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程迩此时面色也十分严肃,一双凤目复又扫了眼整个二层的房间布局,开口说道:“二层的布局简单,五个房间二三分在南北两侧,再算上楼梯的面积,应当是呈长方体分布,面积大差不差。”
顿了顿,他忽然瞧了眼楼梯口,“你记得吗?一层有客厅、厨房、卫生间和改成杂物间的一间卧室,客厅是东西宽南北窄,东侧有卧室,西侧则是面积极小的卫生间和一间稍显宽敞的厨房,再旁边是楼梯。估看这面积,似乎比二层要小。而楼梯是实心石砌,我们上楼时两侧是贴上墙壁的,左手边应当还有半个卧室大小的面积,你说他是砌成实心了吗?还是说……还有一个房间?”
面前人并未说完,余寂时就已经面露恍然,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出厨房洗手池的模样,水池里脏污的油渍忽然菜叶,总觉得有些突兀。
随后他又想起邵文峰妻子的表现,眸中忽然闪过一抹光,抬眸看向程迩,说:“我记得方才,邵文峰的妻子就一直站在那个位置。”
两个人再度默契地对视一眼,便一同走下楼梯,果不其然朝右侧看去,就见妇人依旧站在那里不曾移动位置。
见两个年轻的警察忽然一齐看向自己,妇人已经面部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一双深眼窝衬出的圆眼上瞳孔颤动得明显。
“程队,你们去二层发现了什么吗?”钟怀林走过来问。
便见程迩不急不缓靠近了妇人,抬起手臂,一片阴影落下来,见她分明恐惧却并未作出下意识躲闪的动作,依旧不曾移动半步,似笑非笑地攥握住手,手背从她肩边掠过,敲了敲墙壁。
掌骨与洁白的墙壁碰撞几下,发出略显低沉而空洞的响声,这堵墙明显不是实心水泥墙壁。
妇人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程迩试探的举动,反应剧烈地抬头,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解释道:“这边墙壁开裂了,最近在修呢。”
程迩抽回手,见她咽了口唾沫,又扫了眼这面墙:“开裂了?还方便凿开了,不错。”
面对这句极度认真的玩笑话,妇人脸色一瞬间苍白无比,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见得几乎所有人都闻言围上来研究起这堵墙壁。
第18章
直到钟怀林摁到一处,墙壁凹下去一个小口,随即整个墙板明显松动,他借着凹陷向后拉,原本深度嵌合的墙面突然化作一扇门,被彻底拉开。
妇人下意识想要冲上去,却被身旁的警员一把拦住,眼睁睁看着人进去,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
扑面而来的一股尿骚味混杂着腐烂臭味令余寂时屏住呼吸,因为没有窗,室内昏暗无比,门外照进来的自然光并无法照亮整间暗室,却依稀能听闻铁木碰撞的声响,显然是有人。
身侧的钟怀林连忙打开探照灯,灯光刺激了木床上的人,腐朽木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紧接喉咙发出了尖锐声音,一个头发蒙面、衣不蔽体的妇人紧紧抱着什么东西,跌下矮床,疯癫似地摇着头,沙哑嗓子里发出的碎音完全组不成话。
几人震惊之余,心里各种猜测令大脑宕机了几秒,直到程迩蹙着眉头走进,地上跌坐的女人又脏又皱一双手就紧紧抓住他的裤腿,牵动得她双腕上的铁链都铮铮响。
程迩微微俯身,看清楚她怀里抱着的是襁褓,她即使疯癫至此都要紧紧护着。见他伸手过去要触碰襁褓里的孩子,她头发遮面不见表情,却撑着身子要去咬他的手。
空是一声牙齿闭合的声音,程迩及时抽手,而两侧的许琅和余寂时已经对视一眼要控制住这个女人。
余寂时面露温柔神色,声音略带些安抚的意味:“请不要怕,我们是警察,不会伤害你的。”
女人却已经辨别不出来两人话的意思了,嘴里呜呜哭着,不断蹬着腿向后撤,头部就要磕到后床时,被余寂时轻轻伸手挡住。
程迩这时看清她怀里的“孩子”,呼吸一窒。
她死命护着的婴儿已是死婴,仅露出一颗头骨,残留的腐肉几乎已经被自然分解,尿骚味之余的腐臭便是由之散发,只看一眼,便觉得心惊胆战。
他脸色黑沉地又扫视了一眼这间昏暗的暗室,有跳蚤在地上爬,余寂时很耐心试图和女人沟通,可对方明显已经处于神志不清的疯癫状态。
程迩直接转身走出门,看着被两名警员控制住的妇人,语气冷淡:“这位刘琴君女士,你不该跟我们解释解释吗?别告诉我,你对着毫不知情?”
