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第135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就在此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上他的手臂,掌心熨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激得他脊背一/颤,混沌的思绪如被一束光照亮,倏然回神。

抬眸间,正对上程迩那双丹凤眼,深不见底,毫无波澜。

他浓密长睫倏然低垂,在眼下投落一片浅淡的阴翳,遮住些许情绪,唯有指腹在他臂上轻轻一按,力道沉稳又克制,像是无声的安抚。

余寂时绷紧的肩颈微微松懈,他心绪稍稳,就连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走廊的灯光亮得刺眼,尽头天窗外,暮色早已褪尽,夜色浓稠、深沉,一轮新月破云而出,高悬于空,清冷银辉从窗隙洒落,与暖黄灯光混杂,纠缠不清。

忽然,监控室的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同事们三三两两走出,低声交谈着走近,直至在两人面前,才顿住脚步。

程迩与钟怀林目光交汇,沉吟一瞬,便低声开口,嗓音寡淡:“钟哥,你们分组继续审,重点放在镜子这条线上,连环杀人案的细节暂时不必深挖。”

钟怀林点头应下,程迩便侧首看向余寂时,眼尾轻轻一挑,递去一个眼神暗示。

余寂时立即心领神会,两人默契地转身,背离人群,一齐朝电梯间走去。

两人穿过长廊,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电梯下行时,余寂时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档案袋,轻微的失重感令他后脑一阵坠痛。

刚一推开门,久久未散的浓烈咖啡味便扑面而来,临时办公室内空荡荡的,四下一片狼藉,案卷乱糟糟地散落满桌,几台电脑早已进入休眠状态,唯有主机仍锲而不舍地发出沉闷的嗡鸣。

程迩反手带上门,直直走到长桌前,随手拽过转椅,落座时,他修长的手指轻抬,在另一侧座椅扶手上轻敲两下,下颌微抬,示意他坐下。

余寂时刚一坐下,就见程迩手腕翻转,晃动鼠标将屏幕唤醒,微弱光晕笼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朦胧雾霭。

他注视着程迩的侧脸,喉结轻微地滚动一下,胸腔里的心跳一声比一声重,开口时声音发涩,唇瓣都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张翀的步态是正常的,KTV监控里那个,会不会根本不是……”

话音未落,程迩已转过脸来,眸色寸寸黯淡,愈发深沉,眼尾微微上挑,拖出一丝冷冽的弧度,声音透着一丝笃定:“我也觉得不是。”

说罢,他手上动作不断,不知何时已经把视频文件夹打开,点开张翀从走入KTV到走进包厢的那段视频。

视频中,“张翀”脚步拖沓,双肩一低一耸,就连双臂摆动的幅度和频率都略显异常,僵硬、机械、难以自控,终于,监控视角一切,男人露出正脸——

程迩立即暂停视频,将那一帧画面放大,男人整张脸骤然充斥整张屏幕,略显阴森,也略显诡异。他皮肤蜡黄,痘坑密布,三白眼凝着阴鸷冷漠的光,宛毒蛇吐信,从脸型到五官,都是张翀本人无疑。

余寂时盯着屏幕,呼吸一沉,指尖轻轻划过掌心,抚开一丝汗渍,一丝异样感从心底升起,一丝寒意顺脊骨攀爬而上,直冲头顶。

他们抓到的这个张翀也是三白眼,塌陷内勾鼻,但眼神十分钝感,挑衅时嚣张跋扈、虚张声势,是十足的“混混”感。

屏幕里的男人却眼神毫无温度,一脸阴狠狡诈、冷酷无情,分明同样的五官组合,却面相迥异,活脱脱像两个人。

余寂时的呼吸骤然凝滞,微微倾身向前,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上。

程迩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重重一敲,将监控画面中“张翀”的正脸画面一帧帧放大,高清镜头下,就连男人脸上的坑洼毛孔都清晰可见。

余寂时喉结上下滚动,喉咙发涩,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程迩将监控画面与张翀的档案照片并排对比。眉眼间距,鼻梁的塌陷内勾,就连脸上的痘坑瑕疵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监控中的“张翀”与档案里的张翀,就像镜中倒影与现实本体,完美重合。

余寂时长睫轻缠,思路滞涩,指尖焦灼地敲击桌面,略显不安,忽地,一个惊人念头直直窜上头顶,劈开迷雾,他嘴唇翕动,半晌才挤出几个气音:“……双胞胎?”

程迩似乎也正好想到这一点,他话音未落,指尖便已落在键盘上,屏幕微弱的白光映在他侧脸,网页快速刷新,户籍档案中清晰显示,张翀是独生子,且父母似乎也并没有私生子。

余寂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却觉胸腔愈发窒闷,眉心都轻轻蹙起,久久难以展平。

若非血脉相连,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可能长相一模一样?

