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砂金流渚
洗碗,收拾桌面,施霜景喝牛奶,然后去刷牙、洗澡。夜间三点半,他放下手机,陷入沉眠。
施霜景再一醒来,窗帘半合着,室外好像仍像个漆黑洞窟。罗爱曜躺在施霜景身侧,轻声摆弄电脑。施霜景下床,拉开窗帘,果真是晚上。施霜景拿手机看时间,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个小时,可手机上赫然显示着二十二点。
罗爱曜不吭声,默然下床,结果被施霜景叫住:“这是什么情况?!晚上十点钟?我不是凌晨三点睡的么?”
罗爱曜说:“先来吃东西,我去加热一下。”然后便夹着笔记本电脑溜了,好像真的很急似的。
施霜景难以置信。这是什么概念?他从凌晨三点半睡到了晚上十点,期间一次都没醒过,他是又晕过去了么?大概是罗爱曜动过他手机,设置了睡眠模式,施霜景一解除,消息如瀑布。施霜景人麻了,行尸走肉一样走到客厅,白天罗爱曜去酒店打包了菜品,现在正用砂锅热汤。
“我自己来……”施霜景挤走罗爱曜,脑子根本不转了,只想找点什么事情做,确认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罗爱曜学着施霜景的动作,将施霜景挤出厨房,让他醒醒神。施霜景心里郁闷,伸手挂住罗爱曜的脖颈,树懒一样吊着,直到罗爱曜说汤要沸出来了才放他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的身体还在适应……不过,就算是彻底适应了,我估计你每天的清醒时间也不会超过八小时。现在是最辛苦的时候,每天大概只有四到五个小时是醒着的。”罗爱曜陪施霜景吃饭,无可奈何道,“玉米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从你身上吸收能量,真是坏小猫。”
施霜景觉得怪异极了,上一次醒来就是吃饭,这次醒来还是吃饭。上一次醒来是黑夜,这次醒来还是黑夜。“我的能量足够他吸收么?我到底哪来的能量?”施霜景发出灵魂质问。
“你的性命是我用本愿加持的,现在玉米要稍稍分走一点点本愿运转的力,所以你会精力不济。这不影响你的性命。有一点我需要向你说明……从昨天开始,我的法身会在跟随你的同时,念诵一段长达数月而不绝的长经文,有时你可能会听到,有时则不会。这也是为了玉米的生长而进行的护持。”
如果是在家里,施霜景一般不会见到法身,罗爱曜往往是在人身不在的情况下才释出法身来跟随。施霜景久违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即便他已经与罗爱曜相处了八年,可总有他没有经历过的仪式,以及这种种神秘的灵魂体验。
上桌不过一刻钟,施霜景忽然接到电话,是老板打来的。施霜景还没来得及看完手机里的消息,心里也有隐隐的抵触,不愿意细看。怎么办?只能接了。
老板是不需要睡觉的,晚上快十一点也照打电话不误。老板对施霜景的辞职与拒不沟通感到大为光火,施霜景甫一接起,老板就方言输出,夹枪带棒,主要还是骂施霜景旷工和拖延重要的工作,例如最近银行续贷的活就给甩了下来,没人接手。施霜景就算想要离职,也不能闹得这么难看。施霜景被骂得食不下咽,再看一眼罗爱曜,罗爱曜只是那样静而美地坐在灯下,就已经给施霜景足够的底气支撑。
施霜景三两句就挑明了关键问题:“我只是个普通会计,你为了给小汪腾位置,要把我赶走,又要我给小汪做培训、擦屁股,这活你换个人干吧,我不奉陪了。老板,我实话告诉你,我不缺钱,是我当年学历太普通,需要找个靠谱的师父带我上手,恰好贵公司的总管会计陶姐对我很好,我才在公司干到今天。要不是看在陶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半年前就该走的。公司里开财务BP岗纯纯就是多余,这活你可以让财务总监来干,反正他平时也不干活,名头说出去还好听,能和那些搞业务的平起平坐。”
