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即便张翀如程迩所料自投罗网,若他像当年的李昶那样咬死不松口,他们又能奈他何?这个念头让余寂时心下一紧,太阳穴突突重重跳了两下。
鼠标轻点,他再次打开张翀的档案材料,前倾身体,眸光微微眯起,仔仔细细地再次阅读起来。
张翀是普通工薪家庭出身,父母感情很好。少年时代他成绩优异,但高考失利,他便从此堕落不起,辍学后便进入戴家良的钢铁厂打工,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机械劳动,赚着一份不算高的固定工资。
直到那次舍命相救,他才迎来了转机。如果不是刻意设计的苦肉计,那时的他还保留着善心,可惜权势与金钱就像腐蚀剂,渐渐侵蚀了他的本真。
后来的他贪财好色、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却又头脑简单,在尔虞我诈的道儿上树敌无数,若非有人庇护,恐怕早就尸骨无存。
这样一个被欲望异化的人,还有什么弱点吗?钱财美色显然不足为道。
倏地,余寂时目光停在某行字上,猛然想起来一个细节。
张翀的母亲似乎就是一个突破点。
张翀是个很有孝心的人,毕竟在他投入这个贩/毒集团发迹后,第一笔钱就是买下市中心的别墅,接母亲过去享福。
这时,门被骤然推开,郝阳半侧着身子挤进门缝,右肩抵着门框,左手拎着个鼓胀的保温袋。
那袋子沉甸甸地坠着他整个左臂,提手在掌心勒出一道深红凹痕,随着他蹒跚的步子在地面拖出细微的声响。
走到办公室中央时,他才卸力,保温袋瞬间砸向地面,这动静令浅睡眠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沉重的呼吸声一瞬间充斥整个办公室。
郝阳见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咧嘴露出一丝讪笑:“都七点了,大家伙儿赶紧垫垫肚子!”
保温袋拉开的刹那,酱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
柏绎显然是饿了,闻言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弹起来,双眸倏然亮起,殷勤地上前去帮郝阳分发盒饭,顺手多拿两盒摞在自己桌前。
办公室里顿时弥漫起饭菜的香气。众人精神抖擞地围坐成圈,边吃饭边梳理案情。程迩倚在窗边,三言两语的点拨,便将一团乱麻的线索理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思路也瞬间清晰了不少。
柏绎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大口朵颐,听到关键处,他胡乱用纸巾抹了把脸,含混不清地嘟囔:“这张翀真的能自投罗网吗……”
话音未落,梁方叙猛地推门而入。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黏在通红的脸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喉结上下滚动,连喘带喊地迸出一句:“抓、抓到了!张翀抓到了!”
刹那间,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第209章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眼底是遮掩不住的震惊。
郝阳倏地从座位上窜起来,双眸圆瞪,嘴唇翕动,半晌才咽下一口唾沫,上前拽住他肩膀询问:“人是怎么抓到的啊?”
梁方叙似乎也特别意外,反手扶住他手臂,深深吸一口气,才稍微平稳下心神,轻声说道:“我们那边一直盯着的一个马仔前些日就蠢蠢欲动,今天终于有动静了,陶哥带人截货的时候,发现对面接头的……就是张翀……”
郝阳一瞬间蹙起眉,脱口而出:“什么?”
