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这时,程迩突然轻笑一声,低沉而短促,轻飘飘荡入耳中。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叩耳廓,倏地眯起眼眸,犀利目光如利刃直直刺对方:“你的上线叛变,甚至会给警方传递情报,是谁告诉你的?”
他方才在这方面几乎模糊随口带过的,明显隐瞒了什么。余寂时心下一沉,也抬眸紧紧盯着他。
张超被两道如刃的眼神紧盯,明显紧张,额角渗出薄汗,豆大的汗珠顺太阳穴滚落,停在脸颊上,后脖颈汗毛根根竖起,面上露出一丝惊恐。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目光在两人脸上飞快地扫过,又仓皇撤回,嘴唇颤抖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试探的回答:“当然是,有比他更权威的人告诉我的了……”
“镜子。”
程迩薄唇张张合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嗓音低沉寡淡,话音一落,他唇角便勾起,一抹讥诮自眼尾蔓延开来。
张翀瞳孔骤然一缩,呼吸猛地一滞,下颌肌肉绷紧,冷汗随着浑身的一震而滚落,直直坠入衣领,他手掌痉/挛般地攥紧又松开,掌心黏腻的汗液在审讯椅面上留下湿痕。
片刻后,他眼皮低垂,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不安地反复滚动,仿佛在权衡利弊,半晌,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音节:“……是。”
警方掌握的信息,远比他预想的要多,如今否认已毫无意义,倒不如坦诚相对。
然而,他这点拙劣的盘算,又怎能瞒得住眼前两人。
程迩倏地放下交叠的手臂,手肘抵在桌沿,上半身微微前倾,丹凤眼轻微眯起,冷冷发问:“你和镜子什么关系,怎么跨级联系上的?”
这问题太过锋利,似乎戳中了什么,张翀呼吸倏然一乱,腮帮子绷紧,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他视线游移,喉间挤出几声干涩的轻咳,故作镇定地抬高嗓音:“内部出了叛徒,当然得找信得过的人清理门户!老大选我,那自然是看中了我的能力!”
“……”
话音落下,审讯室内空气骤然凝固。连监控室里旁听的同事们都忍不住扶额,梁方叙甚至忍不住低低“啧”了一声。
程迩唇角微抽,眼底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他慢条斯理地靠回椅背,双臂交叠,一字一顿道:“你对自己的能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操!你什么意思啊!”张翀眉头紧蹙,一下子就坐不住了,猛地挣动手铐,腕骨被勒出深红的痕迹都不管不顾,双眼赤红,那眼神怨毒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猛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
余寂时唇角难以抑制地扬了扬,又很快被压下去,他很快便抓住他前后言语中的矛盾,目光沉静,语气温和,却不容回避:“你之前的表达中杀朱宽是你临时起意,可又提到镜子告诉你朱宽叛变,需要清理门户……”
他稍微停顿一点,嗓音不疾不徐,“所以,杀朱宽,到底是你自己的念头,还是镜子的指令?”
他的语气不似程迩那般锋芒毕露,反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耐心,此时眉目舒展,神色平静,极易让人卸下心防。
可这一番话却条理清晰,直剖要害,张翀脸色骤变,暴怒如潮水般退去,他下颌紧绷,齿尖咬紧唇瓣,深深陷入,舌尖无意识地舔/舐着渗出的血珠,肩膀也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起来。
漫长的沉默后,他忽然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肩膀夸张地耸了耸,仰起头,抻着脖子,语气故作轻松:“行啊,你们猜对了,我没权限杀上线,更不知道他住哪儿,这当然是镜子指使的。”
他尾音上扬,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又带着嚣张的挑衅,可那绷直的腿线,微微发颤的膝盖,都暴露了他此时的惶恐不安。
余寂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转而看向程迩。
男人双腿交叠,双臂环胸,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坐姿,接收到视线,他眉梢轻轻一挑,嗓音凉薄:“朱宽转交给你的杀人指令,本是镜子下达给他的。这件事,你知情吗?你在接到指令后有告知镜子吗?”
张翀三白眼眯成细缝,混浊的眼珠在狭长的缝隙里来回转动,斟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知情,有告知,所以呢?”
“镜子什么时候通知你朱宽叛变?什么时候下令杀他?”程迩唇角一勾,语速陡然加快,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
张翀指尖猛蜷,眼神乱飘,明显慌乱,喉结剧烈滚动,程迩见状冷笑一声,故意讥讽:“脑子锈了,这种日期都能忘?”