对面像是被毒哑了,闷声半天,施霜景懒得浪费时间,说自己生病了需要静养,手续什么的他都会委托家属来办,明天家属去公司打包东西。
撂电话,继续喝牛骨汤,施霜景关机,他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二十四小时里只能有四个小时清醒,他几乎干不成几件事了,就连和罗爱曜相处的时间都不多。
“家属”罗爱曜将施霜景的手机捺过来,明天他会带着施霜景的手机去他公司,“你主动离职,拿不到补偿,实在有些亏。”
“我要拿补偿就得回去再坐一个月冷板凳弄交接,我这不是不行么。”
“我很喜欢你刚才说‘不缺钱’的样子。”罗爱曜非常喜欢做施霜景的提款机的感觉,他们走到今天这步也花了不少时间呢,“明天我去帮你收拾东西,顺便替你的前公司看看风水。”
“你都成佛了,不要搞这一套了吧!你要还像以前那样,我真怕你被雷劈。”
施霜景是真心里没底。怎么说好呢,该说是罗爱曜自从涅槃回来就太“老实”了么?七年过去,施霜景是还会碰见或是听说一些都市灵异玄学小事件,但都不是罗爱曜挑起或是与罗爱曜有关的。施霜景认为罗爱曜已经金盆洗手了,现在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施霜景是既担心又有点期待。哎,有人替自己出头,当然会开心的。施霜景这一年加班实在是太累了。
“我从过去到现在都没被雷劈过,天雷跟我有什么干系?”罗爱曜狂妄依旧,他现在已经成佛,连“佛子”这个名头都摘去了。只是罗爱曜这人有时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犯懒,他至今没有将自己的佛号译成人类听得懂的名称,还潜意识把自己当佛子,也很习惯施霜景偶尔还喊他佛子。
“罗爱曜,你能不能在我睡着的时候出门?”施霜景泰然道,“如果我一天只能清醒四五个钟头,在清醒的时候,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罗爱曜早有打算:“我不会出远门,如果有事,我会在你入眠期间办完并回家。你需要我做什么、买什么,睡前留言即可。在家里我不是什么佛或者佛子,我只是你的伴侣。”
“和未来的玉米爸爸。”施霜景满意了,随即开朗了,催着罗爱曜赶紧吃饭,他还想晚上看看球赛转播,家里还有什么水果么?西瓜?噢,有芒果和哈密瓜,也很好,很喜欢。
公司前台领着施霜景的家属去找人事,大家都知道景哥要辞职的事。公司乃至写字楼里唯一一个大帅哥走了,这班上得真没意思。
家属是上次来接景哥回家的家属,上次对方只穿了简单的上衣和裤子就过来了,今天家属拾掇得像男模,大夏天穿风衣,这只能说明这人根本只出没在各种空调场合中,不需要看天气穿衣服。穿得像男模,长得像画,做事说话却像推土机。老板出来找家属谈话,家属浅浅看一圈公司,唯独是点了老板、财务总监和关系户小汪,让他们三个一起进办公室——俨然把公司当自己的了。
也不知道家属究竟说了啥,起初是财务总监暴怒大骂,骂着骂着,声音消停了,二十分钟以后家属出来,还从老板办公室顺了一个纸箱出来,用以打包施霜景的私人物品。老板冷汗涔涔,财务总监在办公室吞云吐雾缓解巨大的焦虑,小汪很迷茫,三个人互不沟通。老板融资过程中签了有问题的投资协议,还搞私自挪用,财务总监替他打掩护,但两个人互有防备;小汪则是被家属提醒,要记得看好印章和合同哦。家属语焉不详,可说的每句话恰恰好好能让那一位当事人听懂。
施霜景留的东西不多不少,正好装满一个纸箱。家属将施霜景签过字的辞职信交给人事,如果仍需施霜景本人到场,那再约时间。
罗爱曜一直将施霜景的努力看在眼里。