钟怀林轻抬手腕,指腹重重摩擦着眉心,长嘶一声,语气透着一丝嘲讽:“绕了一圈又一圈躲避监控,安安稳稳藏了三周,如今大摇大摆现身货物交接现场?真有意思啊。”
余寂时和程迩对视一眼,皆是眸光一暗。
究竟是有多蠢,才会在自己完全暴露在警方面前的情况下再亲自交接货物?这样看来,他这一番自投罗网,真真是迫不及待啊。
余寂时眼睫微垂,鸦羽般的阴影覆在眼下,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程迩递来一个隐晦的眼神,他便立即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随对方走出办公室。
走廊笔直如尺,尽头的天窗大敞,暮色倾斜洒入,将橘红霞光泼洒在地,炽烈如焰。
浮尘在明亮光束中,颗粒分明,跳跃飘荡,似一场热烈的舞蹈,临近下班,同僚步履匆匆,来来回回,走走停停,面容上透着几分焦灼。
电梯上行,刚走到楼梯口,余寂时眸光一抬,正撞见两名警员押着一名戴铐男子迎面走来。
那人双腿软颤,脚步绵软虚浮,几乎是被架着肩膀向前拖行,手铐链条纠缠相撞,清脆声响在寂静长廊中反复回荡,愈发清晰,刺耳至极。
待那人渐近,余寂时眯起眼,这才认出这人是张翀。
褪去照片的平面方框的桎梏,眼前人毫无狡黠之态。一张扁平脸遍布痘坑,塌鼻如钩,面色蜡黄,唇瓣皲裂。三白眼半睁半阖,眼尾低垂,整个人如枯槁朽木,颓败萎靡。
他双臂无力垂落,铐链随动作晃荡,声响愈烈,在空气中炸开,却仍旧唤不醒他半分神志。
此时,陶淞自廊道尽头徐步而来,朝二人及身后的梁方叙略一颔首。
余寂时目光一瞬不瞬,死死咬住张翀的背影,眉心微蹙,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地蜷了蜷,直至那身影被推进审讯室,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缓缓回神。
这时,耳畔传来程迩沉静的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方便具体说说吗?”
陶淞抬腕拭去额角薄汗,眸光温润,轻应一声。
他垂眸思忖片刻,喉结微动,似在斟酌词句,而后缓声道:“队里一直派人盯着一个叫阿放的马仔,主要在萍水、三崖两区活动,推测是某方的下线。这人近日在两区交界处反复踩点,行迹鬼祟,显然在谋划什么。”
他略顿,长舒一口气,语气愈发沉缓:“今日跟踪组发现他行动异常,判断可能进行货物交接,便联系邹副请求支援。我带人围堵,连人带货一锅端了。没想到对面接头人,正是消失已久的张翀。”
余寂时闻言,心脏骤然一缩,心跳停滞一瞬,又愈发急促起来,一股强烈的不安如毒蛇般缠绕在心头,盘踞在胸腔,窒得他呼吸艰涩。
他薄唇抿了抿,眉心积郁的沟壑久久难平,一时竟辨不清此刻该喜该忧。
张翀出现得太过蹊跷,时机巧合,方式诡异,方才那呆滞如木偶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甚至没有看懂,这究竟是他精心伪装出的面具,还是真的突遭抓捕后被惊吓到了。
他思绪如麻,愈难理清,忽而肩头一沉。
一只宽厚修长的大掌缓缓落在肩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微微下压,而他倏然抬眸,正撞入身边人笑意潋滟的丹凤眼中,他一时深陷其中,就连指尖的颤意都莫名在此刻停滞住。
“不用焦虑,人抓到了总比找不到强。”程迩唇角轻勾,眼尾上挑拖出一抹慵懒弧度,眼底有一抹兴味隐约闪烁着。
说着,他覆在他肩上的大掌手指一抬,又重重落下,垂眸斜睨他一眼,悠悠说道,“我们回去收拾一下,直接审吧。”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胸腔那股滞涩感渐渐化开,他眸光恢复清明,颔首应下。
回到临时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些材料,两人便重新上楼,直奔审讯室。
推开门时,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响,尾音拖得极长,诡异而刺耳,余寂时一边落座,一边抬眸看向中央审讯椅上被紧紧铐住的男人,眸光略微一暗。
审讯室灯光冷白,光束直直射向他头顶,落在他鼻梁上,将他脸上的坑洼沟壑照耀得清晰分明。
他身上穿着一身灰色衬衫,牛仔裤短裤,头顶鸭舌帽反戴,像是遭受过沙尘暴洗礼一般,整个人都显得灰扑扑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此刻他双肩垮塌,嘴唇死死下抿,呼吸声在寂静室内格外清晰,不慌乱,也不急促,而是刻意拉长,又深又缓,每一次吸气都鼓动胸腔剧烈起伏,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心中汹涌的波涛。
程迩双臂交叠,姿态闲散,懒洋洋地向后轻轻一靠,肩线松弛,深深陷进椅背,凌厉目光在张翀身上逡巡片刻,眼尾一挑,视线轻飘飘转向身旁人,下颌略抬,示意他先发问。
余寂时会意,修长手指将散乱的材料收拢成一沓,在桌面轻叩两下戳齐,随即他倏然抬眼,眸光冷冽,直直刺对面,声音沉稳:“张翀,客套话就免了,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找你,你知道么?”
