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约会吧,穿暖一点,我也该回去见想见的人了。”

第77章 第 77 章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谨慎的, 我观察过了,附近没有人跟踪。”

地下车库里,应泊被路从辜紧紧拉着手腕,小心翼翼地对路从辜附耳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一次, 路从辜不敢再让应泊一个人来看望彤彤了。从下车开始, 他就像只警犬一样警惕地守在应泊旁边, 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阴暗处,闪身进了电梯。

“我上次就是在那里被偷袭的。”应泊还不忘给他指示位置, 结果喜提白眼一枚。

天气越来越热,应泊已经自动把他的春秋制服换成了浅蓝色短袖制服, 领带是深蓝色, 衬得人更显清爽挺拔。来到病房门口, 一众社区护工也在。二人像两个门神一般斜倚在门框上, 含笑看彤彤蹦跳着跟他们玩耍。孩子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原先皱巴巴的小脸也多了些肉,整个人都焕发了不少。

他们拍打着气球, 忽地窗外一阵风,把气球吹向门外, 应泊接了下来。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一面把气球抛回去, 一面向刘奕玲歪歪头, 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刘奕玲摸摸女儿的小脑袋,把她交付给护工,自己起身走出病房,关上了门。

“孩子爸爸还是不在吗?”应泊问。

“不在,这几天……也联系不上他。”刘奕玲勉强一笑。路从辜一手捻着眉心, 思索该怎么开口:

“您大概……也已经猜到我们想说些什么了吧?”

刘奕玲面上比纸糊的更脆弱的笑霎时有些撑不住了,她眼尾和嘴角都无力地向下撇,唇角颤抖着。应泊用眼神鼓励着她,轻声问:

“孩子失踪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良久的静默后,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哽咽,刘奕玲倚靠在墙边,缓缓道来:

“彤彤一直想去那座新建好的游乐园玩一天,但家里实在捉襟见肘,不管孩子怎么软磨硬泡,她爸爸就是不同意,我又是家庭主妇,没什么话语权……”

“但那一天他突然松了口,主动提出要带孩子去玩,我只当他是涨工资了,或者是得了什么奖金,也就没在意。毕竟之前他对孩子还是不错的,算得上是个好爸爸。可那天直到晚上九点他才回来,期间一直不接电话,我问他孩子呢,他支支吾吾地说送到别人家去过夜,盘问了好几遍他才承认,孩子丢了。”

种种行为都足够可疑,路从辜双眉紧蹙,问:“那你就一点怀疑过他吗?”

话音刚落,他就被应泊拉到身边,转头撞上应泊制止里还有些哀伤的眼神。刘奕玲脸上淌下泪痕,话语既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像是责备自己:“我只是个家庭主妇,我的生计,还有孩子的学费生活费都得依靠他……我不是没怀疑过他,可我不敢相信,如果是真的,那、那一切就都毁了……”

“在这之后,你发现其他异样了吗?”应泊一手虚虚揽着路从辜的腰,一手撑着下巴。

“我趁他睡着后,翻过他的手机。”刘奕玲揩去眼角的泪水,“发现他有几十笔不知道去向的支出,每一笔都在几千到几万不等,甚至还有很多网贷软件,我不敢看他借了多少……可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听到这儿,应泊已经猜到了大概:“网赌?”

他一向是个相信直觉的人,从看到竺志强的第一眼,那人颓靡、麻木中又有一丝偏执的神情就让他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赌徒。如果说毒瘾对人的侵蚀是肉眼可见的躯体上的衰败,那赌瘾则是从劫持头脑的奖赏机制开始,一点点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在那种即时反馈的大起大落的情绪面前,没有几个人能抵抗。

一个公司职员,因为机缘巧合落入了网赌的泥淖越陷越深,窟窿越来越大,连网贷都堵不上的时候,他会怎么办呢?

