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末
闫晋鹏在林霜柏说到“亲妹妹被绑架杀害”时整个人都痉挛着瑟缩了一下,他双手在自己上臂隔着衣服不断乱抓,像抽筋一样地摇头,在林霜柏说完后才说道:“什么嫌疑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我没有妹妹,我爸只有我一个孩子,你少,少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哦?闫晓妍不是你的亲妹妹吗?”林霜柏似假还真地面露疑惑,“对外,本案的被害者,九岁的闫晓妍可是你的母亲苗嫦曦和你的父亲闫冧结婚多年还恩爱如初,分明已过不惑之年的年纪还冒险高龄生下的小女儿。”
“我呸!去他妈的恩爱如初!我爸都他妈十几二十年没碰过我妈了!更何况我妈早些就切了子宫,还怎么生得出孩子?!”闫晋鹏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咬牙切齿道:“那他妈就是个野种!是我爸养在外面的贱人生的野种!也就我爸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才会相信那是他的女儿!”
“你爸是傻子吗?让孩子进门前不知道验DNA?”沈藏泽把台灯放回到桌上,直到这时才在林霜柏旁边的位置坐下,“闫少爷,你不能因为自己是智障,就把别人也当成是跟你一样的低能儿。”
被手铐拷住的颤抖双手砸到桌上,闫晋鹏扒着桌子往前靠,上身前倾凑向林霜柏和沈藏泽,道:“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妹妹,我爸,只有我一个儿子!”
林霜柏睨视着闫晋鹏,冷笑道:“原来闫少爷也知道,我们有钱人都流行一个玩法,那就是大号养废了,就开一个小号重新养。”
“王八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闫晋鹏满脸都是汗水,要不是有桌子隔着已经要张牙舞爪地扑向林霜柏。
“闫少爷,在发疯之前,你还是先交代一下,到底是花谁的钱偷偷回国,又是怎么骗的被害者带着其他几个小孩子去找你,最后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对年幼的被害者痛下杀手。”沈藏泽再次抓住台灯灯罩照向闫晋鹏,因毒瘾快发作而对光敏感的闫晋鹏几乎是立刻就举起手往后缩回到椅子上。
用手挡着脸,闫晋鹏嘶声嚷道:“什么花钱偷偷回国,我回自己的祖国,回自己家怎么就要偷偷?!我回来后一直在酒店住着,根本就没见过那个杂种!你少在这里冤枉好人!”
“闫少爷在国外创业失败不说,吸毒买卖毒品还欠下一大笔的赌债,闫先生是有钱不假,可你出国后还屡教不改频频犯事,闫先生早就不肯再管你了吧,最近这一两年,其实一直都是你母亲苗嫦曦在养着你,不是吗?”林霜柏取出白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像闫少爷这样已经烂到骨子里去的人,我这些年没少见,因为吸毒和赌博而败光家产的有钱人也不少见,只可惜闫先生是个爱钱胜过一切的人,自然不会容忍你这样一个寄生毒瘤吸食自己积累的财富,可你的母亲苗嫦曦也没法一直拿钱出来去填你挖出来的无底洞,于是你的脑子也就动到你口中的杂种身上,毕竟对你来说,只要能搞到钱,是不是歪门邪道根本就无所谓。”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你们无凭无据,还在这里血口喷人!无耻!!”闫晋鹏尽管极力控制,声音还是不住发颤,越来越多的冷汗从他脸上滑落,不仅衣领,就连后背的衣衫也都被汗水浸湿。
“破坏公园监控摄像头的无人机经过追查已经确认了购买者和使用者就是你,还有当时接入区域网的信息数据追查还有自动上传到大数据库的无人机飞行路线,都显示那是从你家飞出的属于你的无人机。”沈藏泽将调查资料抽出丢到闫晋鹏面前,讽刺道:“闫少爷该不会不知道,无人机的飞行数据会自动上传吧?我们警方在调查时,合法提出申请后,就能从制造商处获取云端数据库的数据。还有,就算破坏了路边的监控录像,附近停放的车辆还有车载监控录像,我刑侦的几位年轻刑警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还是找到了拍摄到你带着被害者尸体去公园进行抛尸的录像。我们警方办事,可是实实在在有证据后才会抓人。”