邵文峰的妻子刘琴君此时已经彻底绝望了,浑身颤抖,边哭便摇手晃头,半天嘴里都只能吐出“不是”“不知道”的话来。
程迩就抱臂站在她面前,垂眸瞧着她语无伦次的模样,约莫又过五分钟,钟怀林走出来,面色很差:“里面的人精神状态特别差,完全无法交流。还有那具死婴,她完全不许我们触碰。先一并带回去给温老看看吧?”
程迩点头。
被囚禁在暗室中许久不见天日,见到如此强烈的光,女人已经睁不开眼,又因为许久不得舒展双腿肌肉退化,已经站不直走不起路,余寂时和许琅几乎是半架着人出来的。
自然光下,女人身上盖着一个毛毯,依旧能看出身形很瘦弱,头发被撩上去,露出一张脸惨白又呆滞,两颊内凹,显然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程迩和市局的同事简单沟通了一下,留技术科几名警员继续取证,特案组和刑侦支队几人先把刘琴君和女人带回市局。
四座车难以再挤一个人,许琅便上了刑侦支队的车。
钟怀林和程迩依旧坐在驾驶位和副驾驶,余寂时坐在后座,负责看着身旁哭得一抽一抽的刘琴君。
被囚禁的疯女人,怀里已经露出白骨的死婴,满地的跳蚤……一幕一幕让余寂时心情沉重。
他脑海中又浮现厨房洗手池里那浮满油渍剩菜的瓷碗,和平白多出一双的筷子,忽然明白最初的诡异从何而来。这多出的一副明显粗糙的餐具,大抵是他们盛剩菜剩饭给暗室中的女人吃的吗?
心尖微微有些发颤,他放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了几分,转头看着身旁的人。她是在为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人感到愧疚吗?还是因为自己助纣为虐的恶行暴露在阳光下,即将接受法律的制裁,感到了恐惧?
他此时此刻特别想质问她,可始终没有开口。
直到前座的人微微侧头,用毫无感情的语气问刘琴君:“你现在为什么哭?”
“那间屋子你没进去过吗?你做了什么自己不记得吗?别告诉我……你丈夫做过什么,你一丁点儿也不清楚,把人关起来虐待到疯的缘由也丝毫不知。”程迩哂笑一声,虽是轻飘飘的语气,语速缓慢,却显得异常强势。
话音一落,妇人哭得更凶。
前座的人又正了身闭目休息,短短几句质问,却令余寂时感到心中波澜起伏。
一路上三人并无什么交流,而刘琴君起初见理她,哭得又委屈又茫然,可没了力气后才觉徒然,就渐渐也没了声音。
至于正午天色依旧暗沉,灰厚云层被微风吹得涌动不止,白蒙蒙雾霾笼在长街上,前面车辆都难以看清,钟怀林睡眠不足难以集中注意力,后面依然是换了程迩上主驾。
两辆车先后抵达市局。
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就看见梁方叙搭着柏绎的椅背,指着电脑屏幕说着什么。
而温箴言面容依旧温和从容,低头翻看着一份尸检报告,听到有人走进来,抬起头看去,见同事们面色明显有些怪异,出声问道:“邵文峰家里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是有的。”钟怀林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用了十几秒钟组织语言,最终还是放弃了,“让程队说说吧。”
此时柏绎一头卷毛还炸炸哄哄的,眉飞色舞地夸耀着自己,直到程迩走近坐到他身旁桌子上,长腿一伸,侧目看向他电脑上的内容,似笑非笑挑起眉:“事儿太少了还有功夫帮他们干活呢?”
柏绎感到脖颈一凉,挠着头讪笑道:“不少不少,我也是刚做完。乐于助人那不是咱特殊案件调查组的优良品质嘛,瞧他们那边费劲,顺手帮一把。”
梁方叙此时眼神挑衅地瞧了程迩一眼,阴阳怪气:“柏绎小同志跟着你可真是屈才了。”
程迩没理他,把一袋子电子设备丢到柏绎面前,说:“邵文峰家里的所有电子设备应当都在这儿了,你随便看看。”
“今天上午查了邵文峰近月的通讯记录,号码都是实名过的,人员信息也汇总排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异常。”柏绎一边眼神发亮地拿过证物袋,一边汇报上午的成果,“邵文峰的社会接触面有点广,按照之前的关系网粗略过了一遍,就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村干部特别调查了一下,并未发现和凶杀案有什么关联,反倒是推断出,整个白瓷村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毒/品运输和交易中转场所。嘿,他们运/毒/品居然是借助进出村子的运粮车和水车!”
