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末
“是吗?”林霜柏饶有兴致般勾起嘴角,“闫太太,容我再提醒你一次,无论我是不是你故人的儿子,都不会对这次审讯带来任何客观因素上的影响。”
苗嫦曦捏紧了握在手里的手帕,把目光转向黄正启:“我记得这位是黄警官吧,我的女儿惨遭绑匪撕票,这个绑架案我明明就是受害者,你们却上门来说我是嫌犯之一要带我回来审讯,现在警察办案都这么离谱,找不到犯人就开始诬蔑受害者了?我要求请律师!”
听到苗嫦曦说要请律师,黄正启一时间都忍不住有点想笑,清了清喉咙道:“闫太太,您是不是香港电视剧电影看太多了,还是看的欧美电视剧电影?我们国家审讯时,律师是不能参与的。您要不信,我现在给您详细解释说明一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讯问犯罪嫌疑人必须由人民检察院或者公安机关的侦查人员负责进行,律师并不享有在场的权利。您可以请律师,但是这审讯,得您自己亲自接受。另外,我再提醒您一下,在侦查期间,您只能委托律师作为辩护人。”
苗嫦曦愣了一下,显然的确对这方面不了解,她将手帕绞在指间,又咬了咬下唇,然后才又道:“那我行使缄默权总可以吧!”
黄正启觉得更好笑了,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被影视作品误导,以为犯了事只要找律师就什么都能解决,甚至能轻易逃脱所有审讯和罪行。
原本还算“和蔼可亲”的脸色沉下来,黄正启严肃地跟苗嫦曦再次解释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二十条规定,侦查人员在讯问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应当首先讯问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犯罪行为,让他陈述有罪的情节或者无罪的辩解,然后向他提出问题。犯罪嫌疑人对侦查人员的提问,应当如实回答。但是对与本案无关的问题,有拒绝回答的权利。换而言之,我国不存在所谓的缄默权,除非我们问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早餐这种跟案件无关的问题,否则作为嫌犯,我们警方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
临时被带到局里接受审讯调查的苗嫦曦并没有上次那般体面精致,头发在脑后挽一个很松的发髻,身上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裙加披肩,脸上约莫是用了保养品和素颜霜,没有太多妆感,也未有画眉毛和修容,看起来便更加显年纪,却到底没有那种伤痛欲绝所带来的憔悴苍老,最多是能看出未有休息好的疲惫以及更明显的皮肤瑕疵和皱纹。
苗嫦曦像是有点被黄正启的脸色和气场吓到,神色间隐隐透出点慌乱,好半晌才强作镇定地质问道:“你凭什么把我当作嫌犯?我失去了女儿还不够,现在竟然还要被你们警方冤枉成嫌犯吗?”
“闫晓妍的确是闫先生的亲生女儿没错,只不过,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吧?”黄正启丝毫没有要跟她绕圈子的意思,开门见山地说道:“闫太太要想否认也不是不行,我们警方查案讲求证据,为了证明闫太太的清白,我们可以现在立刻请法医帮闫太太跟被害者进行亲子鉴定。”
“你,你在说什么?晓妍当然是我的女儿!”苗嫦曦口吃了一下,用力咬字道:“她只能是我的女儿,是我跟闫冧的女儿!”