他凝视着屏幕上的资料,眼神渐渐冷沉。张翀能空降贩/毒/集团要职,背后必有“镜子”的运作。而那个被“镜子”力保的连环杀人案真凶,与张翀之间,也必定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这三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空气骤然凝固,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电脑主机不知疲倦地运转,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轻抬手腕,指骨弯曲,重重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指尖不觉已缀上一丝冰凉。

视线从程迩的屏幕上艰难移开,他伸手握住鼠标,手腕微转,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目的白光如密密麻麻的细针扎进眼底,令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酸涩感从眼底蔓延,他用力眨了眨眼,硬生生将那股湿意逼退。

电子档案在眼前展开,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逡巡。张翀的人生总体来说,只有两次重要转折点。

第一次转折,是高考失利后的自暴自弃,放弃复读投身戴家良的钢材厂,一脚踏入灰色地带,算是弃明投暗非开始。

第二次转折,便是突然跳槽贩/毒/集团,空降萍水区运输链要职,在违法犯罪的路上一股脑走到黑。

余寂时不禁轻叹口气。这张翀表面上看是抓住机遇平步青云,实际上却是一步步踏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抬手,指骨抵住眉心,心下不禁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能让一个曾经品学兼优的少年,在人生每个关键节点都做出最错误的选择?

他将文件资料拉到最顶端,目光落在档案最上方。

资料三两句话带过了他的学习生涯,他初中成绩拔尖,光荣考入重点高中,之后成绩便保持在中上游的水平。他最后一次模拟考有五百多分,远超当地本科线,只要他当初没睡昏了头,高考总不至于考上一所最差的大专院校。

张翀父亲离世很早,肯定不会影响到他高考发挥,所以在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余寂时的眸光倏然凝滞,心尖颤了颤,那一丝好奇心如同一颗根茎强劲的藤蔓,在他心底肆意滋长,紧紧缠绕住思绪,撩得他心神不宁。

那种想要探究到底的想法愈发浓烈,催动着他,一时间霸占了他整个大脑,他轻掀眼帘,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身侧之人。

程迩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偏过头来,看着他隐含期待的双眼,一时愣住。

视线交汇,余寂时望着对方光色晦暗的黑眸,却忽然垂眸,长睫化作一片薄薄阴翳拓在眼底。他唇瓣几度开合,最终抿成一条直线,欲言又止。

理智告诉他这份好奇与案情无关,可心底那股探究的冲动却愈发强烈,他难以自抑,却也深知程迩极大概率不会支持他这个想法。

见他缩回视线,程迩一怔,视线从他眉骨滑落,落在他颤抖不止的睫毛上。

片刻静默后,他忽然伸出手,宽厚大掌在他手背上空悬停片刻,稍作犹豫,最终略一偏转,稳稳落在他劲瘦的腕上,五指缓缓收拢,渐渐攥紧,力道恰到好处。

“去做。”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低醇清冽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平稳冷静、掷地有声,不带丝毫犹豫。

余寂时抬眸的一瞬间,猝不及防撞入对方温柔潋滟的丹凤眼中。

程迩唇畔漫开笑意,一圈圈涟漪般在眼底漾开,他声音却依旧平稳,循循善诱:“想做什么便去做,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你拥有绝对的自由,不必事事征询我的意见。”

每个字都像羽毛,轻飘飘落在心尖。

余寂时心脏却被撼动,忽觉被握住的手腕肌肤开始发烫,在他指腹下一寸寸烧起来,一路烧到耳根。

须臾,他垂眸,稍稍稳住心神,应下声:“好,我知道了。”

第213章

从临时办公室出来,两人便直奔审讯室。

夜色暗涌,正逢晚饭时分,审讯室内,张翀手上的镣铐刚被解开,正佝偻着背脊,埋头扒饭。

连日东躲西藏让他精神高度紧张,近些日显然连饭都吃不安稳,此刻就连最普通的盒饭在他嘴里,都仿佛成了珍馐美味,每一口都吃得急切又狼狈。

余寂时在门前驻足,透过小窗注视着屋内,片刻后侧首看向程迩,与他目光相交,见他微微颔首,他心下顿时安稳,紧接着便抬起手腕,推开了审讯室的铁门。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尾音漫长,变了调子,略显诡异。

程迩抬眸扫过值守警员,一个眼神递过去,对方立即心领神会,转身退出去时,还顺便将门带上了。

铁门闭合,发出一声闷响,在密闭空间里无限放大,反复回荡。

张翀的背脊肉眼可见地僵硬,脖颈绷直,喉结滚动,握着筷子的手指都巍巍一颤。他掀了掀眼皮,小心翼翼瞄向眼前两人,刚触到两人目光是,就仓皇缩回了。

见两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眸色漆黑、情绪难辨,张翀呼吸沉了沉,几缕油腻腻的发丝黏在渗汗的额头上,随着他艰难咀嚼吞咽的动作轻轻颤动。