施霜景是这般脚踏实地的人。大学里该考的都考了,现今才工作三年,他的CPA单科都已经考过,只剩考过综合就能拿证。施霜景一直记得郎放的建议,以及庄晓的叮嘱,像施霜景这样和非人存在恋爱的人,最好还是维持一个与外界社会交往的渠道,最好是有份工作,做到经济自立。这不是不信任罗爱曜,而是运行一条强大的轨道,施霜景自己的生活轨道。
罗爱曜点开施霜景昨晚睡前发来的清单,开车去会员制超市买东西。
施霜景以为罗爱曜这几年老实了,只有罗爱曜自己心里清楚,他确实在等施霜景松口,愿意为他孕育后代。佛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佛子、佛女了,罗爱曜其实从写出第一本密宗新经那天,就开始做长远的打算。
罗爱曜开车期间接了几个电话,约时间去看地。他于五年前低价买入一块度假村地皮,近都江堰,而在那度假村地界中,有一座不错的山头,以及一间早已荒废的残寺。爱妻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罗爱曜独身一人时绝不会有修缮新寺的念头,可现在来看,是时候将密宗重新引回人间了。旧唐古刹摇身一变,接续密宗传承,不仅是旧唐的佛子,即将诞生的新世佛子也需要殿堂来受人供养。
唉,谁叫罗爱曜是这样天才的佛子,幸好他坚持修密宗,没有在涅槃中灰飞烟灭。罗爱曜要当着其他佛祖佛前辈的面,重新发展密宗,像有自己的佛女佛子——这样的好事情轮不到那些化灰的佛祖佛前辈了!唉,这可能就是使命吧。唉,好不容易让施霜景觉得自己老实了一些,罗爱曜想,就连罗爱曜自己都以为自己老实了,到头来还是这样天才又混沌,改不了,也不用改。就让施霜景做罗爱曜的外置良心吧,佛没有心的。
第171章 后山别墅与音乐工作室
从此施霜景过上了日夜颠倒的生活。
四个小时能干什么?施霜景的苏醒时间不定,在最初的半个月里,他只有两天或是三天见到了太阳。他一醒来必须吃饭,然后行必要的日常活动,时间简直比考试时还紧张。久久见不到一次白天,施霜景有时一睁眼真感觉自己给困在了地牢里,坐在飘窗往下望,好寂静的小区和街道,就连蝉鸣、鸟声都稀少。怀孕的第一个月,连验孕棒都测不出来怀孕的这些天,施霜景一次都没出过门,因为施霜景在苏醒的“四小时”里也会出岔子。
一次施霜景正在为自己切火龙果,突如其来一阵晕眩,如果不是罗爱曜的法身接住他和他手里的刀,施霜景必定要受伤。施霜景睡着了,罗爱曜抱他回卧室,将他手上的火龙果汁液擦干净,然后罗爱曜回厨房切完火龙果,密封了放进冰箱,等施霜景下一轮苏醒时再吃。
施霜景苦不堪言,即便他再内向,宅居在家到这个地步,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可他不好提出别的要求,一是不像显得很多事,二是现在整个家都交给罗爱曜,罗爱曜已经挺辛苦。施霜景也不知道自己想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出门散步这样的小事倒是可以提一提,可这解不了施霜景心里的痒。
“罗爱曜,玉米真的在我的肚子里吗?”施霜景屈起一腿,透过飘窗眺望静谧夜景,窗户微微反射出室内的画面,前景是施霜景自己的身形,后景是罗爱曜正在更换寝具,这项工作毕竟得等施霜景醒着时才能干。
“算算时间,其实可以去医院做检查了。你想去医院检查么?”
一听要出门,施霜景来了劲,搭把手一起铺床单,“我去医院会不会很怪?生玉米的时候怎么办?是要去医院吗?……仔细想想还是有点担心。”
他到底不再是二十岁的那个施霜景了。好像随着年纪渐长,施霜景越来越意识到双性这一模糊的性别会带来多大麻烦。做检查尚可以接受,生孩子该怎么办?施霜景直到现在也不敢细想“生产”这回事,痛且冰冷,甚至可能失掉尊严。一个名字缓缓浮上施霜景心头。
罗爱曜会读心,直说道:“当年给郎放接生的医生在长三角地区有私人医院,她应该值得信任,不过……”
“不过……?”