“对外她当然只能是你的女儿,可事实上,她根本就是闫冧包养的情妇所生的女儿,只是为了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更不想让媒体乱写让自己成为上流社会里的笑话,所以你才会哪怕心里恨得不行了,还是打落门牙和血吞认了她做自己女儿。”黄正启说着发出“啧啧”两声感叹,故意用一种略带嘲讽的看戏口吻说道:“你跟闫冧,实际上只有一个儿子,但可惜啊,这个儿子不争气,要只是没能力就算了,偏还被养成纨绔子弟,成天就知道花天酒地的败家惹事,以至于后来闫冧连认都不想认这个儿子,你作为当初硬是让父亲扶闫冧上位陪闫冧一起打拼的正妻,心里一定觉得很憋屈很愤恨吧,说不定心里一早就巴望着这个被闫冧当成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早点出意外死掉。”
面对黄正启的讽刺,苗嫦曦脸色明显发白,声线发紧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闫晓妍是我的女儿,我跟闫冧结婚多年也的确有一个儿子,只是早几年前他就已经出国发展,而且还成功创业跟朋友一起开了一间游戏公司。”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创业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游戏公司,光是启动需要的资金就不少吧,搞研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闫晋鹏还是在国外创的业,这才创业多长时间,就谈成功了?闫太太,我虽然没出过国,也不是什么名校高材生,不过是一个本科毕业的中年刑警,可你也不能真当我傻吧。”黄正启从档案夹里拿出一份调查资料扔到桌上,手指点着那份调查资料说道:“令公子是因为什么出国?可别告诉我是为了事业,就令公子这差点毕不了业的本科成绩,在自家公司工作也能三番五次捅出大篓子的惊人能力,闫太太,你想说服我他是因为有上进心,所以出国创业还成功了,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苗嫦曦没有伸手去碰黄正启丢到桌上的调查资料,她仅仅是挺直了后背,竭力维持着自己的优雅和浮于表面的镇静自若,抬手捋一下额角垂下来的发丝,将那一缕长发拨到耳后,然后才垂着眼用克制着情绪并故意压低的声音说道:“人是会成长的,我的鹏儿就算过去能力不算出众,可吃一堑长一智,他在我们自己公司工作时吃了那么多的亏,又得到那么多磨练和教训,等到出国后跟朋友们一起合作创业自然会小心谨慎很多,警官你不能因为自己懂得不多眼界太窄,就先入为主的否定别人成功的可能性。”
第一百三十五章
讯问室里有短暂的静默。
黄正启倒是不觉得生气,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审讯中被嫌犯挑衅,只不过这次他跟林霜柏搭档,在苗嫦曦说出这话后,他眼角余光就瞅到林霜柏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他扬起下巴,“哈”的笑了一声,不带半点笑意,冷声道:“既然闫太太觉得我见识短浅,那就让我们刑侦的顾问林教授来跟您好好聊聊,也好让我学习学习。”
林霜柏知道黄正启这是在配合他,于是道:“闫太太刚刚这话,多少有点歧视的意味,恐怕不太合适。至于闫太太所说的,在自己公司都吃了大亏得了教训,倒是让我有些疑惑,既然是自家企业,闫先生难道都不庇佑一下长子?还是说闫先生跟闫太太都奉行打击教育,喜欢让自己的孩子在失败中得到教训和成长?”
像是被说到了痛处,苗嫦曦不甚明显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僵硬的上身透露出了一丝肩膀内扣的防御意味。
用手捂住下半张脸深吸两口气,苗嫦曦说道:“只要是人,难免会在人生道路上跌倒,只要能重新爬起来,就算是失败也不过是另一个新的开始。这道理,林教授难道不懂吗?”
“道理?”林霜柏却像是听到了颇有意思的笑话,对苗嫦曦说道:“我的母亲并不对我实行打击教育,所以我也不太清楚,这居然是人生道理。只不过闫太太,其实我们应该都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机会,可以重新爬起来,重新开始。”
苗嫦曦瞪住林霜柏:“你在暗示什么?”
眨了眨眼,林霜柏露出一丝疑惑,道:“陈述一个事实而已,闫太太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暗示?更何况我能暗示什么?是暗示闫太太自己做不到重新开始,还是暗示有些无辜的被害者,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惨遭毒手彻底失去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苗嫦曦没有回答,可那掩住脸庞的手却开始控制不住的隐隐发颤。
黄正启见状,在一旁接话道:“闫太太,其实婚姻失败以及对孩子的教育失败都是很常见的事,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明知道是错还执迷不悟,这结果恐怕不管是闫太太还是其他人都承受不起。”
“一脚踩进坑里的人不是你,你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更何况你一个男人,作为婚姻的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装出很懂我的样子?!”苗嫦曦像是再也忍不住地拔高了音调,她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可又在下一秒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失态,于是立刻强迫自己止住话头,别开脸望向一旁的地面,敛眸道:“对孩子的教育是否失败我身为一个母亲心里有数,犯不着在这里听你诬陷我。”
“瞧闫太太这话说的,我跟你非亲非故,要不是这绑架案也不会认识你,当然不可能懂你。至于孩子的教育,我身为一个父亲多少也有点发言权,闫太太说我诬陷你,那不如请闫太太说说看,我诬陷你什么了?”黄正启一贯擅长在审讯中套话,这苗嫦曦还如此轻易的就情绪失控露出破绽,他当然也不会放过机会,直接就在话里挖坑让苗嫦曦自己跳了进来。
“你,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套我的话!”苗嫦曦声调渐高,可这底气却是越来越不足了,“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教育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鹏儿打小就听话,就算犯过错,那也是别人怂恿。”
“闫太太,你所说的婚姻既得利益者,是指所有男性呢还是特指某个人,比如说,你的丈夫闫冧?毕竟通过闫太太的话,我所听出来的不太像是能中年再得一女的恩爱夫妻,倒更像是夫妻不睦,以至于闫太太对闫先生心里头抱有不少怨怼。”林霜柏抓住了苗嫦曦话里的关键词,连苗嫦曦瞬间的表情变化都没放过,道:“闫晋鹏作为你们夫妻的大儿子,闫先生应该很是疼爱吧,怎么竟让大儿子吃了亏从公司里离开?这几年也没见闫先生接受采访时提起过自己这个大儿子,像根本没有这个儿子一样,闫太太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应该很是痛苦难受吧?”