何况,他家里还有一个丢在大街上就会被人虎视眈眈的孩子。

人们总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即便被亲生父亲亲手送进龙潭虎穴,那可怜的孩子依然会叫他一声“爸爸”。

“我现在开始怀疑他侵占过公司财产了,因为还不上,所以动了歪心思。”应泊习惯性地发散思维,“以前在三部办过的职务侵占案子里,很多都是拿去赌博了。”

“假设,假设真的是这样,是他把孩子卖给了人贩子。”路从辜这一回把话说得委婉了些,“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刘奕玲的声音又开始打颤,“我不知道……”

“以出卖为目的,为非法获利,把孩子交给买家,构成拐卖儿童罪,不因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而豁免。”应泊摆出了一副循循善诱的态度,“如果您不愿意做这个证人,我们也不会强求,毕竟……还是太残酷了,不论对您还是对孩子来说。”

“我唯一想要请求您的是……”他稍稍屈腰,让自己和对方处于同一高度,“不管您的丈夫怎样乞求、悔过,都不要出具谅解书,这并非是出于一个检察官的角度,我只是怜悯您的孩子,她能依靠的只有您了。”

“我见过很多像您一样的女性,包括我自己的母亲。即便在丈夫那里受到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伤痛,却还是会被母职、妻职捆绑,被自己无用的慈悲裹挟,违心地一次次原谅对方,直到为了那点沉没成本把自己和孩子这辈子的幸福都赔进去……”他又流露出那种对谁都温柔耐心的笑容,两眼弯弯,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您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

这是应泊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母亲,路从辜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由得开始联想,怎样的经历会让应泊对母亲产生这样的评价呢?可他又答应过应泊,在四个月后的那封邮件到来前什么都不要问,眼下也只好把满腹的狐疑都重新安顿好,面上还得装傻。

“……我明白。”刘奕玲稍稍点头。应泊见状颇为满意地站直,望向病房内:“好,那我们也不多说了,您再考虑考虑。”

路从辜有时候控制不住地钦佩应泊,此人涉猎的领域实在有些过于广泛了,不仅能熬大夜跟张继川一起钻研新发售的游戏,就连翻花绳这种小游戏都能试上一试。路从辜皱着眉头看他跟彤彤用奇怪的咒语交流着,一时间也插不上话,只好悻悻地走到窗边,带上蓝牙耳机。

“头儿,上车了。”方彗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很顺利,他们没起疑,在跟那个诈骗小子谈价钱。”

“小棠呢?”

“我在这儿!”卢安棠同样小声地跟他打招呼。

在先前那个诈骗了路从辜几千块的犯罪嫌疑人的帮助下,两个作为诱饵的姑娘伪装成找工作的年轻女孩,成功与人贩子交接上,她们身上都戴着隐形摄像头和隐形耳机,方便记录整个交易过程。临出发前,卢安棠向路从辜重复了几十遍行动暗号和“我一定听从组织安排”,这才让路从辜勉强放松警惕。

两个姑娘都是齐耳短发,身上也有常年训练留下的肌肉痕迹。唯恐对方生疑,她们只好穿了宽松的长袖裙子盖住肌肉,还特意化了一个显白显瘦弱的妆容。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对方并没有搜身,没有发现方彗后腰上藏着的陶瓷刀片。

为了保证两个姑娘的人身安全,路从辜安排了三辆车跟踪保护,一旦打头的侦查车辆被发现,就立刻换下一辆顶上。

“师傅,咱们去哪儿啊?”方彗有意套话,给随时待命的其他人听。听声音,车前座似乎有一男一女,年纪都在45岁上下,两人用听不懂的方言交谈,听方彗这么一问,有些不耐地回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哦,那您开稳一点。”方彗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后视镜,侦查员的车不远不近地咬在车后,“我妹妹有点晕车。”

病房里,应泊哄彤彤玩了一会儿,注意力又被路从辜吸引走了。他凑到窗边,取下一边耳机给自己戴上,中年男人大喇喇的声音随后钻入耳中:“小姑娘,哪里人啊?”

“本地人。”方彗爽朗一笑,“中专辍学了,打算尽早找个活干。”

“噢……”男人不再多问,专心开车。

“咱们现在是直接去干活吗?”方彗又问。

“不,还早。”前座的女人代为回答,“先带你们去验个身。”

“验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这个词,路从辜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卢安棠趴在方彗身上,故意装傻问:“姐,验身是什么意思?”