冰冷的声音落入耳中,张翀眼皮猛地一跳,下眼睑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眯缝眼微微睁开,眉心拧成深深川字,双眼眸映出头顶光亮,显现出一丝呆滞的茫然。
他沉默片刻,舌尖舔/过/唇瓣,哑着嗓子,慢吞吞地开口发问:“一直在找我?为什么找我啊?”
唇瓣干裂,渗出暗红血丝,他眼底溢出浓浓的不解,视线左右移动,在两人脸上反复徘徊,脊背始终佝偻,脖颈前伸,透出一丝无辜的意味,这幅困惑模样,着实不像作假。
余寂时一时犹疑,下意识看向程迩,他双臂交叠,修长手指缓慢地敲打着臂肘,也正斜眸看向他,狭长眼眸微微眯起,眸色晦暗难辨。
半晌后,程迩轻垂手臂,大掌在他膝盖上轻轻一拍,算作安慰,紧接着便抬眸望向张翀,眸光如同盛了霜雪,不藏半分情绪,语气冷沉:“不知道我们在找你,你又为什么一直东躲西藏?”
他将问题又抛还给他,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张翀明显一愣,不知忽然想到什么,面露讪色,忍不住轻咳两声,眼底划过一抹欲盖弥彰的笑意,这才轻声应答道:“是......我前段时候就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所以一直在避风头,这批货很重要,我要亲自盯,就冒险这一次,也是倒霉……你们这也算人赃并获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了?”程迩挑唇,漫不经心地重复着他的话语,话音一落便骤然向前倾身。
他轻轻歪头,眼底笑意愈浓,眼神却犀利依旧,冷得彻骨,“我们之间,应该不止货的事儿要说吧。”
他话音落下,审讯室内陷入一片凝滞,空气如若凝固。
顶灯惨白的光束里,尘埃颗粒清晰,沉沉浮浮,如同一层薄薄的雾气蒙在每个人脸上,目光游移间,视线在空气中无声碰撞,却如同隔着一层屏障,所有情绪都被模糊。
张翀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干裂的唇瓣微微颤抖,鼻翼随着急促的喘息不断翕动。他仓皇垂下眼帘,仍躲不开那两道目光,冰冷、锐利,像一把刺刀般一寸寸剖开他的头颅,仿佛能一眼窥见他一切想法。
他五指微蜷,手腕都轻微地晃动起来,金属链条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
余寂时薄唇紧抿,死死盯着他,将他的一切微动作微表情尽收眼底。
他看见对方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像两颗躁动不堪的蠕虫,额角青筋暴起,随着心跳重重跳动,似乎有什么想法在内心撕扯、碰撞,令他久久都难以作出决定。
他究竟在挣扎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余寂时呼吸渐缓,斜瞥程迩一眼,他眉心微蹙,眉骨下压,薄薄的眼皮懒洋洋耷拉着,长睫化作一片淡淡的阴翳落在眼底,却遮不住眸底翻涌的不耐。
“我认,我当然认啊!”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时,那张翀骤然抬头,努力压抑着浑身剧烈的颤抖,话音从齿缝见艰难溢出,“别的事儿我也认,杀人嘛,杀人偿命呗,你们随意!”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余寂时看见,一滴晶莹汗珠顺着对方太阳穴滑落,在下巴上悬停,摇摇欲坠。
第210章
他似乎对此感到十分紧张。
余寂时眸光暗了暗,沉默片刻后,抬眸和程迩对视,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对方微不可察地轻微颔首。
他稳了稳呼吸,目光再次落在张翀脸上,冷静开口:“那么我们按照时间顺序来,4月7日当晚,你在做什么?”