沈藏泽其实并不喜欢大数据网络时代,甚至对于很多高科技,他也没有很大的好感,因此他基本不使用社交平台,也不喜欢将私人的照片或是内心感受发到网上,但作为一名刑警,他也不得不感谢现代科技的发展和进步,正是因为种种科技的创新和提升,警察办案才能比以前更高效,而不必只能依靠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搜证追查却还可能一无所获,不仅能更快抓到那些放在过去抓不到的犯人,也有效降低了冤案的发生。
而从隐私层面上来看,或许大数据的收集分析利用确实侵犯了普通人的隐私和部分权益,然而有时候,也正是大数据让发生过的罪恶都留下切实可查的痕迹。即使有时候并不想承认,可实际上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是如此,具有两面性,更是一把双刃剑,如果用来作恶会伤人,可如果用得好也能救人,而好坏,往往也取决于用的人心思是否正,因为很多时候,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越来越用力地在自己身上四处乱抓,闫晋鹏不断摇头,只感觉自己身体里和皮肤上都有无数虫子在乱爬啃咬,叫嚣着要把他吸干啃噬成骨架子,闫晋鹏没法看清沈藏泽跟林霜柏的脸,模糊的视线开始失焦,眼前的一切开始糊成光团,他其实已经不太听得清沈藏泽在说什么,只本能地否认道:“假的,都是假的,你们诬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霜柏起身,绕过桌子到开始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闫晋鹏身旁,拽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整个人提起,道:“你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怎么绑架自己亲妹妹?还是不知道怎么逼迫你母亲帮你?又或是你不知道怎么制定绑架计划去跟你父亲要钱,所以还找了别人来帮你?闫晋鹏,你得说清楚不知道什么,我们才能帮你啊,不然你难道都不觉得难受吗?那么多虫子,那么痒,它们在你身体里爬来爬去的,你不想让它们停下来吗?你仔细听,是不是还有很多人在一直不断骂你?你父亲,你的那些所谓朋友,还有那些找你追债的人,你不想让他们住嘴吗?”
“闭嘴,你麻痹的给我闭嘴!!”闫晋鹏挣扎着,双手抓向林霜柏的手臂,却因为满手的冷汗以及颤抖,十指一次次在林霜柏的西装外套袖子上滑过,“我不知道什么绑架,我没干过的事,你,你不能逼我认!给,给我……我要,要……”
“你要什么?冰毒吗?还是可卡因?还是其他新型毒品?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更何况这些可都是要给钱才能买到的,你有钱吗?要不我去跟你母亲要?说起来你母亲真可怜啊,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跟母亲伸手要钱。”林霜柏用力一甩一压,将浑身都开始颤抖的闫晋鹏狠狠一下按到桌子上,用手肘小臂压住他的肩背,“你不知道吧,面对面的谋杀一般都是凶手跟被害者之间关系非同一般时才会选用的方式,而且,为了让自己在情感上好过些,凶手还会将被害者去个人化。你勒死自己亲妹妹的时候,看她的脸了吗?她挣扎时的痛苦表情,你这些天睡觉时有没有梦到过?”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快给我,我,我要粉,快把粉给我!!”闫晋鹏一边挣扎一边拍打桌面,林霜柏的声音在他听来忽大忽小,他无比痛苦,又觉得整个讯问室的墙壁都在压向他,整个空间正在越变越小,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压成肉泥。