“就是看你们合不合适,有没有什么病,没事,很快就好。”男人话音里有些诡异的轻快。路从辜把通话切给后车的侦查员,吩咐说:“跟紧了,不对劲。”

不久后一阵刹车声响起,方彗从车窗向外望去,喃喃地念出声:“平安宾馆?”

为什么要来宾馆?

还不等发问,那男人拉起手刹,解锁车门,示意卢安棠一个人下车,女人则留在副驾驶不动。方彗顿时有些慌神,想一起下车,却被男人一个眼神打住。她向车后望去,三辆侦查车都停在附近,等待命令。

乍一看,这也只是一家平平常常的小宾馆,连房卡都没有。男人在前台开了间房,叼起一根烟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打量卢安棠一眼。那赤裸的、肆无忌惮的眼神正像是一双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来回游走。卢安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问:

“304号房间?”她故意大声念出来,“叔叔,来这里做什么?”

“歇歇脚嘛。”男人打开房门,“进去坐坐,咱们先聊一聊,不要急。”

第78章 第 78 章

“小棠……”路从辜屏住呼吸, 随时准备指示民警们冲进去,“别慌,我在这儿。”

门锁咔哒落锁,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卢安棠环顾整个房间, 这里不过十几个平方, 窗帘全掩, 房间正中一张单人床, 床单上的霉点和烟头烫出的大洞清晰可见。

结合先前说的“验身”,这人的意图很明显了, 她不由得护紧了裙摆。中年男人倚在门边,点起一支烟, 冲着床努努下巴, 满脸皱纹随着笑容不断蠕动:“坐啊, 当自己家客厅。”

“我姐姐还在下面。”她坐在床沿, 双脚一前一后着地, 方便快速起身。男人的神情变得愈发放肆,用目光掀着她的裙摆:“她有她的去处, 不用担心。”

饶是卢安棠早就见识过相似的情景,可那阴冷黏腻的目光还是让她瑟缩了一下, 脊背沁出了一层冷汗。她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调整藏在发丝里的微型摄像头, 让楼下的侦查车能将房间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听你姐姐说, 还不到二十岁?”男人指尖捏着烟头, 坐在她旁边,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搁在她腿上。卢安棠尴尬地一笑,向一旁挪了挪身子:“嗯,快了。”

男人不仅不收手,还在她的腿上大肆摩挲起来:“那一定是还没开过苞了?”

“什、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卢安棠的假笑变得更加难看。她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床头柜上, 可男人还在逼近,手指已经勾着她的衣服扣子:“早晚的事,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叔叔好好疼疼……”

卢安棠极力控制着自己一片空白的大脑,目光瞥见左手边的浴室,心里有了主意。她突然捂住嘴干呕,含住一口痰吐在男人身上,在对方愣神的刹那闪身钻进浴室:

“叔叔,我晕车……”

紧接着,她迅速打开花洒,背靠着瓷砖快速敲打耳机:两长一短,这是行动暗号。那男人也迅速反应过来,追到浴室门口,门被踹得砰砰作响:“臭婊子,敢耍花样!”

这道木门坚持不了多久。卢安棠在男人破门而入的一瞬间抓起漱口杯砸向镜子,被男人揪住头发往马桶方向拖拽,垂落的手正从碎裂的镜框上掰下尖锐的玻璃片。

“装什么清纯,臭婊子!”

另一边,路从辜听着耳机里传来的震响,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一声令下,埋伏的侦查员立刻行动。前台坐班的服务生愣愣地看着一群大汉拎着警棍拥上楼梯,隔着两层楼都能听见他们踹开门的巨响和怒吼:

“警察!抱头蹲下!”