罗爱曜垂眸,眼里很少见地泛出迟疑神色,“恐怕接生的时候我必须在场。我不确定到底是要将你送进医院,还是直接带去我的法界。”
什么意思?罗爱曜打算亲自为自己接生么?施霜景很干脆地给出了答复:“可是我不想要你来接生,感觉好奇怪。我想去医院。我刚才一瞬间想到庄晓了,我不想待在任何形式的家庭医院。”
庄晓父子虽已是八年前的事了,但该说是庄理安这一物种的特性么,好像跟他们有关的事不仅仅是如影随形,还总是以某种恶意的方式出现在回忆的闪回中。施霜景不是故意去想他们的故事,而是他们的故事总是找机会刺进来。
罗爱曜捋平枕套,将枕头放回原位,他去隔壁房间取一床干净的夏被过来,施霜景坐在床边眼巴巴地望向罗爱曜,罗爱曜这才想起他忘记回话了。
“去医院,我们去医院。”决定已做下,罗爱曜只是需要为自己多解释几句,“拿纪复森和我比肯定是折辱我了,我不会拿你和玉米的性命当乐子——但这分钟我才意识到,或许玉米的情况真的会和庄理安出生时有些相似,尤其是那种肉身与魂魄都不稳定的状态。所以我才要留在你身边,需要马上接手玉米。”
“怎么听起来有些像掰苞谷……开玩笑的。罗爱曜,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没拿纪复森和你比,你不要乱说。”
“那你还担心去医院吗?”罗爱曜从善如流道,“大约第六周就可以做B超了。”
“去哪家医院?郎放他们去过的那家么?太远了……不过接生可以考虑问问看……我来问,你不要去问,你会被蒋良霖调侃。”施霜景学会在外人面前也护罗爱曜的短,这两年他格外见不得别人揶揄罗爱曜,施霜景还以为是罗爱曜成佛以后脾气变好了,那这种凡人的七情六欲就让凡人来维护吧。
其实罗爱曜早就神游天外了。蒋良霖家命里只有一个孩子,而罗爱曜家呢……谁揶揄谁,真说不一定。施霜景上床,罗爱曜也熟练地寻找施霜景那软热的小腹,最近罗爱曜总是要将脸贴上去,静静地待上那么一会儿,这可真是令天地止戈的效用啊,日后这小腹会更软更热,一时间罗爱曜所有的癖好全爆发出来,他最近说不出的快乐。
为了带施霜景放风,也为了让施霜景知晓自己的家庭计划,罗爱曜选了一个好日子,那之后接连几天都无雨,他事先对施霜景交代过了:“我会在你睡觉时帮你换好衣服,然后开车过去。你一醒来,我们就到青城山脚了,我们在那附近住一阵,你哪天白天苏醒,我就哪天带你上山。”
“这肯定不是我的错觉——你的心情最近真的很明媚。”施霜景感慨。
“你说得对,就连我的信徒最近都大发特发。”罗爱曜孔雀开屏,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心情好,开心到这个地步,再藏就不礼貌了。罗爱曜愿意散散喜气,让大家一起开心。
施霜景收拾完行李,嘎嘣一下躺床昏睡。再次醒来,他就已经在另一栋建筑内,倒也是卧室,天边正有夕阳的橘意。罗爱曜想等明天再带施霜景上山,施霜景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马上穿鞋准备出发,尸体也是想要放风的好吗。
从山脚的酒店开车大概七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施霜景瞧着这伶仃残寺,失语片刻,终于找到喻体:“兰若寺?”