“你亲手勒死了自己的妹妹,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闫晋鹏,你把那样一个单纯天真,相信自己同父异母哥哥的无辜小女孩勒死后,还能那么冷静的打给你父亲去要赎金,我可真佩服你啊。你给她换衣服鞋子的时候在想什么?觉得她不配是吗?不配进你们家的门,不配当你妹妹,所以你给她画笑脸,换芭蕾舞服穿不合脚的鞋,借此讽刺她只配当一个玩物,想当千金大小姐就是在穿不属于自己的水晶鞋。”林霜柏剖析着闫晋鹏的犯罪行为心理,因俯身压制闫晋鹏的关系,过长的头发垂下来,遮掩住了他脸上的部分表情,只是在台灯的灯光下泄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狠意。
沈藏泽一动不动地坐着,既没有出声也没有要阻止林霜柏的意思,他的注意力似乎在闫晋鹏身上,却又似乎更多地放在了林霜柏身上。
闫晋鹏的呼吸愈发急促,他眼泪和鼻涕也开始控制不住地流出,身体像被万虫爬行噬咬的痒意和痛楚越来越强烈,心脏也越跳越快以至于他耳边都传来了轰隆声,极力想要从林霜柏的压制下挣脱,对毒品的渴望让他生出了极大的力气,然而,林霜柏仿佛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巨山,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撼动不了半分。
“给我粉,快给我粉啊!!!”闫晋鹏嘴唇都在发颤,他两只眼的瞳孔都是涣散的,快要抽筋一般全身剧烈颤抖,在难以言喻的毒瘾折磨中,他面目狰狞语无伦次地大喊起来:“我认,我坦白,是,是我做的!就是我绑架了那个杂种,是我杀了她!这又不是我的错!谁让闫冧那个死老头不肯给我钱!明知道我还,还不上赌债会被打,打死分尸拿去卖他也不管我!还有那个杂种,要不是她一直,一直问我要什么生日礼物,还哭着闹着要回家,我也不会烦起来失手勒死她!我有什么错啊,我根本一点错都没有!都是他们的错!!我都说了,行了吗?!给我粉啊!!我受不了了!!我要粉啊!!!”
林霜柏却没有放开他,反而更用力地将他抵在桌上,声音森然得透出彻骨的寒意:“还有呢?你不告诉我是谁在帮你,我怎么能把你想要的给你?给你出谋划策的人是谁,在哪里,你都被逮进来准备坐牢了,还想要护着一个跟你不相干的人吗?”
两人的对抗性动作让桌椅在地上拖拽出刺耳的声响,闫晋鹏身上的衣衫都被冒出的冷汗所湿透,他不断扑腾着,每一片肌肤,每一处肌肉,每一个内脏,每一条神经,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旁人听不到的尖叫,闫晋鹏大口喘气,牙齿咯咯哒地打战,时间对他来说变得极其漫长,几秒后,他用要将嗓子喊破的声音吼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在国外认识他的啊!!他说他叫Vendetta!!”
Vendetta,意大利语,是家族世仇宿怨和仇杀的意思。
把手指伸进闫晋鹏口中压住他的舌头避免他因痉挛而咬到自己,林霜柏直到此刻才再次抬头看向沈藏泽,向来端正的五官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在有些昏暗地讯问室里显出一丝平日所没有的阴鸷,就连那双鹰目都透出从未有过的凉薄狠厉,极具攻击性的眼神甚至让他没有太多表情的脸都生出一种令人颤栗的微妙杀意。
沈藏泽霍然起身,抬手按住了耳机:“让医护立刻进来!”
讯问室的门被打开,医生和护士冲进来,林霜柏立刻松劲抽出手后撤,浑身抽搐的闫晋鹏随即翻着白眼从桌面滑落到地上。
医生和护士都跪到了闫晋鹏身边开始进行紧急处理,林霜柏退到暗处里站着,并没有去看地上的闫晋鹏,片刻前那逼人的狠意与威压已褪去,他隔着地上的几人以及桌子跟沈藏泽对视,大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隐晦难明。
沈藏泽看不清林霜柏的表情,只觉得在这一刻,林霜柏离自己无比遥远,而横亘在他们之间,也并不是眼前的闫晋鹏。
“林教授,外面有个人说要找你!”
刚刚跑完外勤回来又一路跑来讯问室的陈力勤扶着门框,微微喘气,对林霜柏说道:“他说自己跟冯仁杰和这次的绑架案有关!”
沈藏泽猛地回头看陈力勤:“人在哪儿?”
“就在正门口,沈队,那个人说自己身上有炸弹,要林教授出去见他!”