苗嫦曦在则有的提问下,神色僵硬地别开了脸,好一会儿后才用单调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提问我跟案子无关的问题,我拒绝回答。”
“真的无关吗?闫太太,闫先生到底是如何出人头地有今天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是如何积累到财富的,你就算不是一清二楚,总也知道个大概,虽然我也无意揭开闫太太的遮羞布,但,闫太太应该很早就已经明白,闫先生不爱自己,结婚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也就是为了个人利益,更何况根据我们警方的调查记录,在闫太太的父亲去世前,闫晋鹏其实姓苗,也就是说闫太太你难产差点丢掉性命才生下的儿子,你一心以为的爱情结晶,对闫先生而言恐怕不过是心里一根刺,根本不值得被疼爱。”林霜柏说着伸手去拿起那份针对闫晋鹏的调查资料,当着苗嫦曦的面一页页翻开来看。
“苗晋鹏,虽然是闫先生不喜欢的儿子,但至少很得外公欢心,以至于打小就被宠溺到无法无天,成天就会胡作非为,本来是应该按精英路线成长,却偏偏被养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被批评教育过很多次,却从来没得到过真正的教训。不过这些我们都可以放到后面再聊,现在我更好奇的,是闫太太的身体情况。”林霜柏翻到最后抽出一张病历证明,上面病人名字那一栏写的却是苗嫦曦,他将证明放到了苗嫦曦面前,让她不得不面对,“当年闫太太难产以及后来的治疗记录,医院都已经提供了证明,闫太太,你在生下儿子之后就已经丧失了生育机能,之后更因为子宫癌切除了子宫,我很想请教一下,在这种情况下,闫太太是如何生下的二女儿,也就本案的被害者闫晓妍?难道是去海外进行代孕?”
苗嫦曦死死瞪着那张病历证明,不仅双手在抖,连肩膀都在克制不住地颤动,她双眼迅速蓄满了泪水,眼眶更是红得惊人,好半晌才用恨急的声音挤出话语:“你们这是侵犯隐私!”
“闫太太,我希望你能明白,警方查案,都是通过正规合法的途径获得所需的调查资料,毕竟查案不是抓到犯人就行,之后将案子移交检察院,后续再开庭审判,这些可都对我们警方查案时获取的资料以及证据有严格的要求,若非符合规定以及程序,那么不管是人证还是其他物证口供,都无法在审判时用作呈堂定罪的证据。”黄正启向前倾身又拿起那张病历证明在苗嫦曦眼前晃了两晃,道:“如果闫太太坚称被害者是自己的女儿,那就是找人代孕了,国内代孕是违法行为,至于去国外,闫太太要是觉得海外代孕不违法,那或许我们可以让经侦的刑警帮忙再查查你们夫妻的税务问题。毕竟这个绑架案,闫先生不通过银行就能给出那么一大笔赎金,即使你们夫妻表示不需要追回赎金,也不代表我们警方不会追查,若是在这个查的过程中发现闫先生或是闫太太你有其他违法行为,我们也是可以另外立案进行调查的。”
“我也是受害者,你们没资格这样指控我!”苗嫦曦忍无可忍地从黄正启手中抢走那张病历证明一把撕碎扔到地上,声音变得愈加尖利起来,“所以我才说警察根本一点都信不过!只会针对受害者,查一堆不相干的事!抓不到犯人就想着调转枪头对受害者,让受害者替你们背锅好让你们能交差!什么人民警察,不过就是一群草菅人命只会盯着普通人的钱袋子,绞尽脑汁去想怎么从我们普通人身上抢钱吸血榨干我们最后一点价值的废物罢了!”