梁方叙被程迩忽视,虽然觉得心中憋屈,但还是认真提供了解释:“1.07大/麻种植案结束后,南山市抓到的吸/毒/人员依旧近一半正在吸/食这种毒/品。你也知道省厅禁毒总队一直没有停止追溯根源,邵文峰虽然当年并未被查,但是做过必然留下痕迹。白瓷村已经重点盯了两年,我们这次的收网行动,就计划在你们这案子结束之后。”
“嗯,我们这边会尽快。”程迩点头,又看向温箴言,“方才我们在邵文峰家中找到一间暗室,里面发现一女一死婴,其中那名受害人女士已经精神失常。温老先去看看,能不能先确定两人的身份。”
“许琅搭档小余同志去审一下刘琴君,钟哥跟我再去试着安抚一下那位受害人。”程迩简简单单作出安排。
余寂时稍稍顿了一下,抬眸和许琅的眸子对上,他一双黑眸阴冷无澜,寒光纤薄如刃,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看上去很冷漠。
但余寂时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甚至因为他眼尾向下,淡淡颔首,明白对方是对自己作出了相对友好的表情和招呼。
许琅同余寂时都是对内比较安静沉默的,但余寂时是因为性格孤僻、敏感慢热,而许琅明显只是不善于推理表达,便只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多加施展。平时出外勤他往往做得比说得多。
程迩看到两人的眼神交流,懒洋洋勾了勾唇角,蹭过余寂时右肩时抬起手臂绕过他身后,掌心拍了拍他另一侧肩膀,算作鼓励。
亲自带了几天,他相当认可余寂时的能力。刘琴君并不难缠,说重要也不算重要,在他不告诉他需要榨出什么信息的情况下,他也好奇余寂时会做到什么程度。
想着程迩轻叹口气,虽然喜欢带他在身边,可惜如果让对方对自己产生过度的依赖,反而会害了他。
等几人相继离开临时办公室,余寂时抬头看向许琅,朝他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容,眼眸亮似月的清辉:“许哥,麻烦了。”
“不麻烦,我凑个数。”许琅轻抬唇角,语气平常。他并不擅长讯问之类的事,也知道自家队长这样安排就是想考验考验余寂时。
第19章
审讯室中,妇人满脸倦容,眼皮已经肿起来,没精打采地倚在椅背上。门一开一关,她应激地动了动手指,便再没有反应。
室内光线不亮,余寂时轻低下颚,半张脸铺上一层淡淡的阴翳,他眉目清明,语气平常:“我们例行对您进行讯问,希望您能够配合。”
刘琴君抬眸瞄了眼两名警察,方才都见过了,两人均是冷面无私,毫无半分温和亲近模样,尤其是那位身穿露臂黑衬衫的高壮男人,看上去就极不好惹。
那一伙人里令她最畏惧的那个不在,刘琴君难免放松了几分,但对于余寂时常规的讯问,都选择闭口不言,把装傻贯彻到底。
看着她松弛又紧绷的复杂状态,指甲划擦桌板,余寂时猜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想起密室里的疯女人,心中便升起几分薄凉,开口就毫不客气了:“邵文峰把那位女士关进暗室时间不短,你这么长时间,就没有过一瞬间,后悔过么?”