沈藏泽神色一凛:“通知排爆大队……”
“不用。”林霜柏打断沈藏泽,迈步向门口走去,“他在说谎,他身上没炸弹。”
沈藏泽怔了怔,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解的情绪,正要跟上,却见林霜柏走到门口停下,背对着他又说了句:“Je te serai toujours fidèle.”
三十八度的灼热高温让上午灿烂的阳光更显刺眼毒辣,市局的正门口,一个高高瘦瘦身穿黑色兜帽卫衣的男人站在这样灼人的阳光下,兜帽和口罩将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而他的双手则插在卫衣的衣兜中。
在他面前,十数名刑警挡在门口的阶梯前,都举着警枪指向男子。
林霜柏从局里走出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史志杰身边,抬手搭按在他举枪的手臂上,淡声笃定道:“放下吧,他身上没有任何炸弹或是武器。”
史志杰转头看林霜柏,犹豫了下,以极缓慢的速度放下手臂,却没有放松戒备,依旧保持着只要对方做出可疑举动就立刻举枪射击的姿势。
其他刑警见状,也都跟着慢慢放下手臂。
男人抬眼看林霜柏,几秒后,他手臂一动,将双手从衣兜中抽出。
也就在他手臂动作瞬间,包括史志杰在内的刑警们都立马齐刷刷地重新举枪指着他,然而他却丝毫没被这阵仗吓到,将手抽出后慢吞吞地拨下头上的兜帽,并摘下脸上的黑色口罩。
一张干净斯文的脸露出来,他看着林霜柏,然后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完全称得上是友善的笑容:“在找我吗?”
不顾史志杰等人的阻拦,林霜柏走上前几步,映出对方身影的黑眸阴沉冷漠:“来自首吗?”
“你说呢?”男人反问,微微歪头,目光越过林霜柏看向站在门口没有下台阶的沈藏泽,唇边笑意更深,“他真好看,那么漂亮一张脸,染血露出痛苦的表情时一定更迷人。”
林霜柏眉目不动,脸上不见半点波澜:“你以为自己还能有机会再继续犯罪?”
“不是还有你吗?”男人低低笑出声,满脸都是无害又无辜的笑,“你可不能因为爱上沈藏泽就忘了自己是谁,林顺安,你可是连环绑架凶杀案凶手林朝一的儿子,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背弃自己的正义,跟自己的父亲和警队为敌吗?”
举着双手走到林霜柏面前,男人以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林顺安,你不是也很享受折磨别人时的快感吗?你可是继承林朝一基因的疯子杀人犯,你那么熟悉人体结构,这次就由你亲自上手,像林朝一杀夏蓉蓉时一样,把沈藏泽也好好折磨一番后再杀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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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 te serai toujours fidèle.”——我将永远忠诚于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讯问室里一片寂静。
被铐上手铐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他只是看天气不错所以出门来喝个下午茶,等喝完就会离开。
若是但从外貌上来看,男人长得并不差,甚至可以说长得比一般人还要好看些,白净的皮肤,眉毛偏淡,一双眼角向下的垂泪眼,鼻梁也不算太粗偏秀气,双唇大小厚薄适中,唇色也比较浅淡,单看并没有太出众的五官,合在一起却相当和谐,不仅毫无攻击性,甚至称得上是带有几分清冷感的清俊长相。
一张能让人放下防备心的脸,已经在欺骗操纵他人这条道路上成功了一半。
更令人感到奇异的,是男人明明穿得毫不出众,简单的卫衣牛仔裤,可不知为何,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温雅又平和的气质,让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策划多起命案的犯人。
林霜柏就坐在男人对面,一言不发地靠坐在椅子上,还戴着手套的双手交握于腰腹前,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静静地跟男人对视。
双方都没有躲避对方的目光,却也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一场无声的心理拉锯战,比的不仅仅是耐性,也是对压力和情绪的管控承受力。
讯问室里的两个人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可在监控室里却已有人耐不住烦躁。
“不是沈队,他们到底还要沉默到什么时候?!”史志杰忍无可忍地锤了一下墙,“我知道他们是在搞那什么心理战,可他妈一直这样不说话也不是办法啊!就不能再找个人进去吗审吗?!”