黄正启当即就笑了,一连大笑好几声才厉声道:“闫太太,你说自己是普通人时都不会觉得心虚吗?这话要是传到网上,恐怕除了收钱的水军外,大部分网友都会要求经侦好好调查闫先生公司的税务问题,还有你们夫妻的各项投资是否存在其他问题,依照我的经验,这些都是一查一个准。”
“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孩子被绑架后不坚持报警,孩子被杀害惨遭抛尸后也始终对调查进度不闻不问,第一次来接受问话时还对要抓到绑匪这件事表现出消极态度,现在更是直言警察都信不过。”林霜柏不等苗嫦曦回答黄正启就立刻接过了话头,继续对苗嫦曦步步紧逼,“我很疑惑,如果是闫晋鹏被绑,闫太太还会是这样的反应和态度吗?还是说,闫太太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绑匪不是别人正是闫晋鹏,所以才这么不希望我们警方查出真相抓住绑匪?”
几乎是林霜柏的话音刚落,苗嫦曦便浑身颤抖着用力摇头,在眼泪从眼眶滑落的同时,激烈否认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的鹏儿在国外待得好好的,我是他的母亲,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才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绑匪!!”
第一百三十六章
跟自己的妻子苗嫦曦比起来,同样在讯问室里接受审讯的闫冧则要更加镇定。
尽管这种镇定更多是建立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警察接受审讯的基础上。
闫冧不仅仅是靠婚姻和岳父的背景人脉起家,后期还是依靠几次三番的参与经济案所积累的财富,对于他来说,跟经侦的刑警交手不是一次两次,或许是因为前几次都侥幸逃脱的关系,如今面对刑侦的刑警,他也并没有显得太过慌乱,似乎笃定自己作为案件受害者,最后依旧会“清清白白”的走出警局,甚至在舆论占据高地。
在审讯第一轮的太极打完后,沈藏泽跟傅姗珊都没有因为闫冧看似滴水不漏的回答和反应而失去耐性,相反,对他们来说最不缺的,就是审讯时对嫌犯的耐性。
“我也并没有拦着不让你们调查赎金去向,只是觉得你们一直要求对赎金进行调查,对我提出问询,对我这个刚刚经历丧女之痛的父亲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我失去了女儿已经很煎熬了,如今还要被当作犯人一样来进行审问,说实话,我很质疑你们警方的办案方式。”闫冧脸上现出极为痛心的表情,又拍着自己胸口说道:“你们明明应该去调查绑匪,现在却一直在对我这个受害者进行调查,你们是想要把我也逼死吗?”
“闫先生,你一直说不要求追回赎金,如果你对绑架案的性质不够了解,我可以再跟你多解释几遍。绑架案本身就是刑事案件,而在这起绑架案中,你的女儿闫晓妍作为被害者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换而言之,绑匪的犯罪行为已经升级,杀害被绑架人属于严重犯罪情节,上了法庭绑匪是会被判无期徒刑甚至死刑的。”傅姗珊态度比最开始展开审讯时已经变得冷硬许多,她看着坐在审讯桌后面的闫冧,严肃道:“你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交待清楚如何汇出赎金,而我们警方也必然会通过追踪调查赎金去向对绑匪进行定位,追查绑匪的身份。要不要调查赎金,不是你说了算。你虽然是被害者亲属,在这起案件中时受害者身份,但,这个身份不是你用来拒绝配合调查的挡箭牌!”