“4月7号,都是4月7号!”张翀果然被激怒,一咬牙关,闭上眼脱口而出。
审讯室陷入死寂,余寂时斜瞥他一眼,一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得抿唇不语。
两人一致沉默,给足了他反悔更正的时间,可漫长的等待中,对方神色从茫然到懊悔,嘴唇张张合合,一直都没作出决定是否要改口。
程迩唇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悠悠开口:“其实人根本就不是你杀的吧。”
第211章
张翀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那双惯常眯成缝的眼眸此刻瞪得浑圆,瞳孔剧烈震颤,眼白爬满血丝,震惊之色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来。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涌一声吞咽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
余寂时的心尖颤了颤,悬在键盘上空的手一顿,五指微蜷,不受控制地攥了攥,掌心不觉已覆上一丝薄汗,目光落在程迩侧脸,头顶冷白灯光洒落,将他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愈发凌厉。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程迩为什么会那样问了。
最初的问询中,张翀对案件结果言之凿凿,可一旦涉及作案过程和动机,声音就飘忽不定,永远都落不到实处。他惯用拖延战术,回答时总要反复斟酌,眼神游移不定,这一切细节无不表明,他根本不清楚案件全貌,只是在用自己片面的理解拼凑说辞,试图蒙混过关。
他是替罪羊,所以他整个人的视角,也根本就是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程迩方才的连环发问,答案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张翀回答问题时的状态。
而他这一番回答,话音断断续续,犹犹豫豫,在被激说出一个日期时,双眼都是紧闭的,而后在沉默中,目光无措,分明十分畏惧,却还是强撑眼皮偷瞄他们的表情,想要以此判断自己说得是对是错。
这一切的一切,都无声地表露出,他对镜子的计划知之甚少。
此刻,张翀突然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底划过一抹狼狈。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了又滚,声音干涩发虚:“开、开什么玩笑,杀人这种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什么好否认的。”
他尾音细微地发颤,却又强撑着挺直脊背,话音还未落,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丝沉闷的气流从胸腔涌出,随着话音溢出去。
余寂时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冷凝,静静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张翀的生理反应异常明显,整个人都如同被汗水浸透,额角不断沁出细密汗珠,顺着脸颊鼻梁滚落,
随着那句违心的供述脱口而出,他绷紧的肩线骤然垮塌,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筋骨,瘫软在审讯椅上,眉梢眼尾都透露出一丝疲态。
显然这个替罪羊是自知的,并且所知有限,不知镜子究竟捏住了他什么把柄,竟能让他如此死心塌地地认下这桩杀人重罪。
余寂时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张翀的档案资料。他这一生算不上顺风顺水,但在每个命运转折点都精准地抓住了向上攀爬的藤蔓。
这时,他下颌微抬,漆黑瞳眸里似有暗流涌动,语速不由得放缓,声音清冷而有温度:“张翀,运/毒/罪你逃不掉,又替人顶下杀人罪,是镜子承诺了你什么?”
见他仰头观天,不为所动,短暂的停顿后,他轻垂眼皮,轻轻吐出三个字:“你母亲?”
资料上能看出,张翀是个很有孝心的男人。他幼年丧父,全靠母亲奚有兰独自辛劳将他拉扯成人,而他赚得第一桶金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母亲从老破小接出来享福。
运/毒证据确凿,死刑板上钉钉,多认一桩杀人案对他而言不过是顺手之事。
而将死之人,能图谋的唯有活着的人。那些兄弟情谊真假难辨,唯有母亲,才是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才会让他死后依旧挂念。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张翀的呼吸便骤然停滞。
他鼻翼微微翕动,眼底瞬间漫上一层水雾,一丝挣扎与愧怍在眸中翻涌。他下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后槽牙磨了又磨,最终咬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知想到什么,他瞬间松了口气,别过脸去,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余寂时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张翀这表情这回答分明就是默认他的猜测,他最初愧疚,忧虑,牙关紧咬,却在最后关头松了口气,像是一种诡异的释然。
这镜子究竟是许了怎么样的承诺,能让张翀心安释然?
他下意识侧首,视线落在身旁之人身上。
程迩早已收起那副慵懒姿态,修长的双腿稳稳踏在地面,小臂平铺在冷硬桌面上,手肘撑起,绷出利落肌肉线条,掌心轻轻托着下颌,凤眸微眯,直勾勾盯着张翀。
不知忽然想到什么,他收回视线,长睫轻垂间,一抹极轻的阴翳落在眼底。
审讯室内一时陷入沉寂,空调发出沉闷嗡鸣,在密闭空间里反复回荡,张翀的呼吸声愈发粗/重,愈发急促,手铐链条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张翀此时面色涨红,身子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他肩膀不停地耸动,腰腹扭曲,臀部在审讯椅上反复磨蹭,见二人迟迟不语,终于按捺不住,喉结滚动着挤出两个字:“那个……”
话音未落,两道冰冷的目光同时刺来,余寂时敏锐地注意到他双腿不自然地夹紧,十指在焦躁地蜷曲,在桌面抓挠。
他淡眉微蹙,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张翀眼神飘忽,声音发颤,尾音几乎带着哭腔:“能,能不能,让我先去趟厕所?”