沈藏泽脸色凝重地抱臂站在监控屏幕前,听到史志杰的质疑,道:“现在找人进去,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是对方的胜利。在对方看来,就是我们这边先沉不住气。”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现在也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实际上是他们处在下风。
一直没有查到身份的犯人,竟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到市局正门口自首,简直就是对他们刑侦最直接的当面羞辱。
“那也不能一直这样浪费时间啊!而且这男的现在是要自首的样子吗?分明是那我们警察当猴耍的意思!”史志杰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同样很清楚现在是犯人在心理上占据优势,而且虽然是对方自己来自首,可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任何确切的决定性证据能证明对方就是幕后操纵犯。
这简直就像是将他们警察也玩弄于掌心,明晃晃没把刑侦放眼里的蔑视。
“所以你希望我现在再进一步让他知道,我们警方因为找不到证据先自乱阵脚?”沈藏泽反问道。
“那难道让林教授在里面这样跟他僵持就有用吗?!”史志杰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表情控制不住失控呈现少许的扭曲,指着屏幕里的林霜柏激动道:“在门口时他说的话沈队你没听到吗?!林教授是林朝一的儿子,真正的名字是林顺安!”
“我听到了。”沈藏泽直到此刻才转头看向已经在刑侦待了很多年的中年刑警,平静却又充满克制感的神色,“你希望我给出什么反应?怒不可遏?痛恨崩溃?史志杰,如果你忘了,我提醒你一下,我是刑侦支队的大队长,已经不是刚从警校毕业的普通警员,更不是可以不管不顾将自己的情绪感受放在第一位去发泄的愣头青。我不管林霜柏在来我刑侦前的身份是什么,现在他是我刑侦的案件顾问,我相信他。”
比起大吼大叫,沈藏泽是以相当冷静低沉的声音在说话,甚至连语调都没有太大起伏。
事实上,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林霜柏的身份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因为一旦犯人的的确确是冲着当年股票操纵案及之后相关的经济犯罪案有所牵连的人而来,林霜柏毫无疑问会是目标之一,作为当年股票操纵案中因为绑架杀害多人而轰动全国的经济案受害者杀人犯林朝一的儿子,林霜柏简直就是犯人最完美的猎物。
受害者和杀人犯这两个相互矛盾的名词,因为种种因素融合到林朝一身上,也正像是犯人在这几起案件中所透露出的质疑:当受害者变成杀人犯,是否就应该被理所当然的谴责,当原来的加害者变成受害者,又是否值得被同情?
从来就不存在完美受害者,那么媒体的目光到底应该聚焦在受害者身上,还是更应该聚焦于加害者身上?又或者,应该聚焦于引发案件的真实背后原因及问题所在?
林霜柏的身份只要被捅破,新人或许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刑侦支队里的老人,未必轻易能接受。
这不仅是对林霜柏的直接攻击,也是对刑侦和他这个队长的直接攻击,一个团队,对领队的人以及重要队员产生质疑、动摇,意味着团队内部相互间的信任消失,不仅仅会导致凝聚力和稳定性下降,更会影响到之后的调查和行动。
而这,也正是犯人所期望看到的。
“沈队,你是一早就知道林教授的身份的吗?”史志杰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但凡是刑侦的老人,都知道当年的连环绑架凶杀案,也都很清楚,林朝一最后杀害的被害者是夏蓉蓉,“你是沈老队长和夏警官的儿子,怎么能容忍他在刑侦?!更何况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怎么有资格怎么能当我们刑侦的顾问?!”
“老杰!”同样心里有疑问和情绪但还控制得住的黄正启一听史志杰越说越过分,赶紧就去拉住史志杰,“还有实习警新人在这里,你赶紧闭嘴!”