沈藏泽神色平淡地靠在椅背上,看不出太多的态度和情绪,也没有要施加压迫感的意思,反倒透出一股时间很多不怕耗的讯息,对闫冧说道:“既然闫先生刚刚也承认了,被害者闫晓妍并不是你跟闫太太的孩子,而是你跟外头情人所生的,那么我是否能合理怀疑,是闫太太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找人制造这起绑架案然后杀害被害者伪装成是绑匪撕票?毕竟单以绑架案而言,在已经杀害了一个被绑架受害者的情况下,将其他可能泄露自己身份讯息和其他线索证据的被绑架受害者放走,这在过往的大多数绑架案中都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闫冧表情不变地对上沈藏泽的目光,静默十几秒后才说道:“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已经是进了我的家门,认了我太太做妈妈的孩子,我太太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还不至于因为我一时糊涂跟外人有了孩子,就冲动到做买凶杀人的违法勾当。”
“闫先生为什么这么肯定不是闫太太做的?是有什么证明吗?”沈藏泽像在虚心求教般对闫冧发问,“警方办案讲求证据,抓犯人要证据,证明清白消除嫌疑同样要证据。鉴于家属犯案的例子也不少见,所以即便闫先生觉得不舒服,我还是要提出这个怀疑,办案嘛,在这种尤其复杂的情况下,就得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闫冧没遇到过沈藏泽这样的审讯方式,差点要被这话给噎住,似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洗脱嫌疑的证据难道不该是你们警方去查的吗?怎么还需要我们受害者自证?”
“闫先生这话就不对了,向警方提供不在场证明还有通话记录乃至坦白人际交往关系等,可都是在向我们警方进行自证。我们警方固然会尽全力对案件进行调查,可若什么都要我们去查,应该配合调查的人却半点不合作不愿意说实话,那即便是能侦破的案件,也都有可能会陷入困境查不出真相。”傅姗珊跟沈藏泽搭档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听沈藏泽这说话方式和态度的改变就明白他接下来是要换另一种审讯方式,立刻就跟沈藏泽配合起来,“既然闫先生自己不想被当作嫌犯,也不想让妻子被我们警方怀疑,难道不应该配合我们警方调查,好好交代此前没说清楚的事情,这样才能达成警民合作,让我们警方能更快抓到真凶查出真相破案,也好为闫先生爱女讨回公道。”
闫冧在沈藏泽跟傅姗珊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凉水,又将水杯在手里转了几转,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两位警官,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过,至于我太太,不知道你们普通人是否清楚,像我们这样有一定财产又做了多项投资的生意人,夫妻之间早已不单单是靠感情去维系这么简单,我跟我太太在某程度上是利益共同体,小燕儿如果是作为我跟她的女儿好好长大,她能分到的钱只会多不会少,在这种前提条件下,我太太即使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也有足够的判断力知道什么对自己更有益,不会做出那种宁愿不要钱也要买凶杀女,导致自己一无所有去坐牢,还沦为老百姓茶余饭后谈资这样的蠢事。”
“既然闫先生替闫太太澄清了,那不妨也替你的大儿子,闫晋鹏澄清一下吧。”沈藏泽将一份出入境记录拿出放到闫冧面前,道:“你们夫妻结婚多年,有个大儿子,毕业后曾经在你跟你岳父共同持股的公司里上班,后来因为接连做出错误决策,在牵涉进相关经济案接受调查后被赶出了公司,之后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几年前去了国外,据闻是在国外跟朋友一起创业,可根据出入境调查,就在绑架案发生不久前,你这个大儿子买了机票回国。关于这件事,闫先生不会不知情吧?”
目光落到那一纸出入境记录上,闫冧放下水杯,不动声色道:“我的儿子出国好几年,今年特意回来看看我跟太太,是什么必须要跟警方报告的事吗?孩子回家探望父母,天经地义,有什么问题?”
沈藏泽笑了笑,继续提出质疑:“如果只是单纯的回国探亲那当然没问题,只不过你这个大儿子,也跟闫太太一样,对突然冒出来的新妹妹接受度良好吗?真的不会觉得是多了一个人来跟自己争家产?”