不过,他们看到的是这样一幕:湿发贴在额角的少女跨坐在歹徒背上,用浴帘绳将人捆成了粽子,手上还攥着冒寒光的玻璃片。

“你再挣扎一下,玻璃就会割断你的喉咙。”她的声音冷静得不似二十岁的实习生,“别想耍花招。”

随后,她转向浴室外大眼瞪小眼的民警们,又变成了嬉皮笑脸。

“不好意思啊。”她挠挠后脑,“又把人家房子拆了,你看这事儿闹的,让路队打个报告吧……”

另一边,应泊面色依然凝重。他一面拍打着彤彤的后背哄她睡觉,一面放大耳机音量:“方彗被带走了。”

在男人将卢安棠带上宾馆后,副驾驶上的女人从后视镜里瞥了方彗一眼,随后打了个电话,从宾馆里叫出另一个年轻男人,再一次锁上车门,启动车辆。

方彗死死盯着那年轻男人,此人戴着一副劳保手套,生得圆头圆脑,耳垂格外肥厚,其上有一枚铜钱大小的暗色胎记,与牵线的嫌疑人供述中的上线特征完全吻合。

“咱们这是……”她撑出笑脸问。

男人不答,只是丢给她一瓶矿泉水:“天热,姑娘喝点水。”

“不能喝。”应泊低声提醒。怀里的彤彤今天也格外焦躁,怎么也睡不着,趴在他肩上不停乱动。方彗把大拇指按在瓶盖上,似乎摸到了一个针眼大的小洞,她自然猜到水里很可能有猫腻,可前座的男人一直在通过后视镜盯着她,分明是要看着她把水喝下去的意思。

“这水……味道有点怪啊,喝了不会拉肚子吧?”她似笑非笑地推辞。

“噢,可能是放久了。”男人依然不肯放过她,“没关系,水而已,不会喝出问题的。”

没办法了,演也得演出来。她将瓶口轻触下唇,假装喝得急被呛到,借着抬手捂嘴的动作让矿泉水顺着嘴角滑入袖口,又刻意让喉结滚动幅度夸张,睫毛却始终垂着,避免与镜中反射的视线交汇。

好在男人看得不真切,没有起疑,喉间发出满意的喟叹,像是屠夫看着待宰的羔羊自己走进笼子。车辆还在行进,只有一辆侦查车在跟踪,方彗数着自己的心跳默默计算药效发作时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手撑着额头,顺势歪倒在车门上。微抬眼皮,瞥见司机戴着手套的手正伸向自己裙摆,她立即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

“操,这么快就晕了?”男人粗暴地拍拍她的面颊,带起令人作呕的烟熏和腐臭味,“这批货可比上回带劲儿。”

“要不是赶时间,我也想玩玩。”他哂笑着转向副驾驶的女人,“不是说有两个吗?那一个呢?”

女人似乎不愿多谈:“……老王说他要玩。”

“嫌你老了,皮松了,不好玩。”男人嘻嘻哈哈地,“姐,你真大方,亲手搜罗年轻小姑娘送到自己老公床上,要是我老婆也这么善解人意就好了。”

“开你的车。”女人语气更生硬了。

方彗把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用头发盖住脸,避免两人发现自己是在装晕,她把手附在耳边敲击,一长两短,这是告诉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顺便用藏在发丝里的摄像头记录沿途特征。车辆缓缓远离市中心,向着郊区城中村而去,沿途建筑渐次稀落,同方向的车辆也越来越少——这也就意味着侦查车暴露的风险越来越大。

所幸车辆最终平稳停下,方彗保持着昏迷的姿势,大气也不敢出。年轻男人走下车,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麻袋,粗暴地套在她身上。方彗将计就计蜷成婴儿姿势,手摸向了后腰的刀片,又向下塞了塞。

即便隔着一层麻袋,她也能感受到从室外被拖到室内时那种天色骤暗的茫然。屋子里满是尘土的味道,男人两手拉着她的脚踝,把她拖到楼梯向下走,后背被台阶硌得生疼,她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终于,只听一声铁门的吱嘎响动,她被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随后铁门又被重重关上。方彗暂且没有爬起来,侧耳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这里并不空旷,也算不上寂静,隐约有铁链碰撞的声响,混杂着此起彼伏的抽泣。

“有人?”她既是惊叹,又是提醒耳机另一边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