哪怕再如何质疑林霜柏身份和加入刑侦的合理性,那也不能就这样当着其他队员尤其是新人的面这样跟沈藏泽说话,他们这些刑侦老人就算资历在那里,沈藏泽也是队长,是他们的上级,更何况这件事对沈藏泽而言有多沉重也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理解或是感同身受的。
一旁角落里的周佑、王小岩、陈力勤等人见状,因不是特别清楚具体的情况,加上自己还只是新人,根本不敢插嘴发表任何看法或是意见。就连史志杰的话,他们也都听得有点云里雾里的,只听明白了林霜柏是当年那起轰动全国的连环绑架凶杀案凶手的儿子,可这个旧案跟沈藏泽或者说是跟沈藏泽父母的关系,他们其实并不是很清楚。毕竟一直以来,他们作为警队和刑侦的新鲜血液,除了沈藏泽的传说以外,知道的也就是沈藏泽的父亲沈义之前也是刑侦的大队长,至于沈藏泽的母亲,队里老人总说不方便提及,故而他们也不敢过多打听,只知道也是刑警,但早些年在行动中不幸牺牲了。
监控室其实并不算太大,史志杰这么扯着嗓子把话吼出来,多少震得离他近的人都有点耳膜疼。
然而沈藏泽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依旧十分沉着地看着史志杰,道:“你是想质疑我还是质疑蔡局?还是在质疑警队?林霜柏是蔡局从国外特聘回来,既然是特聘,必然是经过上级的审查,对于林霜柏的个人资料、背景以及过往经历也都一一进行过审核。既然最后得出的结果是通过审查,就说明林霜柏有资格也可以进入刑侦担任案件顾问,无论是从程序还是手续上,都不存在任何问题。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林霜柏的身份,但我认可他的专业,并判断他在刑侦的确能够帮助我们更好更快的破案,因此我也不认为他担任我们刑侦的案件顾问有问题。还是说,你觉得我身为刑侦支队的队长,应该因为林霜柏是杀人犯的儿子,而他本人还是旧案受害者之一,就要感情用事地将林霜柏这个人全面彻底的否定掉?”
如果一个人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仅仅因为是杀人犯的儿子就要被贴上标签,被歧视和否定,这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
可事实上,这样的事,这样的偏见从未停止,而更多时候,恰恰是那些来自周遭人的偏见、歧视和否定,让人走上跟家族历史一样的不归路,制造出更多的悲剧以及不良的社会影响。
犯罪毁掉的,不仅仅是受害者的家庭,也是犯罪者自己的家庭,受到伤害和毁灭性打击的,也不仅仅是受害者的人生,还有因为犯罪者而受到牵连的犯罪者亲属。
并不是要像圣母一样去原谅或是理解犯罪者,只是在对待犯罪者亲属的时候,非相关的外人应该更加公正理性,给予正面的态度,不轻易作出带有偏见的评判。
“我们是警察,查案的时候,我们要怀疑人性,要站在犯人的角度去揣测那些犯罪行为,可这不代表,我们应当因为一个人的父母或是任何一位亲人曾经犯法,是罪犯,就先入为主的认定他也会犯罪。一个人的本性如何,不是由单一家庭背景所决定,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在成长过程中形成自己的思想、道德标准和原则底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价值观,如果因为血亲犯罪就对那个人也做出绝对的负面假设,不仅不公平,而且还很草率。”沈藏泽几步走到史志杰面前,拿出自己的警察证,道:“正因为是警察,所以更要慎重,警察,是负责维护社会安定,保障市民生命财产安全,打击犯罪违法行为,抓捕真正触犯法律的犯人,而不是带着心里的成见去审判一个血亲犯罪,但自己实际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无辜受害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叩,叩,叩。”
三声指关节叩响桌子的声音让监控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回到讯问室里。
已经跟林霜柏僵持许久的男人,突然屈起手指敲了三下桌子。
林霜柏眉目不动,面上依旧不起半点表情波澜,对男人叩桌的行为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既不好奇也不疑惑。
男人低头轻轻一笑,终于开口道:“差点忘了,比耐性是比不过你的。”
林霜柏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寒光:“我也想起来,罗英成的案子,我跟沈队第一次去萤火心理咨询室找罗英成的时候,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