闫冧道:“小燕儿才多大,我儿子再不成器,也没到要忌惮自己才几岁大的妹妹的地步。更何况,那可是他亲妹妹。”
“对闫先生来说闫晓妍固然是亲生女儿,可对于闫晋鹏来说,不是自己妈妈生的孩子,怎么就能当自己的妹妹,跟自己一起分家产了。”傅姗珊把对闫晋鹏做的背景调查也放到闫冧面前,道:“闫先生可别说我这是电视剧看多了所以在这里胡说八道,根据我们警方的调查,闫大公子在外的名声似乎也并不太好,至少不是什么性情温和好相处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嚣张跋扈,总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人不说,还动辄就打骂自己身边的人,完全就是挥金如土还特别喜欢坑爹的二世祖代表。这些可都是我们对令公子进行背调时接受问话的证人所提供证词的原话,没有一个字是我编的,希望闫先生不要觉得我身为刑警说话太过冒犯。”
闫冧往那傅姗珊拿出来的背调资料瞟了一眼,随即用手将那背调资料拨开,不屑道:“警官也知道这些话冒犯,既然知道还用来质问我,是不是太不专业了?更何况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不是对我儿子的抹黑?我这些年做生意自己被抹黑就算了,现在还要对自己儿子被抹黑负责了?那我是不是该从这里出去后就立刻以我儿子的名义给慈善机构捐一笔善款,好替我儿子做公益洗白?”
“闫先生可真会说笑,而且捐款做慈善树立正面社会形象替过去行为洗白这种公关手段,娱乐圈都已经用烂了,现在一般人对此也不像过去那么买账。说到底,做公益也不代表一个人的人品,这些年我们刑侦也抓了不少平日里没少做慈善但同时也做了很多坏事的犯罪分子,其实我身为刑侦的队长,挺想提醒一下犯罪者,不管平常做再多公益给自己洗白立人设,只要犯了法,该坐的牢是一天都不会少,该接受的惩罚也不会有半点减轻。”沈藏泽说完,继续拿出新的调查文件放到桌上,“闫先生,我们也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来绕圈子,在继续聊令公子的问题之前,不如闫先生现在先给我们说说看,到底是怎么跟地下钱庄勾搭上,能一口气拿出那么多的钱运作,让香港的合伙人给空壳公司的虚拟账户支付巨额外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经侦给刑侦的调查文件,实际上算是一次合作。
闫冧是已经在经侦调查名单上多年的人,不是没有抓到过他的罪证,可最后还是让他侥幸逃脱了,早些年的经济犯罪有时候比刑侦这边的各种刑事案更难定罪,这些生意人交织在一起的关系网,千丝万缕的勾搭与相互掩护,形成巨大资本后不同阵营资本方的角力,都在给经侦的调查增加难度。
大抵也是因为跟经侦交手多次,闫冧对于经侦这个“老朋友”的审讯方式已经熟悉,而且每次都是有备而去,经侦再想要突破并非易事。
可刑侦这次负责绑架案不一样,闫冧最初的身份是受害者以及被害者亲属,他在心理上对刑侦的态度以及定位判断就不一样,一定程度上没有那么深的戒备,在放松部分警惕后就容易露出破绽突破口。加之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跟刑侦交手,接受刑侦的审讯,在对刑侦还很陌生的情况下,刑侦的审讯更容易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闫冧看着桌上的调查文件,有好半晌的时间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给出其他更多的反应,连表情都没有发生变化。
片刻后,他拿起那份调查文件翻了翻,然后又扔回到桌上,道:“我救女心切,所以想办法联系上了地下钱庄,程序上可能不那么符合规定,但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吗?”
沈藏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这情有可原看起来倒是挺合理,只不过我虽然不那么懂经济,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地下钱庄的运作方式,这地下钱庄可不是你说联系就能联系上的,更不是你联系上人家就会立刻给你掏钱,如果不是长期合作,早就有钱放在地下钱庄,你香港的合伙人也不可能能第二天就立刻支付那样一笔巨额外汇。闫先生,你不能因为我们刑侦的刑警不是经济专业,就干脆把我们当成傻子来糊弄。”
“沈队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一个受害者,还要靠你们警方帮忙抓住绑匪,还我小燕儿一个公道,否则我小燕儿还那么小就惨遭毒手,甚至被抛尸死得那么惨,要是连凶手都抓不到,不是存心让我的小燕儿死不瞑目吗?”闫冧说着又露出了痛心的表情,甚至还眼眶湿润地又用手锤了锤胸口,尽管如此,从他那双微微泛泪的眼中根本看不到半点真切的伤痛。
或许,在闫晓妍的尸体刚被发现,到局里来确认闫晓妍的死亡时,闫冧所表现出来的悲痛都是真的,在那个当下,他的的确确在为了痛失爱女而感到悲伤痛苦。
然而现在,随着警方对绑架案的深入调查,并且调查将涉及他不愿被警方发现会涉及到他个人利益的隐秘事实,闫冧此刻最关注的早已不再是爱女的死,也不是绑架案的真相,而是如何在这个绑架案中保证自己能以一个完美受害者的身份全身而退。
傅姗珊是半点都不被鳄鱼的眼泪所打动,丝毫不让闫冧逃避问题:“所以,能请闫先生回答一下我们沈队的问题吗?解释解释你跟地下钱庄的关系?”
