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这时,忽有一片阴翳投落眼前,如乌云蔽日,将头顶明亮的灯光寸寸蚕食,余寂时微微侧头,却见程迩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双臂交叠,冷眼睨视着张翀。
余寂时五指扣住桌沿,正欲起身,身后蓦地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字字分明,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绪:“张翀,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
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发问,余寂时身形骤然凝滞,倏然抬眼,定定望向张翀。
只见张翀涣散空洞的双眸瞬间聚焦,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又转瞬消散,他慌里慌张抬起手臂,衣袖狠狠碾过泛红的眼眶,将眼泪尽数拭去,喉结滚动间,嗓音里掺着一丝哑:“什么,什么双胞胎兄弟?”
余寂时眸光骤沉,掌心在桌沿一撑,不着痕迹站起身,退后半步,视线扫过对方紧攥的拳头,那指节嶙峋发白,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强行压抑着某种情绪。
这转折来得太急太陡,而他眼中那瞬惊惶,分明不是困惑,倒像是被挑破秘密的骇然。
看样子,这个双胞胎兄弟,极大概率是真的存在,而且鲜少有人知晓。
程迩忽地低笑一声,那笑音短促、森冷,在寂静的室内蔓延开来,莫名诡异,无端让人脊背发寒。
他慢条斯理地向前踱步,直至停在审讯椅前,颀长身形化作一片阴影,将张翀整个人笼罩其中,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须臾,程迩骤然抬手拍向桌面,微微俯身,带着压迫感极强的气息逼近张翀,狭长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挑,眼尾弧度犀利如刃。
那冰冷目光直直刺向对方躲闪的双眼,逼得他无处可退,无处可躲。
他刻意拖长尾音,字字凉薄:“是有,还是没有?”
冷漠,锋锐,不容回避。
张翀一时间呼吸紊乱,眼神飘忽,视线左右游移、四处乱撞,唇瓣颤抖,牙齿相击,漫长的沉默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声音轻得宛若气音,话音未落他便紧紧闭上双眼,睫毛剧烈颤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审视。
程迩不动声色地直起身,慢悠悠环抱双臂,垂下眼皮,静静睨视着他。
察觉到压迫感稍减,张翀试探性地掀开眼帘,目光闪烁,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一瞬,随即死死抿住嘴唇,摆出一副缄默不言的姿态,似乎很是清楚言多必失。
然而即便他缄口不言,某些事情的真相也早已昭然若揭。
余寂时呼吸微滞,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令他掌心泛起的薄汗都微微发凉。
没想到他们荒谬的猜测竟成真了,张翀竟真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可为什么户籍档案上查无此人?难道那人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中,一直见不得光吗?
而那个双胞胎兄弟,难道就是这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吗,他又为什么能够得到镜子的力保?
第214章
余寂时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动,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涌,直到肩头传来沉甸甸的触感。
程迩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他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和程迩对上视线,而后微微颔首,跟随他一起走出审讯室。
两人走出审讯室时,其他同事正巧从监控室中走出,似乎还有些不明状况,脸上写满困惑。
程迩反手带上门,修长的身形斜倚在墙边,等大家聚拢在一起,才缓缓开口解释,三言两语概括了目前的状况,同事们的神色瞬息万变,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定格在难以置信的悚然。
钟怀林低低嘶了声,轻抬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下巴,感受到胡渣的硬度,他轻轻眯起眼睛,作出猜想:“张翀家庭条件不太好,他出生那段时间正赶上独生子女政策,超生家庭要缴纳高额的超生罚款,这一胎两个孩子属实没法了,可能家里就没给另一人上户口……”
程迩下颌微点,眸光晦暗不明。众人闻言皆是默然,心下一阵唏嘘,纷纷感慨造化弄人。