程迩眉尖一跳,脑海中闪过海振南尿湿审讯椅的狼狈场景,嫌恶地睨他一眼,指尖轻敲耳麦:“带他去厕所解决。”
他话音刚落下不久,两名警员便推门而入,替张翀解开桎梏。张翀如蒙大赦,般弓着腰站起来,在左右挟制下夹着腿往外走。
待脚步声远去,程迩缓缓起身,双臂后展,肩胛骨凸起,轻微地耸动,脖颈后仰,骨骼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审讯工作着实耗人心神,余寂时也跟着站起,这才惊觉浑身肌肉都已僵硬,太阳穴重重跳动着,连指尖都泛起一丝酸麻。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衬得走廊灯光分外明亮,刺得人睁不开眼,余寂时眯起眸子,遥遥望着张翀的背影,一步又一步,他的心却骤然一沉。
张翀虽然双腿紧夹,步履急促,但行走时脊背挺直,肩颈自然舒展,双臂轻微摆动,十分自然,是极标准的正常步态,这与他先前在监控录像中出现的异常步态天差地别,对比鲜明。
录像里的凶手走路时,肩膀会随迈步明显下沉,抬腿间总带着不自然的拖拽感。
余寂时瞳孔骤然一缩,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收紧,深深掐入掌心。
他清楚地记得,4月10日KTV监控里,张翀在楼道行走时同样呈现出那种独特的异常步态。当时他们推测这是他本身的步态,毕竟他当时和戴家良喝酒人人皆知,他也连面部都不做遮掩,怎会刻意伪装走路姿势?
可眼前这个步履平稳的男人,与录像中的身影判若两人。
后颈有一颗汗珠顺着脊背蜿蜒滑落,余寂时喉结滚动,胸腔里的心跳声愈发剧烈,震耳欲聋。
他下意识抬眸,看向身旁之人,对方眉峰微蹙,漆黑眼眸如寒潭般深不见底,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
程迩略一歪头,眼神中带着几分问询,余寂时沉默片刻后,轻微点头,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余寂时喉咙如同被紧紧扼住,呼吸微凝,他收回视线,目光愈发僵硬,冷汗浸透掌纹,心底发涌出无数疑惑,可这一切的一切,一时间都难以作出定论。
忽然,肩头传来一道温热的力度,程迩的掌心稳稳压在他肩胛骨上,力道沉甸甸的,令人十足心安。
他眉目舒展开来,神色平和,目光沉静,望向无人的走廊尽头,声音沉稳:“别急,等他出来再看看。”
余寂时深深吸气。的确,方才张翀因尿急这一生理需求可能会导致步态扭曲,与日常行走本存在偏差,等他上厕所出来再确定一下再说也不迟。
他抿紧的唇线稍稍放松,却在心底泛起更汹涌的波澜。
刺目灯光在眼底灼烫出一片焦黑,他咬紧牙关,艰难叹息间,都不知自己究竟期待看到怎样的结果。
镣铐碰撞声由远及近,张翀在两名警员押送下从拐角处走出,此刻步履平稳,脊背笔直。
他双腿竖直,双肩水平,全然不见监控录像中那嚣张的外八步态。
当他路过身侧时,余寂时转头仔细观察他走路时的侧身状态,此刻他颈部保持着正常曲度,也全然没有监控录像里那种明显的前倾姿态。
余寂时的心脏猛地一沉,血液如同倒流,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从胸腔炸开,他喉结上下滚动,指尖发冷。
他们一直都认为,是凶手熟悉张翀走路习惯,刻意伪装,可在此刻,原推论轰然崩塌。
张翀本人步态没有任何异常,凶手也并非模仿张翀的步态。而监控中那个走路外八、肩膀一上一下、略显诡异的步态,也许是凶手自身的固有步态!
一个人的走路习惯很难改变,若非刻意伪装,监控录像中步态异常的凶手,应该和张翀是两个人。
可悦色KTV监控中的“张翀”,在醉酒前步态也明显异常,更别提醉酒后那跌跌撞撞的模样,难道这个“张翀”,并非眼前的张翀?
第212章
一个阴森可怖的猜测如毒蛇瞬间窜上脊背,引得余寂时心尖震颤,似一股郁气堵塞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指尖都缀上刺骨的冰凉。
倘若那夜在悦色KTV与戴家良喝酒的根本不是张翀,那又会是谁?
监控画面里分明是张翀的脸,可若是披了人皮面具,怎会连一丝破绽都找不到?若只是容貌相似,又怎么可能骗得过与张翀相识多年的戴家良?
他唇瓣微颤,后槽牙无意识地磨了磨,眼底暗潮翻涌,思绪难以抽/离,愈陷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