“我并不认为,我跟地下钱庄的关系与绑架案有关,所以我拒绝回答。”闫冧到底不是第一次被审讯,面对两位刑警的质问,反应比苗嫦曦要快很多,也更了解相关的法律条规,“据我所知,即使是嫌犯,也有权拒绝回答跟案件无关的问题。”
“怎么会无关?你通过跟地下钱庄的合作,让你香港的合伙人帮忙汇出那么一大笔赎金,我们好不容易才确定赎金去向,不查清楚赎金来源和汇出方式,怎么追踪抓捕绑匪?”沈藏泽反问道,他也不是第一天审人了,像闫冧这样老奸巨猾的嫌犯也遇到过不少,自然不会轻易被闫冧用法律条规挡回来。
“我家先生刚好就是搞金融的,所以我也挺好奇,像闫先生这样的商人,应该在海外也有账户,再不然在开曼群岛注册个公司也很方便,毕竟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开曼群岛可是避税天堂,注册公司还能自由控制资金调整和转移。”傅姗珊故作几分好奇地看着闫冧,一副认真求教的样子,“闫先生该不会想告诉我们,你在开曼群岛没有注册公司吧?可既然都在开曼群岛有公司了,在国内不能立刻操作大额转账的情况下,为什么不用在开曼群岛注册的公司汇赎金,反而要大费周章的联系地下钱庄和在香港的合伙人?”
接连被沈藏泽和傅姗珊进行连环质询,即便是“身经百战”的闫冧也不禁有点变了脸色,他眉心隐隐皱了好几下,却又被他克制住,又拿起水杯喝了几口水,然后才说道:“你们问的这些问题牵涉到我的公司利益,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在我跟我的律师沟通之前,我不方便回答这些问题。并且,我在女儿遭遇绑架的情况下被绑匪威胁,而且被绑架的也不止我女儿一个孩子,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下做出的判断以及决定,我个人认为不能成为你们质询甚至是怀疑我的理由。”
“说到被绑架的受害孩子们,我们警方也认为这是个很大的疑点。”沈藏泽拿起那份被闫冧扔回到桌上的调查文件,道:“一起被绑架的孩子有好几个,来自不同的家庭,可绑匪却只向你一个人提出赎金要求,当然,你也可以说赎金是针对你们几对父母一起提出的,可就目前的调查文件来看,汇出赎金的只有你闫冧一个人。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翻开调查文件,翻到记录汇出的金额以及汇去的账户那一页,沈藏泽道:“我们警方没有当天晚上绑匪打给你们的电话录音,所以无从查证,但保险起见,我想跟闫先生确认一下,绑匪要求支付的赎金是人民币还是外汇?如果是人民币,那么换成外汇后,多出来的这部分赎金汇到了不同的账户中,也是绑匪要求的吗?”
如果绑架案从一开始针对的就只有闫冧一个人,绑匪也只对闫冧提出赎金要求,那么连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绑架可以看作是烟雾弹,而赎金金额也是针对闫冧一个人提出的,至于如何凑够这笔赎金,是闫冧自己一个人给全部赎金,还是其他几对父母帮忙一起支付赎金,恐怕绑匪并不会提出要求。
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如果绑匪要求的赎金是人民币,而最终闫冧支付的赎金是外汇且比绑匪要求的更多,那么这笔钱的用途和去向就不单单再只是赎金那么简单。
“沈队长,当晚的情况太过混乱,我说实话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最后汇款也不是由我本人亲自操作的,你现在这样逼问我,让我感到很恐慌,心脏也不是很舒服。”闫冧说着用手捂住胸口心脏的位置,用力深吸几口气,用很是难受的表情说道:“沈队长恐怕不知道,我几年前动过心脏手术,恐怕受不了你们这样咄咄逼人的逼供,我想沈队长也不希望我在这里倒下,万一传出去,怕要让人说刑侦的刑警对受害者刑讯逼供了。”
沈藏泽听完轻轻歪了一下头,几秒后他转头跟傅姗珊对视,疑惑道:“珊姐,我们这样心平气和地提问,就算是逼供了?现在我们刑警的工作环境已经恶劣成这样了?连正常审讯都要担心之后要被网民在网上升堂批判了?”