罗爱曜说:“大白天来会好些,现在毕竟是傍晚了。”
石板路之间细草丛生,二人走进残寺。这寺荒废的时间其实不算太长,大概只有八年,建筑相当完好,只是这几年缺人维护,显得清冷空旷。施霜景走在前,当探险了,罗爱曜微微靠后,冷不丁说道:“这寺的住持在我人身出世时坐化了,走得很突然,又留了信给和尚们,说得像是我要来报复末法时代一样,把这群和尚吓去了其他大寺,这里才荒废了。”
施霜景回头,忽然又被罗爱曜这张脸给美得骇住,都怪他刚才比喻这里是兰若寺,施霜景后颈猛起鸡皮疙瘩,罗爱曜生得好看,夕阳添上三分艳光,把罗爱曜的冷转化成暖,一下就从无温的佛国去了火辣的地狱,抖擞出一点点鬼相。总之是美的,也是施霜景独享的。施霜景半晌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住持为什么要在你出世时坐化?”
罗爱曜没忍住,于林间大笑,飒然道:“因为他们学杂了,倒反天罡!他们数位住持联合做法,但凡有那么一位是不信我、把我当妖魔的,念错了咒,其他人就跟着他一起死了。这些老和尚水平太臭,做些虚妄法拿来骗骗自己、骗骗人类就得了,对我下这些咒法,倒反天罡。”
施霜景头皮发麻,“他们做法之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后果吗?”
“他们能坐化已经算我慈心泛滥了,我指点他们重新轮回,下辈子再续这辈子的功力。”罗爱曜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对地上敲敲打打,怕有蛇伤到施霜景,“他们每次做法之前都应该想想后果。他们能对不可思议之事下百种咒语修持,什么都往上用,他们承担代价么?统统都是‘镇住’就好?修佛不必须是‘正义’,可修佛需要精准。”
他们走得深了,空寺被呜呜的风声洞穿,罗爱曜牵住施霜景的手,偶尔用木棍指出那些小楼、殿堂的用处,曾经供奉着谁。整场探险大约花了一个小时零十分钟。二人回到寺门前,罗爱曜介绍道:“之前我接手了这片山地的开发权,重启度假村的开发计划,这古寺也在范围中……你懂我意思了么?”
施霜景惊喜道:“你要修寺?给你自己吗?”
“是给我们。我打算维持主寺结构不变,只做修缮和必要的重建。至于我——我所承袭的密宗早已销声匿迹了,需要一段时间重启,但我打算在主寺最深处设我的密坛殿和佛子道场。外院容纳普通僧众和香客,内院则基本不对外开放。”
罗爱曜神采奕奕地介绍自己的想法,施霜景脑内则已经有了大概的建模,根据刚才他们踩过的点,他能想象到罗爱曜究竟能做出多棒的寺庙,毕竟罗爱曜的审美摆在这里。
施霜景东张西望,忽然见到一条小路,不像是人踩出来的,可能是野狗或是小型动物的行迹,施霜景从罗爱曜手中接过木棍,拄着木棍往小路走。两人放着好端端的水泥路不走,放着好端端的寺庙石板路不走,非要进后山。走了大约一刻钟,施霜景忽然停下,再一转身,他们微微俯瞰着残寺,倚着青城后山,这里风景独好。
“你在山里修寺,我们以后都住寺里吗?”施霜景问。
罗爱曜说:“山下住着很方便,这里还有很多度假村设施,我们刚才住的是高尔夫酒店。”
施霜景在心里点了点大致的成本,他虽然没有修房子的经历,但成本核算已经刻进他脑海里,他果然达成了八年前对自己的期望,即“对钱有数”。施霜景说:“我们可以在这里修一栋房子,我还没住过别墅呢。你说这里是度假村用地,房子修得漂亮一点也没关系吧?”
罗爱曜忽然抱起施霜景,兴奋感慨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明明我才是那个会读心的,但好像每次都被你猜中。”
施霜景笑着拍打罗爱曜的后肩,让他放自己下来。
“不然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呢?——因为我们有默契!”施霜景其实已经疲劳了,今天运动量超出能力范围,被罗爱曜这样一抱、双脚离地,施霜景渐渐感觉到困意,他抓紧时间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我要一层单独的地下室做音乐工作室。罗爱曜,我还是想玩音乐。”
“批准。”
“三个人住别墅会不会太大?”
