?
就算根是烂的,也已经长进地下几公里,挖不出,撬不动,可整棵大树都仰仗着根系汲取养分,一旦插手必定伤筋动骨。除非一道从天而降的明雷,将树木劈开,才能看清里面腐烂的全貌。
三人在瓢泼大雨里默然对峙,泽旺似乎吃准了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始终好脾气地陪在旁边,只等他们自己想通了选择妥协。应泊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假如没出意外的话,他们早就把人救出来了。
他抬眼与路从辜对视片刻,无言之间达成了默契,沉声问:
“上山只有这一条路吗?”
“啊……是的。”泽旺先是迟疑,随后假笑着肯定,“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别的都上不去。”
然而,应泊翻译的话音才落,雨帘后,卢安棠冒着雨气势汹汹上前来,指着泽旺的鼻子:
“你放屁!”
她在应泊和路从辜身边站定,把手机照片出示给他们看:“应老师,路队,我刚刚在附近走了一圈,发现山口这里,沿着河流的方向有一条老猎道。我爸年轻时是军人,教过我如何在野外求生。他说猎人会在猎道上安置简易路标,比如砍掉树皮露出白痕,或者用石头堆叠标记方向,只要我们沿着猎道走,一定能找到村寨的。”
“那条猎道早就不能走了!”泽旺急忙反驳,“你也知道在河边,要是发了大水,谁都跑不了!”
“不,你先不用管我们的安全,你就告诉我,真的有一条猎道,对不对?”应泊端详着照片。画面中,猎道宽约五十公分,比两侧植被低十公分左右,且弯曲绕开树木,足够一个成年男性容身攀爬。此外,地势也较为平缓、视野开阔,其上满是落叶以及腐殖土,相对来说被大水快速冲垮的可能性不大。
主意打定,他把手机还给卢安棠,决然开口:“就这么定了,从猎道上山。”
泽旺张了张嘴,看了眼路从辜和他腰间的配枪,却也只能把话又咽回肚子里。应泊折返警车前,打开车门,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证件,塞进徐蔚然手里。
“师父,这……”
“我跟路队带方彗和小棠一起上山,你和肖恩下山。”他双手把住徐蔚然的肩膀,“肖恩身上有枪,反应也快,有他护着你,不会出危险。你们马上去找武警部队,只要肯来的都叫上,闹得越大越好!就说……我们被困在山上下不来了,需要支援抢救。”
徐蔚然大脑急速运转,马上明白这是目前最保险的方式,也不再啰嗦,定定地直视着应泊:“你们千万注意安全,不要跟村民硬碰硬。”
“会的。”应泊关上车门,又转向泽旺,高声道,“副局长,带个路吧?”
四个人里只有路从辜和方彗手里有枪,一人带了两个弹匣,泽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上山,所以没有配枪。应泊一定要带上泽旺的原因,一是为了让他带路,二是一旦村民发生暴动,泽旺这个地头蛇可以成为助他们脱身的人质。
但眼前最严峻的问题还不是村民,深夜,暴雨,即便走在坦途上也要防着路滑,何况是山路?要是运气不好,撞上什么野兽毒蛇,情况就更糟糕了。
四比一,人数上占优,路从辜用衣袖擦着枪口,头也不抬地示意泽旺走在最前面。
暴雨几乎把伞面打烂。应泊首先庆幸他今天特意戴了隐形眼镜,不至于看不清山路,但马上一滴雨水渗进镜片与瞳孔之间的缝隙,让他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疼得泪水一个劲儿往外涌。手机手电筒的光束穿透雨帘,映出前方曲折的小径。卢安棠踉跄着踩进泥坑,被应泊一把拽住背包带拎了起来。
“哎,哎——”滞空感让卢安棠一愣,回头看见应泊的脸,惊叹道,“应老师,你还怪有劲的,在健身房只练胳膊不练腿吧?”
“又开始贫嘴了。”应泊摇摇头。
腐叶混着红泥没过鞋子,路从辜只觉小腿传来一阵古怪的,像是什么东西在蠕动的触感,停下来掀开裤管一看,一条蚂蟥正顺着小腿往上爬。他一个北方城市里的孩子,只在课本上见过蚂蟥,那种恶心感让他差点惊叫出声。方彗赶上来,用外套垫着把蚂蟥扯下来:
“别动……还好还好,没有咬人。”
走了不知多久,正当路从辜有些生疑时,队伍最后响起应泊的声音:
“从辜,枪可以上膛了。”
路从辜不明所以地看向应泊,应泊则向一旁的树干努努下巴。手机光束扫过树干上的十字刻痕,是应泊一路走来留心做的标记:“这孙子带我们兜了两圈了。”
还不待路从辜有所动作,泽旺像条泥鳅似的暴起想要遁走,被路从辜眼疾手快地抓住后领。路从辜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泽旺的耳廓钉进那棵树的树干:
“按照规定,第一枪是警告,再跑就打腿。”
他平举手枪,指向东边的崖口:“我看那里有栋水泥房,是不是目的地?”
泽旺瘫坐在泥水里,警服被泥泞染得不成样子。那一枪属实把他吓得不轻,他挣扎了好几下才爬起来,口中不住地重复:“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一行人连走带爬,终于绕到东边的崖口,两边各有一栋水泥房,之间挂了一条极有民族风情的缎带,显然这里就是村口了。
而村口后面,黑压压的不是夜色,刺目的也不是月光,而是围堵在村口的村民,还有他们手里的柴刀。
所有人都是悚然一惊。
原本的计划是,夜里进村悄悄营救,哪怕真的要跟村民起冲突,他们也没法在深夜集结起大批人手,起码还在枪的威慑范围内。可眼前大约有几十口壮汉,甚至还牵出了几条狗,哪怕是整个刑警队一起上山,也很难镇压。
不成文的规矩是,只有在最紧要的关头,穷尽一切手段后才能对群众开枪,否则后续的一系列程序极其麻烦,还要面临处罚。
路从辜始终紧紧拽着泽旺的领口,见村民们没有退让的意思,便用臂弯死死勒住泽旺的脖颈,枪口正对他的太阳穴。
“告诉他们,警察办案,闲杂人等回避,不然按照共犯一并处置。”应泊从后踹了泽旺一脚,“别耍花招,我听得懂。”
泽旺双手举过头顶,声嘶力竭地向村民们高喊。应泊其实只懂一点点当地语言,再复杂的就听不明白了,方才只是吓唬吓唬他。不过,看村民的表情,泽旺大概是按原意翻译的,最前面的几个壮汉放下手,把刀刃朝向地面,等待中间的老者做决定。
“那个是村主任。”泽旺颤抖着告诉他们,“也是我叔父。”
怪不得,原来是宗族统治。他不坦白还好,一下子把最关键的信息说了出来,路从辜更不可能放过他。只见老者向背后使了个眼神,一个年轻人立刻松手,一条狗旋即拖着绳子冲向他们。方彗抢在路从辜前面,一枪打在狗头上,狗登时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这狗很大可能是放出来测试他们到底敢不敢开枪的。枪声在雨中依然清晰,泽旺脆弱的精神防线又一次崩塌,他腿软得直接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地用当地语言大喊:
“让他们进去!快让他们进去!求求你们了!”
最后警告一般,路从辜抬手向天,又是一枪。
虽然村民们仗着人多势众,但还是没有人敢用自己的凡胎肉身和手上的冷兵器直接祭献热武器。老者拄着拐杖,重重地敲着地面,浑浊的眼睛在几人之间来来回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让出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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