傅姗珊叹了口气,也是一脸的痛心:“我刚当上刑警那会,拍桌子跟嫌犯大小声都是家常便饭,正常审讯哪能说是逼问,不过现在,言论自由啊!这‘请’个生意人回来喝茶还好,你要是抓个流量明星回来,怕不是要被他的粉丝手撕了。”
沈藏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收起桌上的调查文件,道:“没关系,我们现在非常重视人权,虽说人生而平等,可闫先生不是普通人啊!我们必须要慎重对待,闫先生请放心,我们这里跟就近的医院开通了‘120应急救治绿色通道’,您要真出现任何紧急情况,救护车和医生将会在十分钟内赶到,以确保你的生命安全。不过既然闫先生说心脏不舒服,那这审讯就到此为止吧,否则我身为刑侦支队的大队长,也很怕被人威胁污蔑说我们刑侦是靠刑讯逼供抓的犯人。闫先生不必多想,我不是在说您。”
闫冧显然没料到沈藏泽跟傅姗珊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都愣住了,微微瞪大双眼在愕然中哑口无言地看着两个刑警在自己面前收拾完东西后起身要走。
居高临下地看着闫冧,沈藏泽相当礼貌地向他点头,微笑道:“闫先生不适合继续接受审讯,就请好好休息,我们已经确认了闫先生您的大儿子闫晋鹏的所在并出发前往逮捕,相信您的大儿子跟您一样是个好市民,一定也会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之后接受审讯时也顺便跟我们好好聊一聊几年前的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件。”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从讯问室里出来,先一步结束跟苗嫦曦审讯的林霜柏和黄正启已经在走廊上等着。
找到闫晋鹏所在是史志杰那边发来的报告,而交通肇事逃逸案件,则是林霜柏跟黄正启一起让苗嫦曦坦白交代的。
沈藏泽和傅姗珊一出来就看到黄正启正拍着林霜柏肩膀,那压不住的大嗓门半个走廊上的人都能听到他说话:“林教授,跟你搭档审讯虽然不多,可真就跟和傅妹还有沈队搭档一样舒服,我也算是审讯老手了,这心理学上的东西我是解释不清,更多是经验练就的技巧,可跟你搭档都不用担心配合不好,你这太会掌握节奏和配合了,不愧是研究心理学的,怎么给压力抓话里的漏洞破绽,反应得太及时了!”
自林霜柏加入刑侦以来,搭档进行审讯最多的还是沈藏泽,倒不是说黄正启和傅姗珊水平不行,而是现阶段黄正启更多是带新人,傅姗珊也同样被委以重任带小分队,加上在审讯上身为副队的黄正启和带小分队的傅姗珊,还有其他几个刑侦老人都有自己更擅长应对的犯人和类型,也有各自的审讯风格,因此在对林霜柏的了解磨合还比较初步的阶段,是身为队长的沈藏泽跟林霜柏搭档进行审讯更多,黄正启和傅姗珊则少一些。
黄正启是典型的粗线条,虽说当刑警查案也要细心,可他身为已婚已育的大直男,最多也就看出来最近林霜柏跟沈藏泽关系比较好,是压根半点不会往其他方面想,跟林霜柏说话时也像跟其他人一样,大大咧咧的勾肩搭背。
林霜柏一贯不喜欢跟人有太多肢体接触,只不过黄正启是刑侦的副队,又是沈藏泽极为信任的得力助手加前辈,因此即使并不适应黄正启的做派,他也忍耐下来没有直接将人推开,稍微挡了一下黄正启想要揽他肩膀的手臂,道:“黄副队过誉了,你做了这么多年刑警,经验比我丰富,应该是我有地方要向你学习。”
黄正启“嗐”了一声,正要再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看到沈藏泽跟傅姗珊从讯问室里出来,于是立刻便顿住话头,等两人走到面前以后才再开口说道:“沈队,我已经让人去调交通肇事逃逸案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