突然,咕噜噜一声肠鸣打破沉寂,柏绎耳根瞬间涨红,见大家视线投来,轻轻咳嗽两声,摸着鼻尖讪讪笑道:“没事儿,意外意外,你们继续……”
“先吃饭去吧。”程迩唇角一挑,笑意转瞬即逝,他侧目看向余寂时,眼尾掠过一丝严肃,“明天一早,我们去拜访奚有兰一趟。”
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后,第二日清晨,晨光熹微。
万里晴空如洗,无比澄澈,炽烈朝阳高悬于空,刚刚褪去浪漫的橘红,化作万千灿然金光洒落,为整座城市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边。
刚过八点,余寂时便跟随程迩驱车前往奚有兰的住所。
微风裹挟着初夏的燥热,从微微敞开的车窗缝隙钻进来,额前碎发荡漾,余寂时偏过头,视线始终落在窗外。
奚有兰居住的别墅区坐落于市中心南侧,萍江的一条支流蜿蜒贯穿中央,水清见底,倒映垂柳依依。远处西南方向,云岭山脉轮廓分明,云雾缭绕,这依山傍水的宝地,也难怪寸土寸金。
英式小洋楼红砖灰瓦、错落有致,每栋皆是两户联排的复合式结构。
程迩握着方向盘懒懒打转,拐过弯去,车速渐缓,一切喧嚣杂音都被屏蔽在林木中,唯有燥风拂过树梢时,带起一阵簌簌叶响。
终于,车在道路一侧停置,熄了火。
余寂时从窗外收回目光,他低头核对电子档案上的地址。
花溪别墅区第六栋一号院,正是面前这栋,他抬眸时,一栋崭新的小洋楼映入眼帘。
英式小楼崭新如洗,红瓦锃亮,灰砖平整如新,连砖缝都笔直如线,整栋建筑焕发着明亮浓烈的光彩,在四周略显斑驳的建筑中,显得格外鲜明。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推开车门的瞬间,浓郁的海棠花香扑面而来。
别墅前没有围栏,公共绿地上绿草如茵,花树繁茂。西府海棠正值盛放,粉白叠瓣,花蕊鹅黄,此时晨露未干,晶莹剔透的露珠凝在花瓣上,阳光一照流光溢彩,微风吹拂而过,暗香浮动。
两人走上台阶,程迩轻抬手腕,敲响了面前的实木门。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才响起脚步声,渐行渐近,人像是从楼梯上刚下来,脚步不急不缓。
门被打开,一位老妇人出现在眼前。
她满头白发被染黑,乌发梳得一丝不苟,皮肤状态很好,沟壑浅浅,可见是保养得当。
她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颈纹被珍珠项链遮掩,身形虽纤细,却非饥馑所致的干瘦,而是经年劳作的精干体态。脊背微佝,十指关节处覆着厚茧,是难以抹去的体力劳动痕迹。
一袭衣裳缎面光滑柔软,不见半丝褶皱,她从头到脚的穿戴皆价值不菲,俨然是养尊处优的模样,与档案里日夜操劳的单亲母亲形象相去甚远。
余寂时心下不禁喟叹。这张翀平日里虽然嚣张跋扈、贪得无厌,但侍奉母亲倒是极尽孝道,单看这通身气派,谁能想到眼前妇人已逾花甲之年?
奚有兰打开门见是陌生人,眉心顿生沟壑,唇瓣轻微颤抖两下,眼底划过一抹警惕,立刻微曲手肘抵住门框,纤瘦手指抠紧边缘,随时准备关门,低声冷冷问道:“你们是谁啊?找谁?”
她说着一口乡土味十足的南陵方言,嗓音发低发哑,夹杂着难掩的老迈,与她浑身的华贵形成了突兀对比,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割裂感。
见她如此警惕,程迩轻挑眉梢,双指一夹,从口袋中取出证件,手腕一翻在她眼前摊开,声音低沉寡淡:“特殊案件调查组。”
顿了顿,他眉骨下压,眸光晦暗,“奚有兰女士,案件调查需要,我们要和您了解一些情况,麻烦您配合。”
奚有兰明显懵了,瞳孔骤然一缩,睫毛颤了又颤,原本紧闭的唇瓣再度微微张开。她下意识回眸望向屋内,视线一扫,扶在门框上的手指用力掐紧,指甲无意识刮擦过漆面,发出一声刺耳锐响。
“好啊,二位请进吧……”片刻后,她勉强咽下一口唾沫,虚着嗓音说道,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格外艰涩。
门被她缓缓拉开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侧身通过,她微抬手臂,做出请的姿势,目光失了焦点,视线僵在半空,不知在想什么,待余寂时和程迩先后踏入玄关,她眸光一亮,忽然手肘后撤,猛地发力,将门重重摔上。
“砰——”
实木门重重撞上门框,一声巨响在空荡荡的客厅炸开,声音在四面冷白墙壁间来回碰撞,反复回荡。
那声巨响如惊雷炸开,余寂时耳中嗡然一颤,尖锐的痛感顺耳廓直窜太阳穴,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抽动两下,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住那股生理性的战栗。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循声望去,只见奚有兰眨了两下眼,唇角扯出一抹生硬的弧度,眼尾挤出两道堆叠的细壑,笑意讪讪。
“哎呀,不小心劲儿大了,不好意思啊……”
见两人犀利视线投来,她垂下眼皮,指尖抵着太阳穴,轻轻揉按,手腕在眼前轻晃,一时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正常人怎会连关门力度都控制不好,这下摔门显然是故意的,不知是造出动静给谁听,余寂时轻微眯起眼眸,顿时转头四顾,扫视起一层客厅来。