张翀垂下眼皮,手指轻微蜷起,在金属桌面上划过,刮出一道细微的声响,鼻翼不断翕动。
沉默像胶水,将时间拉得黏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他干裂的嘴唇突然颤抖着张开,嗓音低沉平稳:“这天我原想去温泉酒店放松一番,但路途中发现有人跟踪。想起有一批大货即将经手,我便想甩开耳目先避避风头,于是从酒店后门偷偷离开,潜藏起来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轻到几不可闻。余寂时目光下移,对方手背青筋暴起,正在难以自控地痉/挛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余寂时眼底掠过一抹意外,心下忽地了然,垂眸扫过案卷,犹豫片刻,又紧接着询问:“4月10日晚发生的事情,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4月10日?”张翀眯了眯眼,下一秒,一抹冷哼从鼻息间溢出,他神色愤恨,眼中迸射出阴鸷寒光,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面部肌肉僵硬扭曲,“戴家良……”
他身体骤然前倾,后槽牙咬紧,咬肌隆/起,脖颈上青筋蜿蜒鼓胀,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蚓,情绪明显难以压制,他声调拔高,口水喷洒而出,“亏得老子把他当恩人当兄弟!”
“那天我按照约定和他喝酒小聚,没想到他一门心思要把我灌醉,想从我口中套取货物交接的信息!幸亏我知道当天要喝酒,提前吃了醒酒药!”
顿了顿,他唇角一弯,忽地咧开一抹诡异的弧度,肌肉轻微地抽搐两下,“他想害我,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就将计就计,装醉给了他一个假消息!”
余寂时盯着他的脸缄默不语,目光从他拧紧的眉心下滑,望了望他瞳孔震颤的双眸,最终落在他不停滚动的喉结上,指尖轻敲桌面一下,继续问:“然后呢?”
张翀明显懵了一下,紧接着收敛笑意,眼尾泛起尾纹,一抹浓浓的憎恨浮现在眼中,令他嗓音都哑了几分:“然后我就坐车回家,心里盘算着怎么报复这戴家良,结果临近半夜,我的上线忽然给我发来消息,让我第二天到郊外的厂房杀人!”
他呼吸陡然急促,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颤音,起起伏伏,显然蕴含着激烈的情绪,“我这个上线平时对我颐指气使,我早看不惯他!正巧我前些日得知他叛变了组织,还向警方传递情报,便想到,可以借他之手,把假消息也传递给警察,让两拨人撞上,借警察的手狠狠教训戴家良一番!”
听到这里,余寂时心下堆满疑惑,各种问题如同乱麻般绞成一团,哽在喉间不上不下,他薄唇抿了抿,竟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始发问。
程迩斜睨他一眼,眼尾掠过一丝了然,慵懒地向前倾身,手肘抵在冷硬的桌面上,掌心托着下颌,额前碎发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轻轻一晃。
“所以——”他尾音拖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出口的话语却无比锋锐,“你的上线让你杀人,你照做了?”
“做了……”张翀的喉结剧烈滚动,干涩的唇瓣被舌尖仓皇舔/过,戴着手铐的双手死死攥紧,指节泛起森白,“4月11号那晚,我按他发的消息去郊外厂房等候,杀了人,拍了照片发过去,取得他的信任后,第二天我找上门杀他时,他根本没作防备……”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化作气音,与监控录像里那个干脆利落破门而入的凶手判若两人。
短暂的沉默间,余寂时眸光微动。
些转瞬即逝的微表情,不自然的肢体动作,以及回答时刻意与含糊其辞,都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几个关键疑点忽然串联成线,他眼底倏地掠过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