程迩漫不经心地倚上审讯桌,长腿微曲,双臂交叠,长睫轻垂,在眼下拓出小片阴翳,整个人都透着股事不关己的慵懒。

沉默在室内蔓延,张翀腮帮僵硬,机械咀嚼着,口中的饭菜却忽然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在高度恐惧下,他脸颊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一下,额角再次渗出薄汗,强行吞咽下口中的饭,筷尖戳进米饭中,嗓音抖得不成调:“两位警官,有什么事情吗……”

程迩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懒得掀,而余寂时的目光一瞬不瞬,依旧紧紧地盯着他。

见两人依旧沉默不语,张翀舌尖/舔/过/下唇瓣,最终抵住后槽牙。他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无意识地晃动手腕,搅动餐盘里的饭菜,筷子尖儿在米饭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洞。

“你们问的那些我是真不清楚啊……”他嗓音发哑,声调忽高忽低,尾音染上一丝颤抖,“我和镜子真的不熟啊,你们也知道的,我们差着级别呢,他的事我怎么知道嘛……”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像是被骤然掐住了喉咙。

这声音不高不低,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就连最后逐渐加重的呼吸声,都一同清晰落入耳中。

余寂时瞥见他颤抖的指尖,眸色倏然一暗,并未多言,眉目舒展,神色温和,语气平静如初:“别紧张,我们现在没有审你的意思,就是随便聊聊,你吃饭吧。”

张翀的筷子尖悬在半空,米粒簌簌从筷缝间落下,他肩膀耸动,脖颈微缩,蔫头耷脑像颗霜打的茄子,撇了撇嘴吐槽:“你们这么盯着我,我怎么吃啊……”

程迩闻言眉骨微抬,余光斜斜扫来,眼神犀利如刃,眼尾微微上挑,拖出一丝凌厉的弧度,只轻飘飘一眼,就吓得他立即缩回目光。

见对方神色怵怵,余寂时不禁轻笑出声,手掌在程迩肩头安抚性地一拍,随即向前两步,在审讯椅前顿步,屈膝蹲下时,恰好与张翀视线平齐。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我翻过你的档案,中学时你的成绩很不错。”

他不疾不徐,嗓音柔和,似初春暖阳融化冰雪,带着一丝独特的温度,像有魔力一般,张翀绷紧的肩颈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他忽然撂下筷子,脊背挺直,胸脯高挺,下巴微扬,活似只神气的公鸡,声调都陡然拔高:“那可不!我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贵在勤奋啊,当年老师都说,我有这毅力啊将来一定有前途……”

话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声音顿时弱了下去,气势也倏然萎靡。

而他眸中那点光亮也转瞬即逝,如同燃烧火焰被骤然间扑灭。

余寂时眉心微蹙,心尖莫名颤了颤,目光如静水深流般注视着眼前人。

张翀嘴角下撇,浅浅的弧度中透着苦涩,眼尾细纹叠起,藏着说不尽的倦意,整个人都仿佛突然被抽走了精气神。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怅惘与颓唐,让余寂时喉结滚动,不自觉地溢出一声轻叹。

张翀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熬夜奋战学业,相信勤能补拙,眼底盛满对未来的期许。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变故,让他一步步堕入深渊,最终变成如今这般,嚣张跋扈、利欲熏心,变成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毒/贩?

“高考那会儿……”他低敛眉眼,声音很轻,“究竟发生了什么?你高考成绩比模拟考低上很多。”

张翀似乎完全没料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浑身猛烈一颤,五指蜷曲,攥紧膝头,将布料抓出凌乱的褶皱。

他眼底翻涌着太多情绪,悔恨、不甘、痛苦,紧紧纠缠,乱作一团。

血色漫上眼眶,氤氲雾气笼上眼球,他仰起头拼命吸气,胸腔剧烈起伏,可肺部却格外贪婪,像无底洞,他抽气愈发急促,愈发艰难,却怎么都填不满那股窒息感。

“都怪我自己……”他嘴唇颤颤巍巍地张开,声音哽咽、沙哑,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是我自个儿倒霉……”

顿了顿,他艰难吞咽下唾沫,嘴角勉强牵起一抹弧度,“我高考那天吃坏了肚子了,上吐下泻,第二天的考试就全考砸了,这没办法的……”

余寂时眸光微动,对方眼中那汪水光晃得他心头一颤。

那种痛楚纯粹得不掺半分虚假,这话应当也全然真实,命运竟和他开了这样的玩笑,他向来不擅长安慰人,此时喉咙一紧,忽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审讯室灯光冷白,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刺目,将张翀脸上蜿蜒的泪痕都照得无比清晰。

没想到这好奇心的发问竟阴差阳错触到了张翀的痛处,余寂时眼睫微颤,眸中掠过一丝愧疚。

他抬起手腕,手掌悬在半空顿了顿,终是沉沉落在对方颤抖的肩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力道不轻不重,却似泥牛入海,未能激起对方半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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