一层客厅装修颇有种暴发户式的奢华。整个客厅占地宽广,方正布局,金丝楠木沙发U型摆放,织锦软垫上金线绣出牡丹,在灯光下富贵雍容,熠熠生辉。
背离客厅的方向,用餐房间飘来若有似无的油香,一张木桌摆放中央,再往里走的,推进门就是厨房。
而客厅中央,旋转楼梯盘旋而上,二楼走廊隐没在视线死角,消失在墙壁的截断中,令人难以再向上窥视,白花花的墙壁倒映着灰暗的影,幽暗无边蔓延开来。
奚有兰见两人目光直勾勾落在楼梯口,眼珠慌乱一转,身子不着痕迹地晃了晃,悄然横插在两人与楼梯之间,背脊绷得笔直,肩胛骨隆/起,凸出一丝突兀地弧度,活像一堵墙挡在两人眼前。
“二位去客厅坐吧。沙发上随便坐哈!”她声音拔高了八度,尖腻腻的,嘴角扯出夸张的弧度,肌肉不自然地抽搐,唇线弯得近乎扭曲,脸颊肉堆出两个僵硬的酒窝凹陷。
余寂时眸光微闪,与程迩视线相触的刹那,见他眼角余光轻扫过楼梯方向,心下一沉,两人心照不宣,却也不动声色,顺着话头走向客厅。
檀木茶几上摆放着一套青瓷茶具,瓷面温润,泛着清亮光泽,奚有兰在桌面前俯下身,握住壶柄,将沏好的茶倒入杯中。
碧螺春茶从壶口洒出,清幽茶香略显寡淡,却细腻悠远。
“二位警官……”奚有兰双膝并拢,略微弯下腰,双手合十,在胸腹前反复摩擦,难掩紧张。
说话间,她嘴唇已经发干,被舌尖/唾/液/抿开,她眼神飘忽,带着一丝殷勤,试探着问道,“我们家就两口人啊,能犯什么事儿呢?”
她尾音发飘,略微上扬,每一个字音都明显落不到实处。
“能犯什么事儿呢?”程迩拖着尾音,悠悠重复着,嗓音慵懒,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见她眼神心虚、细汗浮额,忽然低笑一声。
他端起双臂,指尖漫不经心敲叩臂肘,眼底骤然一冷,笑意凝固,声音也陡然沉下来,“张翀平时做什么,您一点儿都不知情吗?”
空气瞬间凝滞。
奚有兰颈侧动脉突突直跳,额角渗出薄薄冷汗,在吊灯照射下泛着一缕缕油光。
余寂时视线紧紧落在她身上,眸色晦暗。
这张翀高中毕业以后,除去在戴家良钢铁厂流水线上做工,基本上都没干过正经工作,却能在市中心如此昂贵的地段买下一栋别墅,显然是有问题的。
如果奚有兰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也没必要太客气了。
第215章
奚有兰垂下眼皮,眼睫簌簌颤动着,视线落在地面上游移不定。
她舌尖缓缓滑过干燥的下唇,在唇瓣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半晌唇角才扯开一个僵硬弧度,笑容惨淡、苦涩,唇角肌肉不自然地抽搐,好不可怜。
“知道……我是知道些的。”她喉头滚动,声音极其轻,从喉间飘出来,每个字都裹着浓浓的愧意,“这孩子跟着戴家良,净逞些江湖义气,那是不干半点儿人事儿呐!我左劝右劝,他却有自己的主意,我说什么都不管用……”
她尾音突然哽咽,鼻翼剧烈翕动,眼眶霎时红了,伶仃腕骨轻抬,拇指指腹在眼下反复摩挲,试图擦拭根本就不存在的泪意,将本就薄透的眼底皮肤蹭得发红。
那动作矫揉造作得可笑,她却丝毫没察觉两人眼神中的冰冷,自顾自演着,语调拖长,语气浸满哀戚,“不过二位警官放心,我们家小翀本性不坏的,做事有分寸,这里面如果有什么误会,还请您二位多担待呀!”
她这番言辞情真意切,俨然一副爱护儿子的慈母模样,可她享受着这不义之财堆砌的优渥生活,偏生还要端着这副大义灭亲的嘴脸,当真是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余寂时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露,长睫低垂,化作一片薄薄的阴翳落在眼底,遮覆住大半情绪,唇角绷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一片沉默中,程迩面不改色,目光冷冰冰不带一丝一毫情绪,静静地落在女人脸上。
他指尖轻微一动,唇角勾起,眼尾上挑,一抹凌厉弧度在眼尾蔓延开来,嗓音凝着笑:“仅仅是跟着戴家良逞义气吗?旁的事儿,奚女士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空气骤然凝固。
程迩的视线犀利、冷漠,如一把利刃,仿佛能刺穿皮肉,直抵心底,看清她那颗被金钱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心脏。
奚有兰的呼吸一乱,胸口剧烈起伏着,昂贵真丝衫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脊背上,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勉强稳住了眉眼间的情绪,面颊却涨得通红。
她唇瓣几度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喉间滚动着咽下一口唾沫后,才嗫嚅着挤出几个字:“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迩眸光寸寸黯淡,目光掠过她死死绞住衣角的指节,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已深深嵌入真丝面料,掐出一丝狰狞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