分明只是很淡很轻的话,于刘琴君而言就是直击心灵的质问,她呼吸都浅了,好似被人钳住脖颈,掐住喉咙,令她喘不过气来。
“刘琴君,邵文峰教过你什么,你记得很清楚。”余寂时缓缓弯了下唇,露出几许嘲讽的意味,“可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但没有你的口供,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已经能够让邵文峰接受应有的惩罚了。而现在,你坦诚与否,与法律对你的惩罚有关。”
刘琴君的脸色瞬间一白,颤着嘴唇,欲言又止。
坐在他身侧的许琅也愣了片刻,余寂时此刻的状态清醒坚定又松弛自信,即使程迩不在也完全能震得住场,与他平日沉默安静的形象大相径庭。
“你没懂吗?”余寂时只给她半分钟的沉默时间,眼神深沉地凝视着她,虽是问句,却已然是肯定的口气,“你当然不懂,毕竟邵文峰不会告诉你,他具体做过什么,有什么后果。你需要做的,就是作为工具辅助他,在事情败露后,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见刘琴君扣动桌面的手指僵住顿住,余寂时轻扫了眼关于刘琴君的资料,薄唇轻抿一下,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哀悯,“邵文峰是鍪县五村里相对富贵的人家,在家长支持下,成为那几年唯一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毕业后便分配到南山市,从基层做起。一路高升,却仍不忘家乡的贫困,亦难舍老家糟糠妻,故七年前回到鍪县,担任村委书记,亲自指导家乡扶贫事业。这是大部分人对邵书记将近五十年人生的概括。”
顿了顿,他问道:“你呢?”
刘琴君被他突如其来的反问问得一愣一愣,可血液莫名发冷,一双混浊的眼上都仿佛蒙上一层浓重雾气,她如何都拨不开,只能茫然望着余寂时。
“刘琴君,峤州市鍪县人,初中辍学,最初在县城务工,生活贫苦。二十三岁和大学毕业的邵文峰结婚,然而并未美满几年,丈夫便离乡,你独自照顾年幼的孩子,在乡务农,生活花费基本上都是远在南山市的丈夫寄来的。”
余寂时语气很缓,说话时总有一种故事感。而故事的主角,听到几个触动到内心的词,眼神渐渐有了温度,眼眶再度湿润。
“我想你是很了解他的,他是你的丈夫,可你又不够了解他。”余寂时稍有不忍地错开她的目光,望向她做农活粗糙的手,她身上朴素土气的衣服,眸色深深,“你觉得他为什么选择你?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丈夫吗?”
“邵文峰大学文凭,而你初中辍学,他为什么和你结婚?他在南山市如鱼得水,却把你留在家乡,他为什么不把你接去享福?你肯定也问过自己,但你找到过的理由能说服你自己吗?”
接连的质问,令刘琴君脸上已经布满泪水,一双眼布满血丝,因惊恐和悲伤而瞪大,嗓子发出微弱却急促的哽咽声。
“他分明见识广阔,却从不帮你提升见识,你觉得他这是在保护你爱你吗?”余寂时也觉得心中酸涩,弯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其实知道邵文峰是怎样的人,他两面三刀,掌控欲极强。你觉得你在他心中是怎样的角色?他的妻子爱人,还是不需要有自我的工具?”
“你……”刘琴君嘴唇张开急促地呼吸,睁大眼睛使额头褶皱迭起,想要开口打断他,却连话都没底气说出来了。
余寂时看着她的反应,就知道他的推测大多都是对的。
刘琴君出现在他视野中,总是乡野妇人形象,与圆滑有城府的邵文峰完全不匹配,在邵文峰被警方带走后,也一直没有闹,按部就班帮邵文峰看管被囚在暗室的女人,面对警察时不是装傻便是闭口不言。
她的表现,始终都好像是被设定了程序,像一个有特定功能的布偶。
而邵文峰高文凭大学生,选择和老家的刘琴君结婚,最主要就是她性格软弱且见识不高,这类人最好掌控。他会对她很好,但不会让她变得更好,最好就是愚蠢无知,无脑听从他的一切要求。
毕竟邵文峰这种人喜欢玩弄人心,能和他亲近的,要么是同类,要么便是被掌控者。其余人能窥见的,都是他演出来的那一面。
刘琴君明显是后者。
余寂时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温和了几分:“你再不懂法律,也该明道德,邵文峰把人关进去,当畜牲对待,他能是好人吗?你丈夫这般折磨虐待一个女人,把她圈禁在密室,而你何尝不是被他圈禁在这深山?你还要再继续自我欺骗下去?”
“邵文峰他做这一切都没有心理负担,而你呢?我不信你没有恐惧过后悔过。”余寂时终于将目光移动到她脸上,定定地看着她空洞又混浊的双眸。
刘琴君浑身都在颤动,在这一刻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每一次呼吸再哭喊都好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余寂时就安静地看着她,也不作安慰。
身旁许琅虽然始终都沉默旁观,此时也稍被触动,眉头微蹙,呼吸沉缓了几分。
将近二十分钟,两人都极其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妇人终于哭到没气,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问:“那,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