“不会。”
第172章 血红孕巢
梦想很圆满,现实是连续不断的无梦之梦,醒来才能实现梦想,施霜景原本很期待每天醒来,即便只有寥寥几小时,可他试图让这几小时也高效起来,睡得多了便有种时间流速加快的感觉。要是一直都能保持这样清爽、干脆的苏醒就好了。
可玉米没有放过施霜景。
它真的是只坏小猫。
怀孕六周,罗爱曜陪同施霜景去医院做检查,郎放为施霜景介绍了医生,那女医生愿意拿着罗爱曜的高额报酬坐飞机过来,她借朋友私立医院的仪器设备与检验部门一用,一次出差收费十万。罗爱曜叫医生保密,施霜景直到现在对金钱还是会敏感。
女医生余芳洲性格正经,却也难免感慨道:“这么想想,这个收费是不是有些趁人之危呢?我只是为你们做些基础的检查,大不了做做手术……当然,保密性很重要,保密是最重要的,不想成为论文里的案例或是新闻里的报道。施先生和郎放的生理构造有些许不同,每一位双性案例都是最特别的,您出的钱包含了我的出差看诊时薪以及我后续的研究工作。”医生非常记得蒋良霖如何对她交代这一对同性爱人:你不要触罗爱曜的霉头,我和郎放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你就正常对待,看完诊就跑路。
一张小小的B超照片,施霜景看了又看,觉得好安心。余医生一一确认了施霜景的检查结果,将一种产量极低的激素调节药交给施霜景,“双性的人可能会在激素方面有麻烦,郎放是这样,现在看来,你的激素轴也有点令人担心。这个药可以帮助你调节HPG轴,如果你有轻微出血迹象,就吃一周,说明书上有服用说明,吃之前打个电话给我。哦,对了,孕吐严重的话也可以吃,但也是不要连续服用超过一周,如果需要继续服用,需要做肝功能和心电图检查。你的常规检查可以就在这家医院做,检查结果会传到我的医院,我可以远程看诊。”
施霜景想,我一天已经只有四小时是醒着的,还能有多倒霉?可人倒霉起来真是无穷无尽。B超照片里的玉米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可折腾人时简直是恶魔。某天一觉醒来,施霜景甚至无法自控,突然在床边吐了,比胃病有过之而无不及。
施霜景不敢吃,不敢喝,很多寻常气味都成了催吐剂,他甚至非常厌恶衣物和寝具所用的洗衣液味道,下雨打开窗户闻见水腥气也要吐,空气净化器一点用都没有。什么叫“孕吐严重”?这算严重么?施霜景打电话告知余医生,余医生没想过他的孕吐会这么严重,让他赶紧吃药。
服药一周,施霜景感觉药物有所控制,但他必须去医院做心电图和肝功能检查。余医生知晓施霜景的病史,又来出差一趟,这回她看着检查单那上上下下的箭头,她关上诊室门,眼神在罗爱曜与施霜景脸上来回扫,半晌,医生的道德压过一切,她说:“肝肾的指标又不好了,我不清楚这是药物导致的,还是hCG过高带来的代谢压力。中性粒细胞百分比升高,淋巴细胞减少,这说明可能又激起了免疫和炎症反应……”
此时,罗爱曜忽然打断余芳洲:“他之前就因为免疫性肝炎而重病,你是说他又复发了?”
“我不确定。我需要问清楚,你们两个人之中……是你更‘神秘’对么?你是人类么?”余芳洲以笔指向罗爱曜。
罗爱曜当然不是人类,罗爱曜坦然回答:“我不是人类。”
“你这么信科学吗?”反正余芳洲当年被带去蒋家那回之后就半信玄学了,“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会建议终止妊娠。肯定是施先生的命更要紧。”
余芳洲时刻谨记蒋良霖的叮嘱,不要触罗爱曜的霉头,这些会让双□□人怀孕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偏执。可余芳洲考虑到施霜景的严重孕反和身体的耐受,她真不觉得科学能给出很好的解决办法。说不定就是人类对非人的排斥呢?施霜景对体内婴儿的反应更像严重的排异反应。